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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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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横”号动车驶出了站台。
某个靠窗的座位上,可折叠的小桌子已经被放了下来,上面摆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欧洲旅游指南,车票夹在其中某一页里,露出一半,刚好露出了黑色印刷体的旅客名字,莫星与。
名叫莫星与的旅客带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黑色眼镜,复古的镜片连成一体,完全覆盖住了眼睛以及鼻梁之间的缝隙,黑色绑带在头部后面收紧,耳朵附近有一个红色的音响口,用外人听不见的声音播放着三维虚拟声音技术合成的音频,从田野间吹过的风引起的植物叶片互相摩擦的簌簌声,到小溪奔流的汩汩声,无一不让人仿佛真的置身于乡村田园之中。
这是鹤归市临江大学虚拟现实技术与系统实验室研制的VR眼镜,产品名称为“心间”,结合了脑科学神经技术,利用生物学科和心理学科等综合理论,制作出来的一个试验品,据说是量身定制,只有内部人员和相关合作实验室的研究员能够拿到,不对外发布。
五年前,实验室利用心理测试与分析等方法提取了第一批志愿者的初步试验数据,设计出了“心间”的雏形系统,利用计算机构建虚拟现实空间场景,意在为个人设计专属的定制虚拟空间,提供类似沉浸式交互体验的功能,帮助用户进入大脑在深度睡眠时的模拟状态,从而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与休养,以期将来投入关于大脑损伤与疾病的各种临床相关病例的治疗与使用。
莫星与正是鹤归市临江大学生物科学研究所一号实验室的高级研究员之一,她现在戴着的“心间”编号657,就是一个经过了一系列分析测试的个人专属定制品,原始展示场景是一座乡村田园。
不过这一派静谧的景象很快被一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莫星与从沉浸式的虚拟现实空间里退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程开峻三个大字不停地闪烁着,是她在实验室的同事。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星与,大小姐,救命啊,你快回来,出大事儿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莫星与想起自己这次度假期间,这位程博士给她打过的各种电话,开头无一不是“你快回来”以及“出大事了”的格式,具体内容则包括“实验室的空调坏了,我要热死了”和“完了,我电脑卡了,实验报告白写了,全丢了”等等,诸如此类。
相关行为纯粹属于没事找事,根本原因在于嫉妒她的假期。根据程博士本人亲口描述,大概就是,既不过年,也不过节的,为什么你可以放假,而我却要加班,不公平,不合理,不对劲。
作为同事兼好友,莫星与对于程博士年近三十依然如此有童心的跳脱性格见怪不怪,当即长叹了一口气,敷衍道:“又怎么了?”
不料程开峻这回真有正事:“二号实验室上星期送到我们这边的B型异常基因样本出事了,疑似异常泄露,电话里不方便细说,你得快点回来。”
“动车刚从帝都开出去不到半个小时,”莫星与看了看表,安抚道,“我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立刻飞回去,不过,等到站了,我会立刻直接回实验室。”
程开峻继续絮絮叨叨:“老邹刚刚被所长叫出去了,说是要开会。怎么办啊,我现在一个人在实验室,有点瘆得慌,你说你这个假休得真不是时候,之前一直来我们研究所蹭免费猫粮罐头的斯诺自从你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来了,我起码有一个星期以上没有看到它了,幸亏这是大白天,要是晚上我可不敢一个人坐在这儿,你也知道B型异常基因有多可怕,要是B1也就算了,好歹还温和可控一点,可是这次偏偏是B2……”
老邹是他们实验室的直接负责人,资历比他们两个都老一些,这几年除了做理论研究,每学期都会带几个研究生,实验室的助理基本都是他的学生。
斯诺则是一只四爪踏雪的黑色流浪猫,有一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平时在学校里四处转悠,每天早上经常会跑到研究所附近,研究员们都喜欢顺手投喂。
莫星与见缝插针打断他:“你说斯诺不见了?在学校里其他地方也没见到过吗?会不会不小心跑进哪间实验室被关起来了?”
“不可能,我们平时都很小心,实验室里那么多重要的器材和样品,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猫进来,”程开峻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你居然关心猫?我一个人在实验室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莫星与,你有没有良心,万一等一下再跑出来一个B2样本,我因公殉职了怎么办?”
程大博士越说越害怕,感觉实验室里的白色灯光好像都变凉了,不由得可怜兮兮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莫星与心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而且B2样本顶多就是试管里的一点切片组织,压根不是活的,不能跑也不能跳,除非像科幻电影里一样,在短时间内以指数级增长的方式原地分裂出几百万个细胞,还得自己给自己提供生长模板,整出个囫囵样儿来。这种事情从理论上来讲只有微乎其微的概率,身为科学工作者,程博士的想象力实在不应该在没有充分理论支撑的基础上如此丰富。
“你空调开太低了。”莫星与友情提示,“而且因公殉职,这个词是不是有点用词不当?”
程开峻理直气壮:“我语文不好。”
由于程博士的积极与热情,莫星与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持续忍受对方与工作无关且且无意义的长篇大论,期间还默默地给自己的手机连接了充电宝。
程博士情真意切:“星与,我就知道你是我们实验室最好的人了,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实在是有点害怕,多亏有你陪我打电话聊天。”
莫星与只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不想等回了实验室以后被迫听你更加变本加厉的絮叨而已。
“其实,程开峻,你不觉得,身为科学工作者,你这么疑神疑鬼,不太合理吗?”莫星与艰难地插话道,“所有的异常现象最终都是有科学依据和理论可以解释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即使是某些异常基因的携带者,也终究还是属于人的范畴,何况实验室样本活性那么低,你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程开峻不假思索:“当然要怕了,越是深入和系统地学习研究,就越明白自己的存在之渺小,认知之匮乏,越是专业的科学工作者,越要心怀敬畏。”
莫星与笑了:“是啊,心怀敬畏。程博士,你这语文突然又变好了。”
“哎呦,听大小姐夸我一句可真不容易。”程开峻立刻夸张地叫起来,然后突然收声,“不说了,老邹回来了,我先挂了,你快点回来啊,接下去估计有一大堆会等着开呢。”
临江大学位于鹤归市的市中心,拥有包括虚拟现实技术与系统、生物科学、脑科学和基因技术等不同门类的实验室,因此实验室所在的综合实验楼堪称学校里最值钱、最豪华的一栋楼,从外观上看,楼体造型采用了极富现代感的艺术设计,从功能分布上来说,低楼层基本都是基础办公室,真正重要的项目都在高楼层,没有工作证件的无关人员无法随意出入。
“所以,你的电脑到底是怎么被偷拍的?”莫星与刚刚回到实验室,行李箱还在一边放着,手里捧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冲程开峻问道。
老邹刚开完会不久,正在整理会议记录,闻言也看了过来。
程开峻抓狂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怎么知道?能进咱们办公室的,除了研究员和实验助理,那大概只有猫了。”
莫星与笑:“斯诺要是会拍照,你就能上树了。”
老邹还在一旁补刀:“别的不说,你那论文标题可得再改一改。”
程开峻痛苦地把额头磕在了办公桌上。
“我那就是草稿,胡乱写的,用词和数据都没来得及规范。”程开峻闷声说,“网上那些讲鬼故事的倒也没什么,有些人就是纯粹瞎凑热闹。问题是那两个还躺在医院里的学生,情况确实不对劲。”
老邹适时地将几份学生的简易档案表递给了莫星与,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她:“在医院里的那两个学生据说至今还没有醒过,隔壁基因实验室的同事去看过了,采集了一点血液样本,化验结果今天晚上之前应该就能出来,另一个叫严筱柔的,人倒是没事,不过问她什么都不肯说。”
莫星与接过资料,边看边说:“大概是吓到了吧。她的血样化验结果呢?人当晚就找到了,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程开峻从桌子上抬起头:“伤口里检验出了低活性的B2型异常基因样本,身上其他地方没有,所以我才说,是疑似咱们实验室的样本异常泄露。”
老邹叹气:“明天早上的市区和军区联合会议,怕是要问咱们研究所和实验室的责了。”
莫星与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几张薄薄的档案表格:“有所长在,他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最多暂停我们的实验项目。”
“这还不严重吗?作为实验室负责人,搞不好老邹会被停职的。”程开峻也一脸担忧。
莫星与这才抬起眼,反问:“凭什么?咱们实验室的监控不是都查过了?没有外人接近过样本,他们没有证据。”
程开峻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打死不认啊?”
“确实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实验室的样本泄露出去了,”莫星与强调,“再说了,所长一向护短,他肯定会向着老邹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搞清楚,那几个学生为什么受伤,以及在她们身上检测出B2型异常基因的原因。”
“有道理,”程开峻同意道,“咱们研究所的人,凭什么让外人拿捏。这帮人有空开会,不如多做点事件调查。”
老邹无奈地笑了:“你们这两个小年轻啊。”
莫星与一脸无辜,两只眼睛一弯,拉踩道:“我还行,程博士三十了。”
程开峻气得翻白眼:“我才二十九!”
“说起来,实验室的监控也没有拍到偷拍照片的人是谁。”老邹还是有些担心。
“上个月好像有一次学生志愿者来做大扫除吧,那个时候还顺便检修监控了。”莫星与记性很好,一下子想起来,“最近只有那段时间的监控是关着的。而且,偷拍的和在网上发帖的,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程开峻也反应过来:“我的论文草稿确实是那段时间开始写的。”
“而且样本最开始是二号实验室送过来的,我们只是帮忙做些辅助实验,”莫星与琢磨着,“他们的样本怎么样了?二号实验室的监控查过了吗?”
老邹迟疑:“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