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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远走 ...

  •   三更天,沈谙从帐里走出来。

      铁男一颗心悬着,只怕手底下的大老爷们没个轻重,伤到夫人,沈谙一进去,就是好久不出来,他也不敢先睡,一直在账外守着。见沈谙走出来,铁男忙迎了上去:“将军,夫人她没事吧?”

      “嗯。”沈谙凝眉道,“她的伤,去查。”

      “是。”铁男想到了什么,“对了将军,泉州知府送来的姑娘在营帐里又哭又喊的,属下怕她喊破了喉咙,就往喝得水里掺了点蒙汗药,现在睡下来,您看夫人回来了,明天是不是把这位姑娘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不必,留着有用。”沈谙摸了摸脸上的吻痕,思忖道,“明天夫人醒来了,就说,我生气了,在囚禁她,说不定哪天就讨个小老婆了。”

      铁男询问道:“将军,是否要依军规将夫人关进军营大牢,再免了一日三餐?”

      沈谙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没客气,一脚踹了上去。

      铁男明白了,这一脚挨得不冤,将军哪是生气了,分明就是嫉妒吃醋了。

      见丈二和尚终于摸到了头脑,沈谙笑叹了一声,把铁男从地上拉起来,顶了顶他的肩膀,击拳说道:“王三令而不归,等得很辛苦吧。”

      “将军,言重!”

      “何来言重,你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只是我这个将军,让大家感到失望了。多年前桃花坡一战,我看似败给魏白石,实则如没有魏恒在后暗箱操作,魏白石一人,绝无转胜的可能。昔日的东宫太子,而今大魏天国的皇帝——是时候一战了!”

      他像是遥隔万里,对那个摘得桂冠的人放的话。

      “不,不一样的将军。”

      铁男跪下来,目光忠诚:“不是因为有我的命令,将士们才愿意等待,而是每一个将士都相信,战骁将军不会也不可能轻易地死在战场上。那是他戎马半生之地,而非暴君谋权的屠宰场,我们愿意跟随您征战!”

      “傻孩子,就等你表忠心呢。”沈谙拍了拍他肘臂上的尘土,满面微笑,“保持你现在的状态,传我的令,十日后厉兵秣马,北进中原,杀大魏新帝一个措手不及!”

      “不,不回夷狄了?”铁男一喜。

      上一仗打得憋屈,将士们心里都不痛快,他们的大将军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欢王殿下,即便活着回去,面见乌王,也难以交代。以右相为首的保守派,保不齐早就准备好了屎盆子,就等着大败而归,好往他们头上扣呢。

      只是他们兵力不足,也是现实。

      所以哪怕再想进军,也只藏在心里,怕说出来惹得将军烦恼。

      沈谙扬了扬眉梢:“你们费了那么大劲儿,又卖荔枝又装流民的,怎好说返就返,驻军泉州是权宜之计,这一次,我要他魏恒放足血。”

      四野阒寂,为掩人耳目,营帐都熄灭了灯火。

      白鸽扑扇着翅膀,在夜空划出一道白线,朝北方飞去了。

      山野的夜里,常常听到野兽的嚎叫,亦有将士专门防卫野兽的侵袭,但不知为何,今夜意外地安宁,十四五的毛孩子扛着枪靠在树上打盹,被身边的战友一枪敲得眼冒金星,立刻军姿站得笔直,眼还没全然睁开,就喊道:“啊,杀,杀!”

      天未亮,帐外传来杀意凛冽的操练号子声。

      床上隆起个被团,阳光倾落,晒得暖融融的。蓦地,那被团动了动,冒出一颗又黑又白的脑袋,黑得是绸缎子似的发,白的是略带病色的肌肤。

      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梦娘警觉地竖起耳朵,操练声不停,一声声龙吟虎啸地响。

      她赤着脚,差点往门外迈步去,低头一看,衣衫不知被何人除了,白纱布又换过一次,散着淡淡的中药味。

      不是梦。

      有关昨夜的回忆,无可避免地涌现。

      梦娘回望着只有自己一人的空落落的床榻,五指揪紧了,她记得,她还记得他的语气不太好,记得他不给她抱不给她亲。

      梦娘退到床边,重重地坐下。

      正在这时,帐帘子撩起,一张熟悉可亲的脸庞映入眼帘,姑娘见她衣衫不整,忙把帘子拉住,又抖落开手里头的新衣裳,笑着走过来,眼中含泪:“夫人,是我,阿蛮啊。”

      梦娘认了半晌:“阿蛮,你是阿蛮?”

      不过半年的光景,那个总是陪在她身边等将军的侍女,俨然脱胎换骨,不再像个小孩子了。为随军方便,她衣着简便,脸上似乎还沾着烧火的碳灰,笑起来露出一口银牙,别提多好看。

      “你长高了,漂亮了。”梦娘由衷地说。

      阿蛮的脸颊散开一抹红晕。

      梦娘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说来话长,您走后,青楼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正好军营里需要一个烧火做饭的,我就想要这份差事,虽然随军苦一些,也比无事可做强,没想到将军竟然答应了,所以我一直和军队在一起。刚才铁大人对我说您回来了,要不是现在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呢!”

      梦娘也没有想到,居然会阴差阳错闯入沈谙的军营。

      “沈谙呢?”

      “将军他——”阿蛮的表情微微古怪。

      “有话直说。”

      阿蛮叹了口气,凑近了说:“泉州知府昨天给军营里送来了一个女人,将军本来不怎么搭理的,那姑娘也很不识抬举,哭爹喊娘到半夜,今天知府又来了,送上不少银钱,将军收了,此时在和铁大人一块数钱呢。”

      “那我就不和他告辞了。”

      阿蛮头顶疑问:“什么,您要去哪?”

      梦娘系好衣衫,往外面走,阿蛮忙跟在她的身后,将士们看见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从将军的营帐里走出来,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居然忘了阻拦,目视着她走出了军营。

      梦娘的步速极快。

      阿蛮紧追不舍:“夫人夫人,您为什么要走啊?”

      离军营已足够远,梦娘停步,转过身道:“我还有事需返国都,一路杀机四伏,你莫要再跟来。”

      有她在,魏恒不会要了青萝的命。她想好了,如不能救姐姐出来,就向魏恒投降,大不了以命换命。

      梦娘还穿着那身旧衣,鲜血渗透出来,染了半个胸膛,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她恍若不知痛一般的平淡,心中烦恼,却不为所爱有新欢,不为所恨啖她肉。

      阿蛮被震动了一下:“夫人,您带上我的吧!”

      梦娘皱眉,以为她要纠缠。

      “我不光会烧火做饭的,这半年来我在军营学了好多东西,我会——”阿蛮咬着牙,从短靴抽出一把磨得打卷的薄刃,恶狠狠的表情却有些生疏的滑稽,“我会杀人,我可以保护夫人!”

      阿蛮只怕梦娘不答应,跪在地上不起来。

      梦娘原想将她打晕的手,轻轻落在她的颅顶,只觉得跪在地上的这个少女,有些像曾经莽撞的自己。虽然她们看上去截然不同,但骨子里一定有一丝骨血相似。

      梦娘摸了摸阿蛮的脑袋,淡声吩咐:“我不认识路,你帮我抓个人来问问。”

      老天爷也在照顾阿蛮。

      梦娘话声刚落,就看见一个人仓皇地从军营的方向奔逃而出,从天而降般撞在阿蛮的刀锋上,是个女人,但容貌有三分小生的俊俏,她盯着阿蛮手里的刀子,脸色发绿:“好汉饶命!”

      阿蛮觉得她眼熟,认了出来:“商姑娘?”

      这时,那女人向梦娘望去,两束目光相交汇,彼此都认出了对方,女人叫道:“我见过你,那天在草堂门口,那么多人插队排队,就一个睡在一边,要不是鲍仙师是个男的,我还以为你是‘睡不醒’呢!”

      女人大着胆子拨开阿蛮的匕首,一副熟络的样子:“终于想起我了吧,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好朋友哈哈!”

      对她,梦娘的确有印象。

      她就是那块插队的祖母绿。

      可她今天不仅没那么绿了,还一副女儿身的打扮,或者说恢复了红妆。桃红的衣衫,像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矜牙舞爪,谈不上淑女,更像是扔进辣油锅里烹煮的祖母绿。

      “商姑娘,你怎么也跑出来了,”阿蛮也认识她,向梦娘解释道,“夫人,商姑娘是泉州知府为将军找来的女人,不过将军他并没有接受。”

      梦娘道:“既然没有接受,那她为什么在这里。”

      商不弃头脑灵活,看两人一言一语的功夫,就在心里补全了这出戏。军营里的人都说,战骁将军沈谙娶过一位妻子,那妻子逃了他,不知所踪,军营的人不敢欺负阿蛮,正因为将军看重夫人,而阿蛮是夫人的侍女。

      商不弃不愧为泉州第一纨绔,能屈能伸,立马改了口风,慷慨激昂:“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小女大名商不弃,我爹是一州知府,我娘是一州首富,我本该快快乐乐地长大,不必成家,不比立业,可在我十三岁那一年,我得知了一个噩耗——我生病了!”

      阿蛮很捧场,也很入戏:“什么病?”

      商不弃垂头丧气:“是绝症,这也是我为什么拜访鲍仙师的原因。真是难以启齿啊,我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居然没有,没有,没有……”

      阿蛮也睁大了眼睛:“没有什么?”

      “没有,没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东西,男人都有的那个东西啊!”商不弃痛恨道,“我不仅没有那个东西,我还出血,这不是绝症是什么!”

      梦娘下定论,她要么在做戏,要么就是真有病。

      阿蛮忍俊不禁:“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是位女子。”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都是庸医骗子,”商不弃扬了扬长袖,“我爹妈为了把我送出去,还给我穿成这副鬼样子,我明明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和沈将军有什么呢,夫人您一定要相信我的清白啊。”

      梦娘淡淡道:“我要到国都去,你认识路么?”

      商不弃一愣,点了点头。

      片刻后,只见她羞涩扭捏万分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要我为二位姑娘领路,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下堂堂七尺男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不大合适吧。”

      梦娘没理会她。

      路过城郊,用商不弃的一身好衣冠,换了三匹瘸腿马,三人走得隐蔽,前脚还在山野中穿行,后脚便是平原草坡,总之不走官路。

      梦娘一直很安静,偶听二女斗嘴,走在田间,见老牛老翁共犁地,商不弃叹了一声“苦”,又问老翁耄耋年纪,为何不享天伦之乐,却在田地做牛做马的犁地。

      老翁年迈,却口吃清晰:“这年头,以南多战乱,男丁上战场,不死也是伤。”

      商不弃一怔,又叹了一声“苦”。

      阿蛮问商不弃:“你是阔佬女,可知百姓苦?”

      “乡间野丫头,我怎不知苦?”商不弃拍拍胸脯,“病时饮药汤,喝一口便吐,可我也知晓,穷人喝不了。生了病,没钱治,就扔到大街上,骨灰都压成了脚下踩的路。”

      乡间绿野轻烟,犁地的牛和老翁已蹒跚远去。

      梦娘不搭一言,她出神地望着天地,奇异的,心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闷闷的,好像灰不溜秋的阴沉天气。阿蛮同她说话,她却根本没有听到,心沉到了马蹄下。

      病马不知所措地扭头望她,她捋了捋马儿的鬃毛,马儿受到抚摸,耷拉下脑袋,想快步向前奔,却因一条瘸腿累赘着不动。

      商不弃察言观色:“姑娘有心事?”

      梦娘目色茫然,像是又在发呆,半晌道:“走吧。”

      阿蛮则疑惑着。

      商不弃不答应:“夫人,有心事可与我们说,兴许读不懂,但可听一听。”

      阿蛮赞同说:“可听一听。”

      天色苍茫,恍若顷刻间斗转星移,凤尾似的天际有溢彩祥云,梦娘望着天空,声音轻柔:“多么美,比皇宫的天空,还要美上不知多少,但它不是永远停留在这里的,日落风吹,终会远去。”她的目光渐渐黯淡,“有很多事,我不够明白。”

      商蛮二女齐声:“夫人不明白,我们也不明白。”

      夜,入幕了。

      和国都的灯火通明相比,乡间的星星之火,实在太小。三人休息在一口水井边,让马也歇歇脚,不远处黑灯瞎火处亮了点光,梦娘立刻站了起来,心中想到了欧阳乘风的灯笼,正要吩咐阿蛮拔刀时,那道黑影颤巍巍地说话了。

      “三位姑娘,天冷,请家中坐。”

      走近了,商不弃惊喜道:“是老翁!”

      老翁家中,还有一位老妇。小老太太的模样,露出一口缺牙的笑容,不似闺阁小姐那般拘谨,主动为客人烧水煮茶,举止大方。

      老妇笑着问:“姑娘们,打哪来?”

      商不弃:“泉州。”

      老妇一思索:“要去何处?”

      阿蛮:“国都。”

      “那远着呢,就靠门外拴着的三匹病马,呵呵。”老妇摇了摇头,“你们三个姑娘家,胆儿可真肥,没个男人保护,就敢孤身走远路,难道你们不知道,北边有个食人村吗?”

      商不弃惊道:“食人村?!”

      火苗忽闪,老太太的声音压低了。

      “是啊,食人村,穷得没东西吃,就只好吃人了。”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咚咚的叩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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