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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重逢 ...

  •   城门撞破,铁骑长驱直入。

      马上的狼牙旗迎风猎猎,将军在进城后,连下了三道令:投降不杀,自取食粮。

      铁男领了令,迅速执行。

      刘岫的那点守城兵力根本不堪一击,城中的百姓哪见过这等阵仗,别说反抗,一群老弱病残抱头在地,听说投降不杀,还能领到救济粮,脸上甚至露出久违的笑来。

      那第三道军令,是找寻一个女人。

      俘虏里有位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说:“我见过她,当时她踩着屋檐走,我还以为是只鸟呢。”

      “她在何处?”

      “去了州府的方向。”老婆婆猛地抬头道,“将军快去救她,那知州为非作歹,常常把活生生的人骗去他的后院,喂了凶猛的狼狗啊。”

      刘岫的作风,沈谙岂会不知。

      阿蛮:“夫人送我出去的时候,身受重伤,她怎么还……”话没说完,沈谙已纵马朝着府衙的方向疾驰而去。

      今夜突发刺客一案,整座府衙能打的人都被集中了去,只留两个小兵,看见夷狄的大旗后竟吓得丢盔卸甲,跪地投降。

      隐地听见几声狗吠。

      后院门开的一瞬,刘岫猛力推了梦娘一把,随即飞快地把门重新锁住,高声大笑:“小女娃,想害你官老爷,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狗叫声接连响起。

      刘岫伏在门边上耐心听着,半晌安静了,想必已被撕成碎片。

      正在这时,官差们中引起一阵骚乱,先是一个官差在黑暗中被利器抵住了脖子,接着在场所有都被控制住,刘岫回过闷来,双膝一颤,喊了声“娘哟”。

      沈谙自冲天火光中策马而来,马鞭在刘岫的喉处甩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刘岫只觉得疾风一闪而逝,脖子上突如其来的痛,好似被削掉了脑袋!

      铁男后一步赶到,看到这情形,忙问:“钥匙呢?!”

      可那刘岫竟胆小如鼠,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沈谙吩咐:“把门给我撞开。”

      “是!”

      众人挥舞着兵器前去撞门,一下、两下、三下……这铜壁似的的门本就为关押狼犬所设,轻易无法打开。照明的火把映在沈谙的脸上,额上有滴滴细汗,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琅琊刀出鞘,只劈了两下,铜锁颤了颤,终于在一波又一波野蛮的力量之下粉碎。

      刘岫醒了,双目混浊地看向那个背影,鬼使神差地笑:“统共八条食人犬,从出生起就吃人肉喝人血——谁进去,都会被咬成血沫!”

      沈谙身躯一震。

      “将军!”铁男扑上前去拦住他,“里面太危险,让兄弟们去,您……”

      “让开。”

      沈谙已先一步踏入后院。

      迎面冲过来一股腐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于沈谙而言并不陌生。菜市上,奴隶主的牢笼和猪肉铺子总是相对着,他经常缩在笼子里,冷漠地看着黑心屠户把没人愿意要的腐肉扎成一捆,偷偷卖给包子铺主。

      一缕幽香飘来,正如初见般的那样。

      院子里没有燃灯,漆黑一片,好在明月高悬,照着闲坐在台阶上的梦娘。又或许他看错了眼,星河流淌,她只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月亮。

      沈谙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瘦了,人比月消瘦。

      传说中的恶犬乖顺地匍匐在她的脚边,很大一团黑乎乎的狗毛,梦娘抬手抚了抚,似乎在思考,茫然中听到了沈谙的一声轻唤,笑着摇头,只道是幻觉。

      “梦娘。”

      梦娘打了个机灵,寻声而望。

      年轻的将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狗群张出獠牙,要向沈谙咬去,只听一声急促的哨响,令人震惊的是,狗群竟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凶相,乖乖地盘坐在地上,带着点讨好,伸出舌头轻舔梦娘的足尖。

      沈谙上前,宽大的肩膀严丝合缝地圈住她,他比她高出太多,即便是梦娘站在台阶上,他也要低下头才能贴到她的脸颊。

      这一次他弯得更低了,唇贴着她锁骨上的涡低语:“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呼吸顿了一瞬,隔着薄衣吮着她的肌肤,酥酥痒痒的,像是狗舌头在舔,“可我还是怕你有事,怕的要死。”

      梦娘拢着他的脑袋,轻轻拍着。

      沈谙发狠地咬着她,边抬头欣赏着她吃痛的模样,梦娘一声不吭地受下了,感受他的獠牙混着她的血肉,不断地深入、渗透。

      脚下的八条狗齐声叫着。

      半晌,另一只得不到回应的忠犬恨恨地结束了嘴下毫无意义的凌虐,他握着女人的手指,为自己抹掉了唇瓣上的血,然后目光如刀般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梦娘抓住了他:“沈谙。”

      他当然停住了步伐。

      梦娘:“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吃的。”

      “他们居然敢饿着你?”

      难怪这么瘦,回去要好好补补。

      梦娘眨着眼睛,茶褐色的瞳仁吐出银润的光辉,又有些急地诉说着:“我不要紧的,只怕是有一个人要坚持不住了。我重伤之际,是他救了我的性命,为了给我治伤,甚至割掉自己的肉来换草药,他要是死了,我会欠他一辈子。”

      一字一句扎在沈谙的心窝上,鲜血淋漓地,他冷冷地抽出了手:“男的?”

      梦娘岂知他意,如实答道:“嗯,是个和……”

      沈谙转过身,像是被风重重地甩了一巴掌,不想再听下去。

      梦娘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扬了些,“救,还是不救?”

      “当然要救,不然任他死了,让你一辈子都惦记旁的男人么!”

      红日初升,宝刹的屋脊兽迎来了第一缕的曙辉。

      小沙弥们垫着脚,趴在窗户外偷瞧着师父,莲池卧在榻上,由行军的大夫为腿上的伤口包扎。阿慧端着一盆打好的井水,把窗边冒出的小脑袋呵斥下去,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步入佛堂。

      梦娘守在榻边,沈谙便相贴而立,手指把玩她略微毛躁的发,低语嗔怪:“你没告诉我,救你命的是个和尚。”

      “莲池他是个好和尚。”

      沈谙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是。”

      军医接过阿慧递来的水盆,解释了莲池为何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回禀将军,大师父失血过多,又几日不食肉糜,身体虚耗得厉害,下官已用药材止血,只要再食补几日,便无大碍。”

      阿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言毕,转过身来,对着沈谙躬身一拜,“阿弥陀佛,多谢将军。”

      沈谙:“小师父不必多礼。”

      阿慧抬头,和梦娘目光交汇,露出感激的一笑。

      阿慧虽在红尘之外,却也不难看出这位年轻将军同梦娘之间的关系,这大概便是从书上偷瞧来的“郎情妾意”,也不知为了谁,阿慧的心里有些发酸,心中不住地责怪自己:这位将军救了师父,救了宝莲寺,我一介出家人,怎么能寻思红尘中事。

      阿慧刚知道莲池为了他们割肉换粮时,几乎崩溃。

      可是如果他是师父的话,为了师弟们,他也会这么做吧。

      沈谙看出了小和尚的心事:“令师在非常时期行了非常之法,在下敬佩。我虽是一军统帅,若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怕也不情愿割下自己的肉,换将士们的活,你们出家人固有仁善之心,只是这个世道,奸邪当道,既无救世济人之力,保持着一颗置身事外的心,也是好的。”

      “谢将军指点,”阿慧一顿,继续说道,“我且问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将军一人的命,可以换众将士的活,将军愿意么?”

      沈谙许久不答。

      “如果一个阿慧,可以换来弟弟妹妹们的活,阿慧百死无悔。虽然不知道将军的选择,但师父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

      听了阿慧的话,沈谙若有所思。

      阿慧转身离去的一刻,梦娘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莲池。

      身为沈将军坚实的左膀右臂,铁男自是把曹州连人带狗解决得干干净净,护城河里浮着新鲜的尸体,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厢房,有灯一盏。

      梦娘坐立榻上,薄衣从上解下,堆散在腰间。沈谙认真地给她锁骨上的伤口抹药,边抹边笑问:“谁咬的?”然后再自问自答,洋洋得意地补上一句,“狗咬的!”

      这药抹得抹得,又把头埋进酥软里。

      “这里不能咬。”

      “我偏咬。”

      药盒打翻了,骨碌在地,不一会连着绫罗铠甲都丢落在地。门外雨意湿重,连着男人沉重的气息,一齐喷洒在她灯笼红的胸弯上,这一夜梦娘却异常地沉默,只是爱拢着他的脑袋,孩子似的抚摸。

      “梦娘,我没有怪你。”

      梦娘一颤,别过了脸。

      “万贵妃知晓宫中密道,靠着她才得救。逃出出皇宫后,我第一个想的就是回去接你,那个女人却对我破口大骂,说你用心险恶,是和太子一起诓骗我的。”沈谙一顿,微笑着,“我压根就不信。”

      梦娘笑涡里盛着泪:“傻子,我就是骗你的,怎么办?”

      “我求你,骗我一辈子。”沈谙深深道,“跪下来求的那种。”

      “向我摇尾乞怜吗?”

      “对,我是你的狗。”他扑过来,亲昵地舔着她的颈窝。

      梦娘被闹得仰翻了身子,狗蹄子踩奶似的在胸上按下一个又一个鲜亮的印子,身下,大腿上硬邦邦的肌肉准确无误地绞住她又瘦了的纤腰,引得她咯咯直笑。

      月光在他们的身上流淌,雨水滴答滴答。

      衣裳发髻,她哪里都乱住了,露出来的肌肤泛着粉色,怀中两只房子松松软软地敞开了门,房间里馥郁馨香。

      见此一幕,仍然能坐怀不乱的,唯有沈谙了。

      他双手撑她的腰侧,感受着她散发出来的氤氲热浪,目光连着被烧得温热,却不再有亲密的举动,只是问她:“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梦娘瞬间冷却了,似乎害怕这种冰冷,她不安地摇着脑袋,双腿紧紧勾缠住他,感受到他身上的如火的热烈,才稍稍地安心,湿着声答:“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沈谙重复了一遍,笑道,“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你告诉我,我的梦娘为什么长大了?”

      她辩道:“我早就长大了。”

      “可是原来的梦娘,她的每一丝温情都藏在恶狠狠的撕咬里,需要我一点点地去感化去挖掘,而现在,相比之下我更像那头还没有驯服的野兽。”沈谙挑了挑眉,指尖点在她脊背上深紫色的疤痕上,语气变得严肃,“还有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他的指尖刀似的,挑破了一层虚假的相安无事。

      不要再问了。

      梦娘扯过他手臂,撒娇似的想往胸膛上贴。

      沈谙瞧出她的意思,便顺着她,掌心转而覆在那软化的心房上,接下来技巧熟练,于是她的心胸再度热了起来,汗珠顺着雪颈滑落,连带着温情的嗓音。

      一瞬,她看见了他的脸。

      这太不像他——没有贪恋。

      “沈谙。”她喉咙里湿着,“我不知道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就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

      “你发生的。”

      梦娘挣开了他的禁锢,坐起身,窗外的风夹杂着雨丝,一下子把她吹得清醒。

      你会抱着你的狗,和他快乐,高兴的时候还能讲讲心事,或者听他叫上两声,可当你心情难过的时候,难过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只想抱一抱他,他却冲上来对你汪汪大叫——这么形容当然过分刻薄,沈谙又不是狗。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骁将军,即便受挫,也能东山再起,继续在他的战场上流血拼杀。

      他和她终究是不同的,从前她傻得没想过这些,狗在她的眼里,只有一条和一百条的区别。

      如果说湖心亭的状元让她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宝莲寺的莲池和尚就用他高尚的品行,博爱的心,让那个神秘的世界具象化了,具象化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沈谙,我始终要回到那里去的。”

      一句话,彻底抽走了沈谙的魂魄。

      梦娘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凄伤,继续解释道:“今天这个不太好,我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遇到的事情,也超出她所思所想之外了。

      沈谙沉默着,她回过头,想摸他的手,却摸了个空。

      她心里有些发急,反而慌不择言道:“你和我终究是不同的,从前我傻得没想过这些,遇到事情,我们总是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是魏恒。”沈谙吐出那个人的名字。

      “什么?”

      “你原是喜欢他的,为了他,才嫁给了我,哪怕嫁给我了,你还是那么地喜欢他。”见梦娘摇头,他又带着点期盼,认认真真地说道,“如若不然,那就是他强逼你的。梦娘,我替你杀了他,好不好?”

      “不!”

      梦娘尖叫起来的这一刻,沈谙似乎看到了魏恒的影子在墙角冲他挑衅地一笑,巨大的阴影笼了过来,悄然无声地淹没了他。

      梦娘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我不是我说不喜欢他……不对,我不是说我喜欢他,狗奴,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是恨他,但也不要他死。”

      “对,你喜欢的是狗奴,不是沈谙。”

      梦娘一脸的茫然。

      沈谙不想再吓着她,强挤出一点涩然的笑:“如果在我对杜梦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背叛我,我会用刀子割下她的舌头,像种子一样埋在合欢树下,可梦娘你要知道的是,在我们两相依偎的某个夜晚,我已经走过荆棘丛,看见了躲在这副妖精皮囊下的无比干净的灵魂。你当然不知道该怎样说,你就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难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露情绪,而我是个妄想着拔苗助长的蠢货,说到这儿你或许听不太懂,就好比你和我只是在外面玩得很好,但我现在想闯进你家里了,是的梦娘,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地在一处,想让你把一辈子讲给我听。”

      听到他诚实的告白,梦娘的身体在簌簌发抖。

      她也感受到了他的破碎,幼时就经历了那么悲惨的事,现在又有那么多的大任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何尝不是个孩子,她又怎么忍心再骗他的心!

      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放我走吧。”

      “梦娘。”

      她可以和他远走高飞,但姐姐怎么办!阿母怎么办!青楼那么多的姐妹怎么办!她不知来处,不知归去,甚至连她究竟是谁都说不上来,人人是她,人人又是不是她——,换更为具象的层面再说,夏桃的背后有着什么力量?这对于魏恒来讲又意味着什么?而她在这一环有一环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不论是心里,还是这波云诡谲的现实,始终都有着未解的谜团。

      “你说你看见了杜梦娘,但杜梦娘自己看不到自己。”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披上衣衫,往门外去。

      沈谙心口一痛,喊道:“回来!”

      一、二、三,她必回头。

      只可惜,这天沈谙数到了东方亮起鱼肚白,也没等到杜梦娘的回首一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蛮有意让他们二人独处,又想着有将军在,不会出事,便命守卫都下去休息了。

      她闲来无事,坐在外院里吹风,恍惚中有一道人影在眼前掠过,瞧那身形,极像是夫人。

      再看去,哪有什么人影。

      夜色深,看不清地上斑驳的血。

      天不知人意,后半夜雨来袭,血迹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任谁都不敢想,就在今夜,失而复得的将军夫人会旧伤复发,又遭人乘虚劫走——简直荒诞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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