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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常聚 ...

  •   日头在连绵的远山上边界上散出金色的光晕,将那片天衬出了另一种颜色。此时已过酉时,安州这边的小摊贩都准备回家了。因为这边离安南境比较近,除了白天的时候有些出城的人来照顾生意,按照平常的话,晚上也基本没什么人在道上瞎晃荡。除非遇到一个好心的店家加了点专门招待,否则在这个时辰从官道一路过来,一般是买不到物什的。
      何生垂头丧气地叹了一气,自己可不就是这个倒霉蛋么。刚刚才把今日看诊熬剩下的药渣倒干净准备歇业了,后脚医馆里就进来了个人。来人身形偏瘦,但很高挑,穿着一身劣等料子制的粗衣,头上戴着垂纱的斗笠。何生看他虽然外表有些落魄,但是却没掩住他举手投足散发的贵气。他也不想自己猜错了身份得罪人,就摆了笑脸迎了上去。
      “先生,可否请您为我看下伤。”
      何生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感到一阵宽慰,看来他想的不错,真是位有涵养的好公子啊。他心里也不怨了,连忙给他看了伤处。只此一眼便变了脸色,这人的手腕红肿不堪,有些地方成了青紫色。他又小心地沿着手腕慢慢摸着骨头,随后郑重地问:“公子的手腕扭伤多久了?”
      “算上今天,大概有九日了。”
      “幸好没伤着骨头,又拖了这么久……手腕的伤难愈啊,以后公子的右手绝对不能再做重工,也可能会经常使不上劲……”
      何生又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话,给他包了些活血化瘀和镇痛的草药。
      “先生可知,这附近现在还有开着的店家吗,我想去借宿一晚……”
      “怕是没有了……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这医馆二楼倒是有空屋,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就随我来吧。”
      柳辞镜理了理衣袖,跟着何生上了楼,进屋关上门的那一刻,才像是脱力一般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他终于把伪装到谁也看不出的一层壳自己敲碎了,这一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了,自己安全了。他如释重负般的弯起了唇角,只是还没扬上去便迅速垂了下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想什么的,自己曾经的老师反了,对,然后相府,相府……
      他感觉脑海中骤然断了东西,随后那些痛苦不甘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表层光鲜的华衣骤然被撕碎,露出了深藏在下面的腐肉。他被商悬关起来后,强行将这些记忆封锁了起来,在商悬面前没有哭喊着要报仇,被发配的这一路也让自己尽量不去回想。可现在自己已然脱困,该想起来了。
      谢柳两家惨遭灭门……
      父亲母亲身死……
      谢寒意未能逃出丹青楼……
      ……
      桩桩件件的噩耗直直朝他脑子里钻,他像是被人抓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水里摁,根本喘不过气来。他不堪忍受地拼命按着头,想缓解痛意。心口处也绞痛地厉害,右手用力地抓着心口处,可右手使不上力气。他靠着案几,泣不成声。
      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摧心剖肝,哪里抵得上此时的疼。父亲母亲,谢家柳家那么多人都死了,自己有何脸面再苟活于世。
      可是……
      可是我不甘……
      可是我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往日的明师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与自己高谈报国之志的老师,却亲手毁了自己的皇朝,灭了自己的国,他却称了帝。
      年少他以为的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再换来如今之人的几句冷言冷语罢了。
      “……”
      “谢寒雨……谢寒雨……”
      谢寒雨啊,你怎么也离开了呢,明明说好的,岁岁常聚丹青楼啊……
      ……
      “阿镜,你在那干什么,快点来用膳了。”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反应过来后当即跑下了阁楼,飞扑进了一人的怀里。
      那名青年生得清俊,要是最特别的还是他那双潋滟灵光般的眼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看上去一眼就会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
      “我睡着了,寒雨哥,快点快点,有没有我爱吃的菜……”
      谢寒雨拍了拍他的背,宠溺地笑道,“有有有,你谢叔父也在等你……”
      彼时柳辞镜才九岁,每日除了待在相府里就是往谢府跑,整日里跟着这个年长自己十岁的谢家长子混在一处,背地里不知挨了谢家的几位偏房姨娘多少的暗骂。谢寒雨也惯着他,柳辞镜想做啥基本都应了。
      不过他虽然爱玩闹,但也谨遵着谢府的规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乱跑,就在谢寒雨的丹青楼里待着。
      方才他就是看传本看得入迷,躺在软毡上睡着了,听到了喊声才下了阁楼。
      丹青楼也算是名满天下的文人墨客谈诗论赋之地,每逢雅会之时,谢府便设宴开楼,将一众文生安顿得顶好。谢家和柳家一向是至交,谢叔父崇文,每日上完朝后非要把谢寒雨新作的诗念与父亲听,刚开始的时候父亲总会感叹几句“不愧为谢家子”之类的溢美之词,可时间久了,谢叔父又粘人的紧,父亲便连连摆手把人支开,然后冲柳辞镜唉声叹气。
      “你谢叔父真的让我无计可施了,唉哟头痛得很……”
      柳辞镜噗嗤一笑,转眼就乐呵呵地跑到谢家将他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了谢怀尹听。
      再然后……据说谢怀尹半道上把柳四延的马车给堵了,然后把一本册子硬塞给了他。柳四延拿起来一看——《寒雨诗集》,气得当街大喝谢怀尹的名字。而始作俑者哈哈大笑地回了自家宅院。
      谢寒雨给柳辞镜说这事的时候,他们正在丹青楼内,一个踩着凳子挂裱好的画卷,一个手里正拿着狼毫“大展身手”。柳辞镜笑得笔都拿不稳了,谢寒雨听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如同被点了笑穴,唧唧嘎嘎地笑了半天才缓过来。
      “原来那本《寒雨诗集》是这样来的,哈哈哈我一直以为是父亲讨你要的,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柳伯父真的拿回去了?!”这下轮到谢寒雨诧异了,惊奇之余还有些赧然。
      柳辞镜心想,那可不,不光拿回去了,还让我有空就读呢。他看到谢寒雨脸色有些不自然,便猜到他肯定是害羞了,就没把这些话再说出来。
      ……
      “丹青楼,丹,青……好想一直待在丹青楼啊,这样就不用再担心别的事了,只管饮酒作对……”
      谢寒雨敲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饮酒不饮酒的,还不到十五岁……”
      “丹青不散啊,若是以后我们分开了,可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岁岁常聚丹青楼啊……”
      “瞎说什么,我没有兄长,你便是我谢家兄长,不会分开的。”
      十四岁的柳辞镜如是说,可他心里明白,世事无常,哪会这般如了自己的愿。自己会随着父亲入朝谏言,而这条路并非为谢寒雨所向往,所以他们注定是要分别的。但现在,他只想醉在谢府的丹青楼内,伴在谢寒雨的身边。
      五月的时候,政和皇朝刚结束了一场战事,平定了北境部族挑起的战乱,圣心大悦,使得天和上上下下走路都带着几分轻快。这次北征中,军功最为突出的当属沧州的一个军士。他颇有胆魄,趁着入夜叛党休息的时候,孤身纵马火烧对方的粮草,叛党没有了粮食,不出三日才铩羽而归。政和由此追回了被占的北境城池。
      皇帝覃善对他赞赏有加,也让参加犒劳宴的人记住了他的名字,商云横。
      柳四延在早朝上听说后,便请了旨,让商云横做家中独子柳辞镜的剑术先生,教他使剑,来日也好像个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为国争光。他虽贵为丞相,但很少像这般主动向皇帝讨要什么,皇帝听了欣然应允,让太监给商云横传了令,命他择日便去教习。
      柳辞镜听说后五官皱成了一团,他又溜出了相府,爬上了丹青楼,然后气喘吁吁地朝着谢寒雨抱怨:
      “前几年还念叨着让我每日读诗,现在又为我请了个教习先生,父亲这是想让我成为一个文武全才嘛……”
      谢寒雨被他的语气惹得轻笑了声,“你啊,以后少往我这里跑,再过几年你便能跟着柳伯父参与朝事了,也该收收心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柳辞镜就念叨着教习先生要来了,就和谢寒雨告了别。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相府后花园的石凳上,一边想象着新来的先生是什么样的,一边又在暗暗期待着摸到剑的感觉,脑海里的想法堆成了堆,不禁开始幻想起自己左手拿着诗册,右手负剑于身的样子,偷偷地笑了起来。他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就听见小道尽头有人声传来,他认出其中一个是他父亲的声音,另一个声音浑厚有力,应该是那位先生罢。他赶忙起身跑到了柳四延身边,好奇地望着比自己高一大截的剑术先生,很有礼貌地朝他问了好。
      “问先生安。”
      商云横慈爱地摸了摸柳辞镜的头,爽朗地笑道:“这便是阿镜吧,看起来和我的儿子一般大了……”
      “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是以前在沧州的时候习得了一位大师的真传,能使得几招好剑罢了。我会尽我所能,不负柳兄的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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