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番外三 公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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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舅！”刘沉香神情焦灼，满脸是泪。屋里已恢复了平静，但方才华佗给杨戬上药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他替杨戬解开衣带时，一道暗红色贯穿整个胸膛的巨大狰狞的疮口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自己的杰作！沉香的身子倏地一颤，环着杨戬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作为旁观者，孙悟空的心也抖了一下，这样的伤口，看着就痛。
华佗收拾停当，再往杨戬嘴里喂了粒太上老君捎来的药丸，便准备动手。想着这上药犹如施酷刑，心中不由叹道：“作孽啊！”
哮天犬端着盆水侍立一旁，也只有它，心里最是藏不住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主人，你忍一忍，忍一忍啊！”狗儿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一句话，虽然知道主人很痛，虽然它想以身代之，但事实却是它除了徒劳的让主人忍一忍，再忍一忍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人中，最平静的反倒是杨戬，他温和的笑了笑，让他们不用紧张，然后示意华佗可以开始了。
忽略掉揭下带着血痂的绷带时撕皮裂肉的痛楚，白色粉末触及伤处带来的仿若火燎刀剜般的剧痛还是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他在忍，在强忍，为的只是不想吓着抱着他的那个孩子。
可忍得了皮肉之痛，元神被撕裂的痛楚还是让他承受不住，再加上岔乱的内息在破损的筋脉中乱窜，忍了又忍之下，他的身子仍是不自控的颤栗起来。
眉峰紧锁，冷汗密布，一口口腥甜急涌上喉，他依然钢牙紧咬。
沉香抱着他，所以一丝不落地感受到了这些被他强自压抑的痛楚。
“舅舅！舅舅！”少年惶急得不知所措，蓦地又哭了起来。
孙悟空原本也是瞧得心焦，见这傻徒弟又哭了，不免越发焦躁起来，怒喝道：“哭什么哭！痛的是他，又不是你！”
哮天犬端着盆，望着盆里血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又是心疼又是无助，不停地喃喃自语：“主人……主人……医仙，你轻点，轻点，我主人他会疼……”
华佗的手都开始抖了，哪怕在他手里的只是一小瓶药粉。上药如同施刑，会带来多大的痛楚他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痛楚，比之关云长刮骨疗伤之痛，恐是只多不少，所以，他已经尽量将动作放的很轻很轻了，可这依然不能减轻药粉碰触伤口时带来的剧痛。
杨戬早已痛出了一身大汗，但他素来要强，又因今日孙悟空在场，更不愿示弱于人前，是以哪怕是痛得浑身痉搐，他都极力维系着清晰的神智，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沉香受不住了，冲着华佗直喊：“医仙，麻药呢，快些给我舅舅上些麻药啊！”
华佗无奈又无辜，叹息着直摇头：“小公子，真君外伤太重，加上筋脉与元神都有损伤，麻药不管用啊！”
是的，麻药不管用，老头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句话：“真君，你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
杨戬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微闭了眼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意思。
可沉香不死心，他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过错给舅舅带来的痛苦。
“唠叨，你想想办法，有没有，有没有……”他开始语无伦次、词不达意，“能不能把舅舅的痛转到我身上，有没有这种法术啊？”
有倒是有……只是杨戬元神受伤，这转不了啊……
于是，情急之下，孙悟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杨戬，你若实在疼得狠了，也不要忍着，喊出来。喊几声就不那么疼了，反正此地设有结界，外头的人听不见。”
外头的人听不见，你们听得见好不好！受了半日凌迟般的疼痛，杨戬哼都没哼一声，这死猴子居然让他喊，是存心看他笑话么？今日若喊出一声来，让他这个显圣二郎真君日后怎么在三界混？
杨戬蓦地睁开眼来，狠狠瞪向孙悟空。
其实方才话甫一出口，孙悟空就知道自己错了，杨戬，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呼痛？
但这猴子也素来自大傲慢惯了，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他又怎肯服软，于是，他也睁大眼睛，狠狠瞪了回去并大声辩驳道：“看什么看，俺老孙也是为你好！”
杨戬长叹一声，又掩了双眸。这猴子确是为了他好，自己也无力再与他争吵。
疼痛很折磨人，虽然将所有呻吟全部咽了回去，但他的脸色还是一分分的灰败了下去，神识也愈发模糊了。
隐约听见几声啜泣与呜咽，他想出言相慰，却连吐字的气力都没有了。
沉香看清了舅舅的嘴型，他想说的是“没事”、“不要紧”。
但怎么可能没事呢？他都感受到了舅舅的身子越来越冷。
孙悟空也看得十分不耐，催促连连：“老倌儿，你能不能快点！”
华佗手上不停，只是点头应付：“快好了，快好了。”
“快好了”的意思沉香和孙悟空不明白，可哮天犬却是明白的，那就是医仙要对杨戬的神目动手，哦不，上药了。
那可是最痛、最难熬的一关，它记得前一次上药时，昏睡中主人被生生痛得醒了过来，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接着在呕出一大口鲜血后又昏死了过去。
真真是死去活来。
果然，当华佗手中白色的药粉触及杨戬的神目时，他再也受不住如此惨绝人寰的痛楚，一声闷哼，晕了过去。惨白的唇边，也遽然挂满了血丝。
华佗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每一次上药的时间都漫长、煎熬得摸不到边际……
疼、疼、疼……
疼痛在每个毛孔中肆虐喧嚣，即使是在梦中，依然纠扰得他不得安宁。
杨戬悠悠醒转，发现四周并无他人，只剩母亲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床沿。
瑶姬见他醒来，替他拭去额间的汗水，单刀直入：“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方才你不让娘在这里，是不是怕娘见了难受？”
杨戬无言以对，只虚弱的笑了笑，表示默认。
瑶姬阴沉着一张脸，虽有满腔怒火，也不能对儿子发作，是以也是一声不吭。缄默了好一阵，她才说了四个字——我是你娘。
正因为你是我娘，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才不忍让你伤心与担心。
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孤傲决然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向他人吐露自己的情感，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们呢？”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都叫我轰出去了！”瑶姬没好气。她自然知道儿子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她方才进来之时就毫不留情的将孙悟空等人赶了出去。
杨戬一愕，旋即失笑，他娘的脾气还真是半点儿没改，一如既往的暴躁。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瑶姬端起了放在案上的碗。
杨戬望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开始发愁……然后，他开始不住咳嗽……
没用，瑶姬看出他是装的。那碗越来越近……
“这是补药！”瑶姬无奈的解释了一句，她不明白自己这儿子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对药这么抗拒。小时候也就罢了，如今三千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杨戬也很无奈，他知道这是补药，可它还是苦的呀……
母子二人正僵持不下，忽然整个屋子一阵晃动，瑶姬一不留神便将药撒了一床，慌得她急忙施法消去。
杨戬也感诧异，这是天庭，不是人间，怎么也地震了呢？
母子俩对望一眼，均心存疑惑，不得要领。
正狐疑着，只见哮天犬领着一个值官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这个值官有些眼熟，杨戬依稀记得他是随侍在玉帝身边的。
可瑶姬却不认得，她下过严令，不让闲杂人等来打扰杨戬养伤，今日这一个两个的都敢违她的令，如今这狗儿居然也敢带人进来了，胆子也忒大了，她心中那才熄灭的火苗不免又窜将上来，对擅自进来的二人怒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那值官直接吓趴下了，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哮天犬原本极怕瑶姬，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好像习惯了些，它小心翼翼的替那值官解释道：“是玉帝派他来的。”
那值官听了，如梦初醒般的忙不迭点头：“是！是！小仙是受陛下差遣，不敢不来！不敢不来！”
瑶姬还欲斥责，却被杨戬打断了：“我来问你，方才天界震动，是怎么回事？”
真不愧是二郎真君，一问就问到了关键。钦佩只余，那值官还有些畏惧，吞吞吐吐的回道：“方才是瑶池基石动摇了。”
“什么！”杨戬大吃一惊，挣扎了几下倒底没起来，疼痛和虚弱阻止了他。
堆砌瑶池的是天界的基石，这个瑶姬自然知晓。基石动摇，兹事体大，她也不免动容道：“基石怎会动摇？”
天界基石动摇这真是亘古未有之事！莫非三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值官怔住了，想了想，觉得委实难以启齿，但又想到玉帝的旨意，只得咬牙禀道：“真君受伤以来，三界公文皆由陛下与娘娘亲理，然……”
然什么？他不能说玉帝数百年来疏于公务，考虑了下措辞，又道：“然天条新出，三界公务又甚繁杂，陛下和娘娘皆感力不从心，有许多公文都不及批阅，所以……”他心绪紧张之下，只觉口干舌燥，说不下去了。
杨戬绝顶聪明，瑶姬也不是笨人，母子二人都听出了此事的端倪。
瑶池基石动摇，居然是因为玉帝来不及处理公务……这个原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冷静如杨戬也苦笑不迭。
儿子八百年来把持朝政，三界公文皆出他一人之手，这是近几日瑶姬从众仙口中听得并拼凑起来得知的。虽说儿子的确是专权跋扈，但哥哥数百年来不理朝政、只知享乐的毛病确也不能不说是被杨戬惯出来的。如今亲理政务才几天，就这样……
“那么陛下想怎样呢？”瑶姬问。他派个值官上这儿来，总不能只是来诉苦的。
那值官默然了，可能觉得说不清楚，他爬将起来，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百宝囊一抖，地上便出现了一大堆公文……最后他可怜巴巴的望向杨戬，这意思倒是不言自明了。
杨戬明白了，瑶姬自然也明白了，瞬间，她勃然大怒：“没见他伤重病着吗！”
那值官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我去与他说理！”瑶姬盛怒之下便要直闯瑶池。
“娘！”杨戬出言制止，然后向那值官说道，“公文留下，你先退下。”
听到此言，那值官如蒙大赦般的逃了出去，竟连拜谢也忘了。
“你连床都起不得，如何批阅这些劳什子公文。”瑶姬真急了，对儿子疾言厉色。
杨戬浅浅一笑。
“哮天犬，你去把沉香叫进来。”他吩咐。
哮天犬刚被地上的公文惊呆了，还没缓过神来，但服从是它的本能，杨戬说了，它也就照着去做了。不一会儿，便把沉香带了进来。
沉香非常怵瑶姬，向外婆与舅舅施了一礼后，战战兢兢的问道：“不知舅舅唤我进来何事？”
杨戬将眼神移向地上的公文：“帮我批公文。”
瑶姬和沉香同时发声。
“他？”一个有些鄙夷。
“我？”一个有些不自信。
杨戬促狭之心顿起，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沉香当了真，急得满头大汗，双手乱摇。
杨戬憋笑憋到全身痛却继续面无表情的教训道：“怎么？之前那五千本书都白读了？”
沉香已经骇得面无人色了：“这……我……没有……不行……”
完全前言不搭后语！杨戬心想不能再逗他了，自己也已然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沉香终于知道舅舅是在逗自己，不免抱怨道：“舅舅，玩笑可不能这么开！”话虽这样说，但他觉得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的舅舅可真好看。要是舅舅以后能天天这样开心就好了，他想。
杨戬敛了笑意，温言道：“倒也并非玩笑，陛下送来的想必都是些紧急公文，耽误不得。可眼下我又下不了床，所以，只能让你代笔了。你先念与我听，然后我说你写，可还使得？”
原来只是代笔，沉香长吁了口气。
没出息！
瑶姬瞪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默默叹息。代笔的事儿，杨戬随便找哪个都可以，可他偏就找了沉香，分明是借代笔之名刻意栽培他，也不知自己这傻外孙是否知晓他舅舅的这番心意。
不过这事儿她还真没法反对，是以在嘱咐了一句：“好生照料你舅舅，莫让他累着。”之后，便携了哮天犬离开了内殿。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番外三 公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