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宝莲灯同人】千秋功罪》幻朱若紫

16、番外二 母子

　　深红、鲜红、浅红……
　　哮天犬端着盆，看着医仙帮主人清理伤口，铜盆中的血水告诉它，主人伤得有多重。也不知往外倒了多少盆，这水才变回它原来的颜色。
　　主人是强撑着自己走回来的，在踏入卧房的那一刻，他便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也不知他伤势究竟如何，老君和医仙说了一大堆医理药理它也听不懂，它只听懂了一句，他们说主人伤的不轻，需好好休养。
　　连神目都受伤了，主人一定伤得极重。
　　哮天犬望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杨戬开始发愁。
　　虽然被鲜血染透的衣裳已被换去，伤口也被包扎停当，但灰败的容颜、聚锁的眉头还有额上那密密的汗珠昭示着他依然痛得厉害。
　　主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一定口渴了，哮天犬看着主人干涸、惨白的唇，决定去倒杯水来给他润一润唇。
　　方才进来时它就想给主人倒水喝了，可医仙说主人失血过多，不可饮水，只能用绢帕蘸着，一点一点的给他润润唇。
　　它正想这么做，可全身突然就动不了啦，然后一个白衣女子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它眼前。
　　妖怪？狗儿想呼叫示警，可它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这是在被定身的同时又被禁言了吗？
　　法力如此强大，这是哪里来的妖怪？不对，这是天庭，这是真君神殿，哪里会有什么妖怪？哮天犬抬眼觑那女子，形容高贵优雅，又哪里像个妖怪，分明是个仙子。
　　可当它看到那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杨戬时，它还是慌了，不管是妖怪还是仙子，她终归是个陌生人，万一她对主人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呢？如今的主人可是法力全失，自己也被定住了，哮天犬急得涨红了脸，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瑶姬初进这间卧房时就感到一阵心悸，这内室竟也与前殿一样由灰白二色构成，死气沉沉，冷寂得令人发狂。房间的布局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一片墨染。生硬的色彩，生硬的棱角，彰显着这里的主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又是多么的孤单寂寥。而现下那个主人正毫无生气的躺在那生硬硌人的床榻上，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连表情都没有一个，瑶姬走近床榻，附身观望，满目雪白。雪白的薄被，雪白的衣衫，雪白的容颜，只有眉心的一点朱红触目惊心。
　　杨戬是她儿子，她自然知道杨戬的本命真元全部凝聚在这天生神目之中，如今却连这神目都受了重创……
　　神目重创，她是见过的。那是在桃山之上，他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劈下那一斧……
　　彼时，是为了他的母亲，而现在……
　　瑶姬心痛如绞！可除了心痛，她又能怎样呢？
　　戬儿，娘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伸手想为儿子抚平眉间的沟壑，指将触及，却生生停住。
　　“哮天犬，给我倒杯水。”榻上之人的声音如同这房间的颜色一样清冷寡淡，可是……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
　　一滴，两滴……
　　丝丝凉意润泽着他干涸的嘴唇，味道却不是记忆中的甘甜。
　　微咸，略苦。
　　在哭么？这傻狗……
　　用力撑开眼帘，杨戬蓦地浑身一震。
　　这张脸……
　　自从桃山下看着母亲在十日的炙烤下化为灰烬，连梦见这张脸都成了他无法企及的奢望。
　　“戬儿，好孩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午夜梦回，夹杂在桃山遍野血色中的是母亲让他好好活着的最后叮咛。
　　“戬儿……”温婉而熟悉的声音再度从耳畔响起，使他不知身处何地。
　　在桃山么？不！眼前是一片灰暗的真君神殿。
　　在梦中么？不！这凝望自己的眼神和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清澈的泪雨不断落下，打湿了他的面颊，他的眼前也突然模糊起来……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茅草屋……
　　梦中的童谣从时空那端飘来，如梦似幻。
　　泪水不受控地滑落，他突然不顾伤痛，猛的背过身去。
　　戬儿，他这是怎么了？
　　主人？！
　　内疚、自责、伤心、委屈……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这三千年啊，真是一场漫长得永无休止的噩梦，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永远裹夹着他，挣不开，逃不脱，而他，只能用一层又一层的坚冰作茧自缚般地伪装自己，伪装得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然而，就在方才重新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坚冰轰然炸裂了，三千年的记忆瞬时如浪潮般重重叠叠翻滚而来，最后竟凝结成一片无言的空白。
　　不愿回头，也无法面对。
　　突然很痛，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泪流满面，不想伪装，不想控制，他只想好好哭一场。
　　主人的背在剧烈的抽动，他是在哭吗？怎么能呢？主人从来没有哭过。哮天犬看得呆了，连徒劳的挣扎都已忘却。
　　戬儿，你是在宣泄这三千年来所承受的苦痛与委屈吗？让你背负这许多你原本不该背负的东西，都是娘的错。
　　倘若当年娘没有思凡……
　　瑶姬忽然被自己心中闪过的念头吓到了，当年，真的是她错了？若是当年她没有私嫁凡人，那么这一切悲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虽然她也受了三千年囚禁之苦，但相对于杨戬所经历的来说，那又算的了什么？她刚才重重的甩了女儿一巴掌，那么自己呢？就在这一霎时，她发现自己之前数千年的坚持竟都是错的……
　　恍惚失神间，阵阵低咳将她从千年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戬儿！
　　她坐到床沿，轻轻将儿子揽入怀中，然后慢慢的将他翻过身来。
　　满面泪痕，惨白的唇边猩红点点，那双幽深的眸中尽是无助与不解。
　　感到儿子浑身都在抽搐，瑶姬极力抚慰：“戬儿，有些事娘以后再与你详说，你有伤在身，莫要多想。”
　　真的是娘啊，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如同往昔一般，不是幻想，也不是梦境。
　　嘴角弧度上扬，可唇上干裂的伤口也随之扩大……
　　瑶姬忽然就怒了：“狗，你主人要喝茶，没听见啊？”她再看看儿子，他是直接睡在生硬的床板上的，光看就觉得硌着疼，于是她更生气了，“怎的连床褥子都没有？狗，你怎么照顾我儿子的？还不快去拿床褥子来。”
　　哮天犬急得直冒汗，就算它再笨，此刻也知晓眼前这位仙子是主人的母亲。仔细看看，这两人的眉眼也挺像的，可脾气却丝毫不像。虽说主人有时也严厉得让人害怕，可主人他还是讲理的。这位主人的母亲就不一样了，完全不讲理，明明是她对自己施了定身法，还怪自己不给主人端茶倒水拿床褥，它倒是想拿，可它动得了么？
　　无奈，它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人。
　　杨戬想必也看出了端倪，勉力向瑶姬笑道：“娘，您施了法，它动不了……”
　　瑶姬瞪了儿子一眼，莫名的怒意再度勃发。可看到儿子虚弱不堪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将怒意尽数压了回去。
　　施法、解咒、铺床褥、倒茶水，一气呵成。瑶姬才要喂儿子水喝，却被哮天犬阻止了。
　　这傻狗磕磕巴巴的小声说道：“那个……医仙说……不能直接喂水……只能拿绢子蘸着润润唇……”
　　“住口！”母子二人异口同声的怒喝让哮天犬缩了缩脑袋。
　　瑶姬的神情极是不耐，但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再是生气也只得按哮天犬说的做，抽出丝绢，蘸上茶水，给儿子润唇。
　　情知这样是解不了儿子的口渴的，瑶姬安慰道：“戬儿，过些时候便能喝水了，你再忍忍啊！”
　　杨戬阖上双眸，不动声色。他的确在忍，忍的不光是口渴，还有剧痛带来的阵阵抽搐和涌上喉头的口口腥甜。此刻，他在母亲怀里，稍有动静瑶姬便能察觉，可不能吓着她。
　　瑶姬一遍遍地给儿子润着唇，心中长叹一声。杨戬深锁的眉头和身子偶尔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颤抖告诉她，他在极力掩饰和忍耐着身上的痛楚，如果可以，作为母亲，她愿以身相替，可如今，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喉头微哽了哽，瑶姬又宽慰道：“戬儿，你只需好好养伤，旁的都不用想，万事有娘在。”
　　杨戬乖巧的点点头，唇角又漾出些许笑意来，凡事有人将他护在身后的情景是多少年未曾有过了啊……
　　之后的几日，杨戬果真就听话的万事不管，一心只享受着来自母亲的关爱。日常出入卧房的只有瑶姬和哮天犬两人，在他一再提示纠正下，瑶姬对哮天犬的称呼终于从狗、傻狗、变成全名哮天犬了，三人倒也相处得十分融洽。有时他也会想到其他人，沉香他们如何了？三妹还好吗？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闪过之后，他会自失地一笑，想他们又如何呢？隔阂早已存在，何况他伤病缠身，已无精力再去多想。哮天犬拿进来的灵药补品倒是日益增多，有的一眼看出就是东海之物，还有瀛洲蓬莱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是谁拿来的呢？他不愿去猜。有些事，有些人，他不提，瑶姬不提，哮天犬更不会提。那傻狗只是悄悄向他告过状，说是瑶姬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他听了也只是一笑，母亲总是一贯的霸道。
　　这一日，杨戬如往常一般恍恍惚惚的睡着，却陡然被一阵剧痛惊醒，他咬牙忍了好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方才熬了过去，却也痛出了一身冷汗。
　　汗透重衣！
　　所幸母亲此刻不在，他想。
　　华佗说过，三日换一次药。今日是第三日，刚才如此之痛，想必是之前上的药药性将过，该换药了。
　　一会儿换药还是让哮天犬留下照顾自己吧，上一次上药时自己也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没的吓着母亲，他又想。
　　可该怎么把母亲劝走呢？
　　思绪翻飞间又是一阵剧痛，虽极难忍，但神识倒是被痛得清醒了许多。
　　这屋里有人！
　　除了哮天犬，瑶姬以杨戬要静养为由不让他人入内，为此还设下了结界。方才他睡下了，母亲和哮天犬也都出去了，是以此刻房中应只有他一人。可事实却不是这样，虽是法力全失，但千年战斗的直觉却告诉他，房里有人！
　　这里是天庭，自然不会有妖怪。瑶姬是长公主，她下的严令也极少有人敢违背，就是玉帝王母这几日都没敢来打扰。
　　这个人既敢违瑶姬之令又有本事破了她设下的结界，所以这个人是……
　　“孙猴子，出来吧！”
　　“哈哈，杨小圣，你伤好些了？”孙悟空边打哈哈，边现出身形来。
　　他大大咧咧的探过身来，看到杨戬躺在榻上，脸上依旧是遮掩不住的苍白憔悴，不由叹道：“唉，怎的还是没好！”
　　杨戬淡淡答道：“好多了，多谢圣佛送来的那些滋补佳品。”他说得有些怨念，虽说都是补品，但它们都是苦的！苦的！
　　孙悟空听出了他言语中带的愤懑，奇道：“俺老孙也是一番好意。咦，你怎知是俺老孙送的？”
　　杨戬笑而不答。他怎么知道？这还用问？撇开东海不谈，瀛洲蓬莱可与他交情甚浅，断不会主动前来示好，那些补品不知这猴头是怎么拿来的，偷的还是抢的？
　　见杨戬不答，孙悟空也不再追问。得知真相后，对杨戬，他多少有些歉疚。不但歉疚，作为几百年的敌人和对手，他对杨戬还有三分尊重七分相惜，所以才会如此费心费力地找灵药来给他疗伤。可奇怪的是每当见到这张俊脸时，他心中蠢蠢欲动的火苗就会熊熊燃起，就如同现在，没见着杨戬的时候，他只会想若是他的伤能快些好就好了，可一见面，他就想到这个人是怎么设计布局算计自己的，一想起这个，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两种想法合并了一下，他指着杨戬，几乎是命令道：“杨小圣，你快点好起来，俺老孙还要与你大战八百回合，好好算算这笔账呢！”
　　算账么？杨戬微微一笑，与这猴子几百年的账该如何算？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糊涂账罢了。
　　“杨戬这伤怕是一时好不了，要让圣佛失望了。”
　　这本是一句玩话，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说的确也是实情。老君和医仙都说过，他这伤想要彻底痊愈最少得三年时光，最近一年更是连床都下不得。大战八百回合么？让这死猴子等着吧。
　　才刚说完，忽听一声微弱且熟悉的饮泣声传至耳畔。
　　“舅舅……”
　　杨戬闭了闭眼，待再睁开眼睛时，就见到了一个泪流满面、长跪不起的身影。
　　心中一声浩叹，杨戬无奈的说道：“起来，我不怪你。”
　　刘沉香呆了呆，抬头望向舅舅，今日是他自昆仑山下一别后第一次见到杨戬，容颜黯淡、唇色惨白，适才与他说话时还分明夹杂着细微的喘息声。
　　越想越愧疚，越想越伤心，他再次“哇”地放声大哭。
　　这成什么样子？杨戬本就见不得这样，加之身体剧痛带来的心烦意乱，让他愈发暴躁起来，见外甥跪在那里哭个没完没了，他忍不住就怒喝一声：“不准哭！男儿流血不流泪，你不知么？”
　　沉香吓了一跳，登时收了哭声，但脸上还是鼻涕眼泪一大堆。
　　唉，这孩子可真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外甥无辜的眼神又让杨戬心软了。其实，他真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自己设计逼他做的。
　　“过来。”杨戬缓和了面容，招招手。
　　沉香听话的站起身来，胡乱抹了把脸，走到杨戬榻前。
　　跪坐在地，他握紧住杨戬冰冷的手，鼓起勇气问道：“舅舅，您没事吧？”
　　孙悟空扶额，暗道这徒弟真是够傻，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没事啦，分明有事的很！
　　杨戬熬过一阵疼痛后，虚弱的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放心。你母亲他们还好么？回华山了么？”
　　沉香吸吸鼻子，也摇头：“没有，他们都在前殿，外婆，外婆……”
　　他不说了，但杨戬猜到了，母亲在气头上，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养伤，包括三妹。
　　“怎么？还学会告状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瑶姬冷冷的声音响起，她身后还跟着哮天犬与华佗。
　　沉香听到这声音，生生打了个哆嗦。从前他觉得舅舅威严又可怕，现在……他觉得外婆更可怕。
　　瑶姬狠狠瞪了外孙一眼，面无表情的对儿子言道：“医仙来与你换药。”
　　杨戬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向华佗：“医仙，老君呢？”
　　华佗一躬身，讷讷回道：“老君……老君他说要闭关炼丹，真君疗伤所需丹药他已差遣童儿送到我处。”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
　　这老狐狸！瑶姬暗骂一声。
　　杨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深知这位师伯祖最谙无为而治之道，想必又韬光养晦去了。
　　“那就有劳医仙了。”他客气了一句，有些为难地看向瑶姬，“母亲……”
　　瑶姬瞪眼：“怎么？”
　　杨戬难以启齿：“多有不便。”
　　“不便？”顷刻间，瑶姬的声音拔高了八分，“我是你娘！亲娘！有何不便！”
　　杨戬不说话了，但是也没要上药的表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瑶姬深吸一口气，咬牙问道：“若我不在，谁来照顾你上药？”
　　杨戬答得飞快：“哮天犬。”
　　瑶姬横了身旁的狗儿一眼，狗儿本就怕她，见她目光如刀刃般袭来，霎时退后两步，不敢作声。
　　杨戬无奈，看向外甥。
　　“我？”沉香不自信的指指鼻子。
　　瑶姬火冒三丈，但见儿子毫不妥协，也是无法。
　　“你们三个，好好照顾他！”没好气的吩咐了一句，瑶姬转身就走，许是想出气，她是用脚踹开的门。
　　这下除了杨戬，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孙悟空过了好一阵儿方回过神来，“啧啧”称奇：“杨戬，你娘的脾气可真不怎么样。”
　　“不，”杨戬一口否认，面不改色，“我娘一直很温柔。”
　　孙悟空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