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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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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江炀不想回家,一个人在操场投篮玩,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江炀单手拎着书包,到小卖部买了瓶汽水。
老板娘正在门口的大榕树底下跳绳,略微暗黄的面皮覆着一层带着汗水的红,冲着江炀招手道:“炀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江炀随口道:“马上就回了。”
老板娘收起绳子走进店里,寒暄道:“最近怎么没见到小与呀,你不是天天都跟他一起来的吗,还都怪想他的。”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会对林与的行踪了如指掌。
江炀的语气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意识到的郁闷:“他啊,修仙去了吧。”
“唷,这是吵架啦,”老板娘呵呵一笑,扔给了他一根棒棒糖,“来,请你的。”
江炀撕开包装,把棒棒糖一口含进嘴里,咧嘴笑道:“谢谢美云姐。”
“这两天怎么了,闷声闷气的,瞧你话都变少了”老板娘凑到他身边,“有什么心事跟姐说说,姐给你拿拿主意。”
“哪有,”江炀一口咬碎棒棒糖,“偶尔也是要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老板娘哈哈大笑,随即神秘兮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学生,还能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不是考试考不好就是失恋了。”
江炀:“……”
老板娘朝他挤挤眼,“我呀,在一中开店有二三十年了,什么事没见过,我知道你们老师和家长都不让你们早恋啊,嘿,这哪里是能防得住的,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谁和谁是小情侣。”
江炀嘴角抽了抽:“那您可真厉害。”
张虫合/蟆没聘请您当预防早恋顾问真是可惜了。
“谁还没年轻过,”老板娘‘嗐’了一声,继续和他唠嗑,“现在的这些老师啊、家长啊,一个个都把谈恋爱看得跟洪水猛兽似的,唉,人有几个十七岁哪,炀子,姐劝你一句,碰到对的人就要抓紧了,不要害怕,错过了就可惜了。”
老板娘得闲的时候就爱跟人回忆她那轰轰烈烈的青春,也是怪好玩的,江炀听得好笑,“是是,我知道了,感谢您的教诲。”
老板娘看着心情很是不错,拉着江炀三纸无驴地扯了一通,末了还不忘交代道:“你可别和别人讲我说的这些话啊,要是让学校领导知道我给学生传输这种乱七八糟的观念,不让我做生意怎么办。”
“您就放心吧!”江炀哈哈大笑,挥手和她拜拜。
回到家后,江炀发现家里来了好些客人,是沈心灵的几个亲戚,都是逢年过节的家族聚餐上江炀见过的面孔。
江炀舅舅阿姨地挨个打了招呼,也没胃口吃饭,就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乘轩出轨的消息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他家各路亲戚的饭后谈资。
沈心灵没有亲的兄弟姐妹,表的堂的倒不少,这些天都络绎不绝地上他家来拜访,有来安慰沈心灵的,有陪她一起骂江乘轩这个渣男的,劝和的,劝离的,有真心实意为沈心灵打算的,也有看热闹搅浑水的,江炀这些天可算长了见识。
江炀上楼时,余光瞥见客厅中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拉着沈心灵的手,是沈心灵的小姨,江炀隐约听到她说:“是男人哪里不会犯错的,哎,就是你爸妈当年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想想,孩子都那么大了,马上也要去念大学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女人家,还是要稳妥一点的生活,你让他向你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另一边的沙发坐着一个和沈心灵年纪相仿的女性,小声道:“是啊,姐,你这边一离婚,那姓江的马上娶那狐狸精过门,到时候一半的家产都便宜了他外面那个野种,何苦呢,就是为了小炀,你也要多考虑一下。”
把门关紧,楼下的动静就几乎听不到了,江炀拿起手机,点开了和林与的微信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他刚出院那会约林与出来的对话,寥寥两句,和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江炀在对话框上打了几个字——你最近怎么没来学校?
半天了也没点发送,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打字——听宋瑶说你在准备市级竞赛,加油加油,有好消息了和我说。
江炀犹豫了半天,可那个绿色的发送键像长了刺一样,怎么也点不下去。
最后,江炀还是删掉了这行字,他关掉手机,往床上一扔,眼不见为净,面无表情地从书包中抽了张卷子坐到书桌前。
刚写了两个字,就开始不耐烦了,他便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游戏,没过一会儿,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江炀机灵地直起腰,下意识地想要关电脑摊开书本,手僵在半空中才反应过来——他妈进他房间什么时候敲过门,而且现在他妈哪有空管他。
果然,门外传来姚阿姨的声音,“小炀,是我,能进来吗?”
江炀过去开了门,就见姚阿姨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晚上哪能不吃饭呢,把胃饿坏了怎么办?”
江炀浑身臭毛病,沈心灵却从来不让姚阿姨把饭给他端上房间吃,家教使然,她觉得这样很不成体统,沈心灵的原话是,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过了饭点就饿着吧。
“谢谢阿姨。”面条的香味勾起江炀的食欲,他突然又觉得有些饿了。
“吃完了放门口就行,等下我来收拾。”姚阿姨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江炀的房间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
江炀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口齿不清道:“阿姨,您还有其他事吗?”
姚阿姨抓了抓衣角,支支吾吾道:“是这样的,阿姨想着,你家里现在这个情况,我继续待下去也不合适,正好我儿子媳妇举家回了老家,准备过段时间到广东去开个小吃店,自己做点小生意,想让我回老家帮忙带带孙子孙女,我就……”
江炀握筷子的手顿住了,仿佛没听清似的,“您说什么?”
姚阿姨移开眼神,几乎不敢看他,“这件事呢,我已经跟你妈妈讲过了,我想着,也该跟你讲一声。”
江炀瞬间胃口全无,刚才吃下的面条仿佛生铁般堵在喉咙里,嘶嘶地散发着寒气,他放下筷子,轻声道:“那您什么时候走?”
“就这周天,”姚阿姨期期艾艾道,“我要是以后再来榕城,一定会来看你的,就怕你到时候都不记得阿姨了。”
姚阿姨在江家待了十几年,江炀早就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他心中,姚阿姨绝对比楼下那些带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要亲近百倍。
江炀这才惊觉,姚阿姨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没有道理也没有义务围着他一个人转。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上实在是又坚固又脆弱,上一秒坚固难摧,下一秒就分崩离析。何况就连这个家可能都快散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留住她呢?
江炀用尽浑身力气笑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我就算变成了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还记得您,您哪天走,我送您。”
姚阿姨连说了三个“好”字,“那我就不打扰你读书了。”说着抹了抹眼角,把房门带着关上。
江炀看着色彩鲜艳的游戏画面,兴致全无,他关掉电脑,打开窗户,暮春的风清冽阴冷,带来了草木和泥土的气味,几粒星屑隐在纯净深沉的天幕,他的脑中蓦地出现一句以前背过的古诗。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周天转眼就到了,姚阿姨早就买好了汽车票,收拾好了行李。
沈心灵要上班,没空前来送她,早早地就给她包了个大红包,感谢她这些年来对这个家的付出并预祝她一路顺利。
江炀叫了辆车,帮姚阿姨把行李拎到了汽车站。
姚阿姨一路上都在滚车轱辘轴地嘱咐着些什么,恨不得现在立马回头打印出一大叠注意事项,贴在江炀床头。
汽车还没出发,站台上都是前来送行的家属,姚阿姨拉着江炀的手舍不得放开,现代社会交通发达,想要再见不过一张车票的事,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若无意外,此生可能都不会再碰面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是比一张车票还薄。
“小炀啊,阿姨还是放心不下你啊,你爸爸妈妈都不是会照顾人的,阿姨走后你要好照顾自己知道没,”姚阿姨用纸巾抹着眼角,叹息着说道,“你爸爸妈妈对我都好,当年和我一起出来做工的,没人像我一样能在一个东家待那么长久的。”
“你爸爸妈妈都是命好的人,就是这两口子实在太不会过日子了,好好的非得这么折腾,福气啊是会折腾完的,哪能禁得住这么作呢,哎,说不准是当年结婚的时候没看好八字……”
江炀静静地听着,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笑她迷信,“阿姨,时间要到了,快上车吧。”
姚阿姨哽咽道:“嗯,小炀,以后要好好的。”
江炀帮她擦去眼泪,朝她笑了一下,“您放心吧,我都记住了,您一路保重,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姚阿姨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汽车轰隆地发动了。
江炀在汽车远去的尾气中矗立了一会,直到烟尘散尽,才抬起头,把泪意眨了回去。
他望着薄荷糖似的清澄透亮的天空出了会神,脑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念头——他想住宿,不想再住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