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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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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柳辞镜感觉有什么声音一阵一阵地响着,像是用很重的石头撞击着木板,还伴有人的叫喊声。他凝神细细地听着,虚幻的声音便渐渐真切了起来,从脑海中一直传到了耳里。他猛地惊醒,心狂跳个不止。
原来是医馆的大夫在敲他的门。
他重新戴上了斗笠,开了门。
“公子,我帮你把药熬好了,你先服下吧……额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并未,多谢先生。”
“那……敢问公子为何一直遮着面,我有些好奇……”
柳辞镜接过了药碗,“在下面容有损,担心会吓到别人,所以……”
何生赶忙赔了罪,说自己失言了,又关心了柳辞镜几句便下楼了。
柳辞镜将药一口气闷完,药汁苦涩异常,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一些没滤干净的渣沫。他把右手抬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掌心因为练剑而磨了大小不一的薄茧,拇指划过有种轻微的痒意。
这只手,从被伤的那一刻,就注定再握不了剑了。
连着他对过往的所有旧念,通通消失殆尽。
……
窦朗回府后,差人将西墙的守卫撤走了。几年前他请了圣旨举家迁出上京,来安南境守城,原先上京的府宅便让给了其他人。他们来安到安州后,辖管这片地方的大人听到了风声,便给他们专门安排了一处宅院。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修缮地很令他满意,他们一家便一直住到了现在。
戌时刚过,他听到窗外传来了几声轻敲,他过去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
“我已经等候多时了。”
来人一身青衣,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他进门后并没有急着开口,也不再往屋里走了,就站在关了的门边。
窦朗将已经准备好的一个绣袋呈了上去,那人将东西收进了袖里的暗袋,朝窦朗一拱手:“多谢,在下来日必定加倍相还……”
不多时,他便自己开了门,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只剩下窦朗在院子里望着半缺的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柳辞镜顺利地回到了医馆,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何生。他之前用手腕上的玛瑙珠抵了药钱,又拜托何生给他拾掇了一身衣裳,现在他借来了银子,准备将珠子赎回来。
何生也好说话,把珠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紧紧攥着玛瑙珠,像是要把它融进血肉,嵌入骨头里。
……
虽然依左宥和暗卫的说法,柳辞镜是被劫去了乌勒国没错,但商悬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几天晚上总是没来由的心烦,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半夜突然惊醒,导致他这几日格外烦躁。他找来了暗探卫三,让他去乌勒国探一下柳辞镜的情况。
卫三走后,他意外地睡了个好觉,醒来后顿感神清气爽,这几日的疲乏郁闷被一扫而光。他慵懒地抻了下腰,唤了阿顺进来。
阿顺是商悬身边的“老人”,他在商悬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一直侍候他,到现在怕是有十九年了。
“六弟近日可有出府?”
“没有。自从那次从宫里回去后,六皇子就一直待在府里,未不曾出去了。”
商悬系好了腰带,将披风揽到了臂弯,出门前吩咐道:“不要动我枕下的那本画册,不然要了你脑袋。”
阿顺低低地应了声,很识趣地没有多言。主子心情好,做下人的又何必赶上去挨训。只是连他现在也摸不清商悬的性子了,那本画册虽然只是本册子,但是来历也些……怪。
对,来历有些怪。
阿顺之前往商悬房里搬瓷瓶的时候,瞥见过他在看着一本画册,那册子不如外面的馆子里订得好看,略微有些粗糙,但从画纸背面透过来的笔触来看,作画之人的功底很不一般。商悬翻了几页就收回去了,但阿顺却对作画人好奇了起来。
他隐隐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朱红色的刻章署名,但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便草草作罢。
后来,他再没看到商悬翻过那个册子。
阿顺以为那本册子早就没了。兴许是主子一时心血来潮采买的也说不定,等看几天腻了之后指不定就出现在柴房里,被下人拿去垫桌脚去了。
他现在真的太想知道商悬枕头底下的那本画册与之前他看到的是否为同一本。可是……他不敢翻啊,下人乱翻主子东西可是犯了大忌的。他只好悻悻地出去,然后掩了门,吩咐洒扫的人不要乱动屋里的东西。
……
从四皇子府走去六皇子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若是坐了马车或者骑了马,时间能缩短大半。商悬扣了扣门环,然后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这里不比四皇子府里那般气派奢华,但廊檐曲折,假山傍池,有大片大片的花田,也算是别有一番韵味。只不过现在是冬月,池塘里没有水,花也冻得开不了,所以看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
他到兰忻殿的时候,商绥远听到了动静,从案几旁绕了过来。有些日子不见,他的身形有些单薄,连软裘都险些撑不起来。商悬皱了皱眉,冲六皇子府的下人道:“六皇子府的膳食是差到这种地步了吗?人吃着还能硬生生地瘦了几圈……”
下人跪了一地,惶乱地埋着头。
“四哥,我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没有胃口,不关他们的事。”商绥远摆手让他们起身,“四哥过来坐。”
这一声声“四哥”叫得商悬有些恍惚,以往在商府,商绥远也是这么叫他的。宫中礼数不可废,他一口一个“皇兄”地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还不如这一声四哥来得亲近。
商绥远是商家辈分最小的。他被商云横抱进府后随便丢给了一个奶娘,那时候刑朝雾主家,那几个奶娘都殷殷切切地巴结着她,排着队等着给刚生下来的五公子哺乳呢,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小不点就被冷落在了一旁。商云横一有空就往邢朝雾房里跑,也对他不管不问,不出几天,商绥远就饿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候商悬才四五岁的样子,偶然间听起奶娘们围在一起嚼舌根,得知了他还有个弟弟,就一骨碌爬下了榻,朝着奶娘所说的那个厢房摸过去了。他走得很急,路上差点被小石子崴了脚,总算找到了闭着眼睛只出气不进气的小不点。他也是没辙了,看到凳子上有缎带便抓了去,吃力地背着他走了一段路。
幸好有去膳房的小婢女看到了,才帮他把弟弟抱到了商云横眼前。后者连忙差人请了大夫来,虽然刑朝雾再不喜,但毕竟是他的儿子,哪有放任他去死的道理。
商绥远的命可算是保住了。
“六弟生性淡泊,论诗文挥笔墨方为你心之所向,现在可是有所动摇了?”商悬拿起了架子上的一本书册,随意地翻着。
“四哥何出此言?”
商悬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那日柳辞镜一行去沧州之时,半路被乌勒国人连人带马车地劫走了,此事若与你无关,我这当四哥的也太蠢笨了些。”
商绥远不可置否地一笑,反问道:“我为何要那么做?”
他还是一股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琢磨不出他的态度。
“前几日夜里,我去见了左将军。”商悬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睛一直观察着对面之人的表情,如他所想,商绥远在听到“左将军”三个字后,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之后很快地恢复了原样。
商悬心中一片了然,他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讲完。
“柳家已倒,谢家因为公然违抗新朝也被处置,这两大家的命运就像在同一扁舟的两头上,只要一方跌了,另一方不必可能全身而退。所以……你在朝堂之上向父皇提了处理谢柳两家的事,目的就是顺着他的意思,将这两大家连根拔起。但……”
“柳辞镜同为柳家之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是注定要陷入这个泥潭里的。你知道我与他……关系匪浅,又担心给不了我交代。可是,你也这么做了,因为你想着,我必定会出手保他的。”
“但我没有,我只是开口让父皇换了种方式处理他而已……父皇宅心仁厚,赦免了前朝余孽,又念旧情,专门派人护送他昔日的学生到沧州,这可是个善举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又出手将他转去乌勒国,但从我的暗探来报人已经被接走时,我就猜到是你,我也猜到你的意图了。”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六弟。跟四哥还有什么瞒着的。”
商绥远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冷淡了。刚开始商悬说的时候,他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随着商悬把所有的事情摊明白,把所有的猜测捋清楚之后,商绥远心里的防线也开始慢慢地动摇。他很佩服商悬的缜密心思,不愧是从小就把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的人,就算他费尽心思地伪装,也会被一眼看破。只是……
只是你不知道啊,四哥,人也是会被所亲近之人的“习惯”蒙骗的,就像刚才,我露出了破绽来试探你,你便如此不设防,将所有的想法说了出来。
商绥远的手指微微一屈,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一贯的表情。他揉了揉眼睛,道:“四哥好敏锐,居然猜到了这么多……”
“但我刚才,推翻了一些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