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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败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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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动手的前一日,梦娘的心脏骤跳。
欧阳乘风瞧出了她的紧张:“你怕了么?”
梦娘紧闭双眼:“这一次行动,务必要成。他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这一次我们不能够全身而退的话……”她叹了口气,“我死了无所谓,你把我姐姐带走,照顾好她。”
“从前是我误会了你。”欧阳乘风缓缓道。
他曾经站到一个莫名的高高在上的位置,蔑视她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更不给她争辩的机会,就以背后偷袭的卑鄙方式,妄图将她治于死地。
他凭什么这样做?
梦娘浅笑:“你那时候拿我当怪物看,现在我又有了利用价值,你就发现我的人性了,但实际上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实在没一点人性的。”
女人敲上去莫名地可怜。
窗户肆意地敞开着,眼望着落日余晖,欧阳乘风攥着拳头问道:“你有几成的把握?”
梦娘垂眸,无声地摇头。
欧阳乘风微讶,失笑道:“我以为你说的务必要成,起码有一半的把握。”
“一半?”梦娘嘲讽道,“你大概还没认清楚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人——一个以一己之力,在皇宫这个顶级的角斗场里杀出重围的帝王。”她胸腔间闷闷的,笑道,“全身而退恐怕绝无可能,但最不济的结果,也是我与他周旋着,你趁机去救人。人救到了,大可不必管我。”
欧阳乘风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称霸嘉南的高手,如果一对一来战的话,不见得能轻易敌得过他。当他走出落后的嘉南,泱泱大魏,拼得是心机和手段。
夕阳,余晖。
一瞬销迹。
八九月份,正是雨水多的时节,头顶的一片乌云自午时就预备上了,等到了傍晚,压抑着的雨水终于一吐为快,线似的捆住了本就封闭着的深深宫闱。
过了宵禁,宫门紧闭。
负责巡夜的御林军如一条迟钝的黑蛇,这样的坏天气,谁心里都有几分散漫,但排成一列时,便聚出了足以遮风挡雨的守护力量。
夜里凉,江奉搓着手,和身边的副统领搭话。
“咱们御林军尽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不似锦衣卫他们,只要把案子办明白了,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咯!”
“说得是呀。”副统领道,“大人这些天都累瘦了。”
江奉嘿嘿一笑:“我偷偷去练啦!”
“大人如此勤奋,属下自愧不如。”
江奉咕哝:“这不是年纪到了,想赶紧凭姿色娶一房好媳妇嘛。我和乌子虚那家伙明明是平级,他的脾气还那样的臭,相看上他的姑娘却比我要多上一倍,皇上那也就算了,溜须拍马我学不会,但这回我一定要超过他不可。”
“是啊,等大人南下回来,非给锦衣卫点颜色瞧瞧!”
正朝前走着,迎面撞见一队人。
风雨中宫灯摇曳,天光灰暗,一行人头戴斗笠,乌纱遮面,腰间的一把把绣春刀映着水色的光辉,真真的冷面阎罗,身如鬼魅。
江奉暗骂:说曹操曹操到!
乌子虚先一步道:“江大人,好巧。”
副统领的脑瓜较江奉还灵光些,立刻笑着回道:“还真是不巧,我家大人是奉命当值,不知乌大人夜入宫门,是所为何事?不记得宫中还有这份规矩。”
乌子虚:“都是给皇上办事罢了。”
江奉还没胆子和乌子虚戳破脸皮,忙打圆场道:“乌大人辛苦,夜里竟还要奔忙,天气不好,你我就不必寒暄了,抓紧办事吧!”
乌子虚颔首致意。
不过走出几步,就听到后边两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他神奇什么!”
“给皇上办事,能不神气么!”江奉摸了摸鼻子,叹道,“换我,我出门都得跳着走。”
也许是想到了跳跳版的江大胖子,冷漠的乌纱之下,薄唇微挑,不过并没有笑意。
眼下这个情形,一切要快。
他感受得到,身后有一双纤薄的手紧紧拉着他。锦衣卫的人当然不敢这么做,他也绝不会默许,但此时身后冒穿飞鱼服的人,乌纱之下是一张雪白貌美的小脸。
青萝小声道:“我们要去哪里?”
按计划,他会趁着雨夜,带她到一间废弃的冷宫中暂避一夜,等到天亮,就会有一辆每日出入宫闱的水车经过冷宫,她便可以借此偷渡出去,而不叫任何人起疑心。
“青姑娘,你跟着我就好。”乌子虚一顿,试着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有抗拒,有些欣喜地握紧,“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
雨势越来越大,哗啦声中突地挤出一声尖锐的暴鸣,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乌子虚的身子骨紧跟着一颤。
“来人啊,有人要劫狱!”
……
江奉的节节高升,是有一部分气运在身上的。
比如,如果不是他刚巧经过大狱,就不会有足够的兵力将人围困住;比如,如果不是他与乌子虚的撞见,他也不会想抬头看一眼阴气森森的大狱,也就不会发现那个试图劫狱的刺客。
乌子虚赶到时,江奉兴奋的不得了。
“乌兄,天晓得我能够办成这样一件了不起的事,一箭就射中了目标,从前我的骑射可是队伍里最差的。副统领方才问我有什么诀窍,诀窍就是误打误撞,夜这么深,我什么都看不清。”
御林军和锦衣卫如铁壁铜墙般围堵着,江奉继续和身边的人没完没了地吹嘘,而乌子虚却睨着那名负伤的刺客,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身后细不可闻的抽泣声印证了他的直觉。
这个刺客多半是来救青萝的。
江奉大概是怕这功劳跑掉,下了狠手。刺客的腿部、腰部、胸部连中三箭,在这种不妙情形下,她居然试图再站起来。
江奉撞了撞乌子虚的胳膊肘:“乌兄,你说皇上这回会赏赐给我什么宝贝!”
刺客像是听到了,抬头瞪了他一眼。
江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小丫头片子,眼神怪渗人的。”
乌子虚也震惊到了,木讷道:“江大人,你可清楚她的身份?”
“那得严刑拷打一番了,不过这是你们锦衣卫的活,我嘛,负责领赏就好了!”
“实不相瞒,陛下曾命我查找此人的下落……”
“对不住,我抢了你的功!”江奉骄傲道。
“陛下还吩咐了,要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这个完好无损的意思是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虽然不清楚她和陛下的关系,但如今你射她三箭,害她重伤……总而言之,我劝江大人不要高兴的太早。”
江奉闻言,呆若木鸡。
乌子虚想起点什么,补充道:“对了,此人还曾是欢王最宠爱的妃子,江大人不日南下,少不了和沈将军打交道,你伤他心爱之人这件事最好还是瞒着,但什么事能瞒得过沈谙呢,只能尽力而为了。”
江奉闻言,万念俱灰。
刺客不知何时拔下了三支箭,回手一掷,沾着血的箭弩嗖的一下冲来,稳稳地定在江奉的靴前一寸。
江奉冷汗直冒。
乌子虚阴魂不散地又说道:“江大人还是真的走大运,此人功夫极好,若不是身负重伤,杀十个你我,都不在话下。”
刺客用尽了力气,倒在地上,最后一句说的是:“让魏恒来见我……”
她唤的,是当今新帝的名字。
天空哭得更厉害了,满地都是她的血,雨一遍遍地冲刷着,却怎么也冲不干净。
这本该是个万全之计。
只是没想到大狱是空的,姐姐不在狱中。身为杀手,她清楚在计划有变且不利于她的情形之下应当先撤退,是她太急功冒进了,欧阳乘风劝也劝不住,只好先撤退。
世上原没有万全之策。
今夜,一桩夜袭劫狱的案子,竟引得太医院倾巢出动,数不尽的上好药材,成车的向皇上的寝殿输送,不知情的还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
后半夜,雨渐渐地停了。
寝殿的长明灯愈燃愈艳,那自从换了新帝,就再没躺过别的女人的龙床上,赫然有一张崭新的面庞。乌子虚说不清楚她和陛下的关系,江奉觉得他有些蠢了,自古英雄爱美人,床上躺着的这位比之褒姒貂蝉,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祸水啊。
“陛下是不是有些……太冷静了。”走到殿外,江奉偷偷和乌子虚咬耳朵。
“冷静?”乌子虚道,“凡是杜姑娘入口的药,陛下都亲自来试,针灸扎得针,也要先在陛下的身上扎过一遍。即便陛下精通药理,可若是旁人,你觉得陛下会这么做?”
江奉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乌子虚:“你所见的冷静,不过是生与死之间的无力罢了。”
江奉头耷拉下来:“好在杜姑娘无性命之忧。”
一宿不睡于魏恒而言并非难事,今夜却格外漫长,太医们进进出出,银盆里每次都盛满血水,经过他的时候,又一个个面露难色。
腿和腰上的伤都不足以致命,就连胸口的那一箭,也因为射箭的人力量不足,而并未伤到要紧处,唯一叫太医们犯难的,是这姑娘旧伤搭着新伤,又失血过多,恐怕熬不过今晚。
好在陛下很舍得用药。
这条命兴许能救回来。
宫灯灭了,天色将明,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魏恒站在床边,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人,俯下身,轻轻地拥住了她。
“我知道你想和我提条件。”
“像以前那样,拿把刀架在脖子上吓唬吓唬我就行了,怎么真的搞成了这副样子。”
“求你了,别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言毕,他握住刀子,划开的手腕,把伤口对准她苍白的唇,轻声哄着她吮吸。
鲜血远比苦涩药汤诱人,一滴两滴……温热渗进唇缝,唤醒了她的一丁点意识,张牙想咬他的肉。
魏恒温柔说:“别咬,我疼。”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动物的本能驱使下,只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