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宝莲灯同人】千秋功罪》幻朱若紫

19、番外五 相亲

　　真君神殿还是一往如昔的昏暗，一剪烛光下，杨戬运笔如飞，伏案批文。虽说是有些累，但杨戬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较习惯，对，只是习惯，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窗外月露半璧，素影清疏。夜风从半阖的轩榥中偷偷潜入，平白带来几分凉意。杨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几声轻咳震得他胸口闷痛不止，没奈何，他只得搁下笔，半仰靠坐在椅中闭目养神。才将养了一年多，这伤到底没好啊，他想着，唇角上扬，勾起了一丝苦笑。
　　玉帝答应瑶姬让他休养两三年的，结果按天历算才过了一日，玉帝便不堪其苦，急急将他召回听用了。幸好在人间的一年多他被照料得很好，已然能够行动自如。
　　这一年多光景究竟是怎样度过的？他有时思来真是恍如梦中。
　　记得初醒时是个晌午，久违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中渗入，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来。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连周遭的家什都和真君神殿不一样。神殿中，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而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浅浅淡淡、温暖且明媚的。他定了定神，环顾了数次，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记忆翻滚不迭，却始终理不清头绪，所以，这是哪里？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女子，杨戬看清了，这是他的母亲。
　　瑶姬见儿子在发呆，那眼神迷茫得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心中忽然悲喜交加。
　　“戬儿，你可还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这房间的布局好熟悉，但是真的想不起来，杨戬迟疑着摇摇头。
　　瑶姬在笑，可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傻孩子，你再瞧瞧，这是我们的家啊！”
　　家？
　　杨戬恍然，怪不得这房间的布置这般熟悉呢，原来如此！这是回到灌江口了么？他又凝神朝窗外望去，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正在叮当作响，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也是旧时模样，想必这一切都是母亲布置的吧，除了自己，也只有她将往昔的所有都深深烙在了心底。
　　从初秋到凛冬，从寒食到夏至，这是自家变以来杨戬度过的最快活的一年。一家人，对，只有他们一家人，连整日黏着他的狗儿都被梅山兄弟以除妖之名带走了。
　　他们是想还自己一个清净世界吧，他想。
　　只是凡事总有个例外，灌江口最大的例外怕是孙悟空了吧。那只猴子有事没事总往这边窜，跑得比三圣母还勤，说是来探病的，实则扰得他不得安宁。不过奇花异草、珍馐补品倒也没见他少带，也不知从哪里诓来的。因沉香与小玉也常驻于此，所以除了日常逗弄杨戬外，他也会指点沉香功夫，倒是越发像个师父了。
　　那俩孩子呆在灌江口的日子比呆在华山还多，日常黏着杨戬，都快成哮天犬了。
　　除了这几人，杨戬偶尔会瞥见一抹红影和一袂紫裳，不过，她们既不露面，他也装作不见。
　　打破这些美好画面的还是玉帝的圣旨。那时适值初夏，杨戬正独自坐在廊下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哮天犬突然跑过来说前头长公主和来宣旨的值官吵起来了，他急急起身来到前厅，见瑶姬气势汹汹的跟一名值官对峙着，不让他入内宣旨。那值官也是无法，站在当地不知所措。一眼瞥见杨戬过来，他喜出望外，将手里的圣旨往杨戬怀里一塞便不见了踪影。这就算交差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杨戬展开圣旨一看，是玉帝召他上天复职的。
　　这才一年多，搁天上也就一天多就受不了啦！他哭笑不得。
　　于是，不顾瑶姬反对也不想让她为难，杨戬又回到真君神殿当了司法天神。所幸，除妖拿人这种活儿被梅山兄弟包揽了，还有哪吒也来帮忙，倒是不用他操心了。
　　如今的司法天神，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文职。可他究竟是个重伤初愈之人，哪怕是只批公文，也让他疲惫不堪。
　　微阖了双眸，他仰靠在椅中。浅映入目的还是那延绵千里、如梦似幻的皎皎银辉。
　　他自嘲的一笑，这千年的习惯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溶溶月色下，他的神思也缥缈恍惚起来……
　　“啪”！
　　听见一件物事被重重砸在桌上的声音，远行的思绪戛然而止，杨戬蓦然惊醒。
　　一个用檀木制成的食盒华丽丽的压在了他的公文上。
　　瑶姬开门见山：“怎么，伤口又痛啦？”
　　“没有！”不动声色的将覆在胸前的手挪了下来，杨戬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有些累，母亲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瑶姬气鼓鼓的将食盒中的菜一碟碟的拿出来，埋怨道，“你既不愿与我同住，那只有我这做娘的辛苦一下，来给你送饭喽。”
　　瑶姬嫌这真君神殿过于沉闷昏暗，刚回天庭的时候，曾让杨戬和她一起同住云华宫，没想到她儿子没住上一天就逃回了真君神殿，给出的理由只有三个字——不习惯。
　　杨戬确实不习惯啊，香风翠露，连吸入的空气都是甜腻腻的，他觉得还是真君神殿比较适合自己。
　　瑶姬继续喋喋不休：“今儿是中秋，你妹妹邀你下凡，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个饭，你说你为何不去？”
　　被桌案上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菜肴惊到的杨戬呆怔了下，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儿子公务繁忙，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中秋么？上一年的中秋他们便是一家人一起过的，结果呢，除了客套就是疏离，气氛尴尬至极！
　　若是自己不在，他们应该会自在许多吧，他想。
　　有些事，即使当事人都选择了遗忘，也并不代表它没发生过。
　　在沉香的婚礼上，他对刘彦昌说的“别恨我”确是发自肺腑，可那又如何呢？芥蒂与偏见早已像沟壑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如同今晚的满月，被窗牗掩了，永远只能望见残缺的半轮。
　　极自然的，他的目光又飘向高悬于空的那半边碧华。
　　“好好吃饭！”瑶姬提醒，言语中带着些恼怒。
　　她儿子把天庭的正事儿都包揽了，害得那些无所事事的神仙们整天以搬弄事非、嚼舌根为乐。她才回天庭多久呀，就把她儿子暗恋嫦娥的事儿听了个十全十，什么玉树呀，什么耳坠呀，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的，还说杨戬改天条不是为了救妹妹，而是为了让自己能和嫦娥长相厮守，这都是什么破事儿，瑶姬听了，肺都快气炸了。只是，不管这是不是谣言，她儿子千年望月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而且，看他望月时那眼神，她的戬儿，实在是太寂寞了……
　　杨戬将眼神收了回来，吃了几筷子菜。虽说他没什么胃口，但看在母亲的辛苦和关切份上好歹是多吃了几口。幸好这一桌菜都是清淡的，比较合他的口味。
　　看着他多吃的那几口菜的份上，瑶姬的心情略微转好了些。但看到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公文，她又心疼起来。
　　为这事儿她跟玉帝交涉过好多次了，除了答应给真君神殿多派几个干活的，其他的，玉帝表示他无能无力，加之杨戬又是个工作狂，他甥舅二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瑶姬也是无法，只能重复叮嘱了几句“好生歇息”后，自己回了云华宫。
　　一星烛光如豆，杨戬又看了会儿公文，觉得头晕眼花，忽见殿侧垂幔无风自动，他微微一笑，不作理睬，继续批文。
　　他淡定如水，倒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舅舅，你怎么不理我呀？”沉香现出身形，蔫蔫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案前的石阶上。
　　杨戬笔走龙蛇，眼也不抬，训道：“你用隐身法，不就是不让我发现？都成了亲的人了，怎的越活越回去，捉起迷藏来了。”
　　相处久了，沉香在杨戬面前早就皮实了，他知道舅舅最是嘴硬心软，那就是只纸老虎，故而听他教训也不怕，只是坐在那里呵呵傻笑。
　　这次轮到杨戬沉不住气了，他搁下笔，问外甥：“你来做什么？新婚燕尔，怎么不在家陪小玉？”他目光一扫，又问，“小玉呢？”
　　没成亲时，成天黏在一起，两人好得跟一人似的，如今成了亲怎么反而不在一起了？再者，小玉一直视杨戬为父，比沉香还黏杨戬，这次居然没来，真是奇哉怪也。
　　沉香仍旧笑嘻嘻：“我来办正事，所以她没来。”
　　正事？他能有什么正事？杨戬觉得越发稀奇了。忽然，沉香往他怀里塞了一件明黄色的物事，他展开一看，居然是玉帝下的圣旨，封了沉香做真君神殿的执事。
　　让沉香来帮自己干活？这是母亲的主意吧，他想。
　　其实对于要不要栽培沉香，他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想让他成才，另一方面，他觉得让他远离天庭做个凡人或许他能更快乐。不过，如今既然玉帝下了旨，他也只能顺水推舟了。只是……
　　“你行吗？”杨戬又些怀疑和忧虑。这孩子不笨，但是处事毛躁，总是“差不多”、“差不多”的，结果就是差很多，差很多……
　　沉香像是被“你行吗”这三个字刺激到了，嚯地一下站起身来，昂头挺胸的答道：“怎么不行？我之前也不是替舅舅批过公文？”
　　是，他是批过，可就那么一次，也没几本，同样一件事做一次都简单，可要坚持做下去就难了。
　　“好！”杨戬决定先为难他一下，“如今的公文都要参照新天条批，给你一个时辰，把它背下来！”
　　一个时辰背出冗长的天条？沉香瞠目结舌。
　　“不行？”杨戬挑眉。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一个时辰大约就是……”哮天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它开始掰手指算日子，“大概就是人间的一个月吧！”上前几步，主动把头献上，享受着来自主人的抚摸，它谄媚的一笑，又道：“主人，我算的对不？”
　　杨戬淡笑不答，抬手便往它脑袋上敲了下去，并将目光移到沉香身上。
　　沉香被看得窘迫极了，额上俱是冷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被舅舅追杀的时候。
　　哮天犬是算的没错，可这是在天上，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它变不了一个月啊！
　　“一个时辰，行吗？”这次是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问话。
　　行吗？行吗？
　　“行！”沉香咬牙。
　　杨戬点头：“去偏殿背，一个时辰后若是背不出，就算是玉帝的圣旨我也驳回去。”
　　沉香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去了偏殿。哮天犬窃笑不止，它觉得此刻的刘沉香比它更像一只丧家之犬。杨戬瞪了它一眼，它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狗儿将下界捉妖之事絮絮说了，杨戬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继续批着公文，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哮天犬，你去看看沉香背完了没？”在时间上，杨戬把控得十分精准。
　　狗儿领命而去，对于刘沉香闹的笑话，它很乐意看。
　　沉香是被拖出来的，看样子有点为难。
　　“背吧！”杨戬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沉香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背，这一回他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磕磕绊绊的倒也把新天条给背了下来，只错了几十处，也算可以了。
　　他自知背错了不少，背完也不敢吭声，怯怯的看着杨戬，等着挨骂。
　　杨戬正要发话，突然进来一个仙女，除了云华宫当差的，没人有直闯真君神殿的胆子。
　　杨戬很无奈，问道：“母亲有何吩咐？”
　　那小仙子期期艾艾的说是瑶姬让他去吃饭。
　　吃饭？
　　杨戬哭笑不得，这才吃完没多久，又吃！
　　可是母亲之命他也不敢违逆，正踌躇着，沉香将他从座中拉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舅舅自去吃饭，这里有我呢！”
　　杨戬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说外婆只叫了舅舅，他就不去了。
　　杨戬就这样不情不愿的来到了云华宫，以往母子二人用饭都在内殿，他便径直去了内殿。
　　到了内殿他吃了一惊，原来不光瑶姬在，玉帝、王母也在。
　　瑶姬见儿子迟疑着不进来，就向他招手：“戬儿，你进来呀！”
　　杨戬略定了定神，这才走了进去。
　　“陛下，娘娘。”杨戬施了一礼，就直愣愣的站在桌前不动弹了。
　　玉帝摇头叹息：“这里不是凌霄宝殿，你行什么君臣大礼？”
　　王母闻言轻哼一声。
　　杨戬还是不动弹。
　　这孩子闹什么别扭？瑶姬只能来打圆场：“你舅舅、舅母过来一家人吃个饭！戬儿，你坐下！”说完，她也不待儿子有什么反应，直接将他按到了椅中。
　　杨戬无法，但是他也没动筷子，就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其实自重见瑶姬开始，对于玉帝王母他就没了恨意，甚至对这两个所谓的“舅舅”、“舅母”他还有些心存愧疚，毕竟自己母亲安然无恙，而他们那九个儿子都真实的死于自己的斧下，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吶！所以，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他还是接旨复职，为的只是替玉帝分忧罢了。或许，也是为了替自己赎罪……
　　恍神间，他见玉帝的酒杯已空，便主动替他斟满了一杯。无论作为臣子或是晚辈，他都该这么做。
　　玉帝老怀安慰，想是这一天他也期盼很久了吧。
　　瑶姬感动得落下泪来，她这高傲的儿子啊，终是放下了身段。
　　王母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戬儿，你别光看，自己也吃啊。”玉帝吃得香甜，总算也没忘记外甥。
　　瑶姬心疼儿子，更是一直往他碗里夹菜。杨戬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愿搅了此间的气氛，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他本就不喜多言，此刻更是埋头苦吃，但常年的杀伐征战早让他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性，席间两个女人的眉来眼去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搞什么鬼？他皱眉，该不会是鸿门宴吧？可母亲总不会害自己。
　　玉帝悠哉悠哉的喝着酒，王母和瑶姬还在挤眉弄眼，似乎有为难的事在互相推诿。
　　杨戬本来打算作壁上观，看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但一来公务繁忙，二来也不忍见瑶姬为难，便放下筷箸，直截了当的问道：“母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瑶姬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妹妹，戬儿问你话呢！”王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还是娘娘说。”
　　“罢了！”王母也不多言，云袖一挥，殿中便平白多了许多美人画像。画中之人，个个国色天香、如花似玉。
　　杨戬表情转冷：“娘娘，这是何意？”
　　王母脸露得色：“这不是新天条允许神仙嫁娶么？你娘觉得她缺个儿媳妇。”
　　杨戬原本苍白的容颜开始微微泛红。
　　王母继续说：“本宫手下的这些个仙子可是个个貌美如花，你瞅瞅，喜欢哪个？好歹是一家人，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该尽份心。”
　　这算什么？凡间皇帝选妃么？杨戬的脸色由红转青。
　　瑶姬见儿子神情不对，朝王母连使眼色，示意可以到此为止了。可王母起了性，哪肯罢休，杨戬越生气她就越开心，忽略掉瑶姬递来的眼色，她故意喋喋不休的往下说：“戬儿，你仔细看看，究竟喜欢哪个？怎么？都不满意？哦，本宫懂了，画像终究不实……”她又轻舒广袖，一卷一挥间，那些画像已然不见，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仙姿玉貌、倾国倾城的美丽俏佳人。
　　“你上去选一个吧！”
　　杨戬的脸色由青转黑。
　　瑶姬急出了汗，王母不理她，她只能向玉帝求助。但她那哥哥也不理她，只顾闷头喝酒。方才他就不敢说话，如今有那么多女人在，他就更连头都不敢抬了。
　　杨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王母兴奋至极，于是，她又不知死活的说道：“怎么？还是不喜欢？本宫明白了，你对那嫦娥情有独钟……”
　　“嘭”杨戬拍案而起，他的脸已经全黑了。然后，他谁也不看，转身就走。若不是看在瑶姬面上，他能把这桌子给掀了。出宫的一路自是畅通无阻，那些仙女们早被吓得消失无踪了。
　　“戬儿！”瑶姬追了出去，身后传来王母不满的埋怨声：“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不知礼数！”
　　玉帝被震翻的酒杯溅了一身酒，正擦拭着，听王母如此说，明着不敢回嘴，暗中却想，这也是你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