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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善恶 ...

  •   夜里,梦娘入魇了。

      惊醒时,汗流浃背,空气中浮着草堂淡淡的药香,她抓起自己的手臂就放在唇边咬,血腥味很快钻出,盖住了屋子里的香气,她稍微镇定下来,对着手臂猛吸了一口。

      鲜血顺着喉管流进胃里,熟悉的感觉才又回到身边。

      梦娘深呼吸了一阵,她把小衣敞得更开些,风透过窗吹干了身上的冷汗,然后狼似的四肢撑在床上,弯头寻找伤口,独自舔舐。她万分渴望此时,有一双手可以爱抚她的头,她神志不清地,期待地拱了拱脑袋。

      只有风擦过发梢。

      野兽的本性发泄过后,她心中渐渐涌起莫大的难过,潮水般,混杂着盐粒洗刷着伤,于是她更疼了,又不敢发出呜咽。

      “杜姑娘。”

      欧阳乘风的声音。

      “我在。”梦娘应了一声,想起穿齐衣服,“等一下。”

      寻常女子,哪肯半夜给男人开门的,欧阳乘风见门就这么地敞开了,而梦娘脸上也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涩,只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不禁笑了笑。

      “你做噩梦了?”欧阳问。

      他夜半叩门,想必受她惊扰,以他的武功耳力,被闹醒也不奇怪,梦娘摸了摸头:“我在陌生的地方,有些睡不习惯。”

      欧阳坐下来:“我白天的反应没有吓到你吧?”他话锋一转,关切的询问一下子变得生硬,“可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就应当夜不安眠。”

      “什么?”

      “你和太子魏恒,都是一丘之貉!”欧阳乘风一拍桌案,茶碗震得跳起来,摔成碎片“我的弟弟,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却被人贩子拐去,养成了看家护院的一条狗。你也是太子手下的狗,心甘情愿在他身边的狗,而我居然救了你,还护了你一路,你说说看,你又为太子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最好如实招来,我兴许饶你一命!”

      欧阳乘风捏起碎片,划向梦娘的喉咙。

      梦娘直接拿手去挡,碎片在掌心划开一条血口子。梦娘倒退数步,道:“欧阳先生,难道这些林大人从前不曾与你说过么,你既能和林大人结交,为何却要怨憎我?”

      “因为是你一匹狼。”

      欧阳乘风冷笑:“我看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得到,你冷血残酷,不通世故,我心里可怜你,善心大发出言开导,可是我才知道,害我兄弟分离的人是太子,你口中的那位林大人,我也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只是他为人圆滑不留话柄,你不一样,全然不通世故。”

      “那你想怎样?”

      梦娘脊背发冷,她视他如救命恩人,未加防备,到头来却害了自己。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因为她是一匹狼,就不能够拥有感情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此时心又被刺痛了。

      “你狼性未除,今夜我不杀你,他日你定害我。”

      欧阳乘风抬手,从寸步不离的伞柄里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剑,原来那是他随身的武器。

      “你为何不惧?”

      许是并未把她一介弱女子放在眼里,欧阳乘风没有先动手,他杀人无数,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路边乞丐,在死亡面前他们都会流露出最真切的恐惧,便是野兽,也有恐惧。

      梦娘摇了摇头,淡笑:“我说我有些伤心,恐怕你是不信的,从前阿娘对说的话,我现在有些明白了。”

      一阵风吹过,不过三招,梦娘便卸了欧阳乘风手中的剑。

      长剑被她徒手拧成两段,丢在地上。

      败得过于荒诞,欧阳乘风半跪在地,说不出话。

      “不必惊讶,我习过武,可与狼斗。”

      梦娘同他对视,他却先一步低下头,败在一个可以说是半开化的野兽手下,他简直难以启齿。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见他不肯,梦娘捡起剑刃,假装向他的下巴削去,这么一动果然奏效,欧阳乘风连忙抬头,恰好对上女子漂亮的眸子,他又狠狠地闭上眼睛:“我不看!”

      “可是我看到了。”梦娘笑了一声,丢下剑转身走了出去。

      夏桃宿在隔着一道长廊的后院。

      梦娘想带她离开泉州,再寻名医诊病,可走到那院子时,灯却亮着,依稀看见窗上映着两道促膝相谈的影子,夏桃在说话,吐字清晰,没有半点傻劲儿。

      “欧阳大哥真的能手刃那妖女吗?”

      梦娘一顿,没再往前走。

      鲍君知的声音传来:“我欧阳兄弟可是嘉南第一高手,夏姑娘,你放心好啦,杀了那妖女,你姐姐的仇也就报了,有我们在,往后也不会有恶人欺辱你,你就不必再装疯卖傻下去了。真是多亏了你,拆穿了那妖女的真面目,老爷子我险些叫她那副狐媚面孔着了道。”

      “仙师,你别看她长得漂亮,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太子欢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女人越漂亮,越没有脑子,我一路隐藏,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还是夏姑娘装得像,连老夫都不曾察觉有异。”

      “装疯卖傻我是比我姐姐强些,不然也被他们害死了。”

      梦娘深吸了口气,不想再听下去。

      她起了杀心,但什么都没有做,正欲转身离去之时,耳边阴风刮过,她本能地弯下腰去躲闪,剑尖偏了偏,冲着琵琶骨戳穿进去。

      “受死吧!”

      背后偷袭的人,正是欧阳乘风。

      欧阳乘风想将剑拔出,却被梦娘死死握住,力道之大,半截长剑竟嵌在她骨血中纹丝不动。

      欧阳乘风微微慌乱,改使掌力猛击。

      梦娘没有犹豫就自己抽出了剑,热血喷了欧阳乘风一脸,她像不知痛似的,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趁他吃痛松懈的功夫,用尽全力返还给他一剑,随即不恋战,捂着伤口踉跄地往郊外的方向跑去。

      那剑正好刺进了欧阳乘风的旧伤上,鲍夏二人闻声而出,一看大惊失色,欧阳乘风冒着冷汗,颤声说:“我无碍,她受了重伤,寻着血迹去追,绝不能放走了她!”

      夏桃留守草堂,欧鲍二人去追。

      血一直滴到了郊外五里,再往前看,军营大帐在暗夜中驻扎,犹如酣睡的卧龙。眼前战乱四起,不知是哪路叛军在此地扎营。

      “别的方向都没有血迹,她一定躲进军营里了,军士最是野蛮,她一个年轻女子,又受了重伤,恐怕凶多吉少。”事后,欧阳自觉偷袭阴险,叹了口气说,“我们不必再追下去了。”

      泉州的夜,月明星稀。

      将士们一路南下逃难,掩人耳目,并未挂战旗,好在这一路上揭竿而起的野路子叛军不再少数,太子的人很难找到这里,况且,眼下还有一个二皇子更令魏恒心急。

      铁男睡不着觉,就在帐外巡视。

      再见将军,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意料之外的,夫人不在他身边,而是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

      有一次,铁男听到那女人和将军的争吵,女人言之凿凿,说夫人和太子合起伙来背叛了将军,将军头一次打女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她哭到了半夜,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对于女人的离开,将军不甚在意,但心情久久未曾平复。

      铁男正为他的将军忧心,忽地有人来报。

      “大人,我们发现了一个女人。”小兵说话抓耳挠腮的,一脸的坏笑,“长得还怪好看的,被剑砍了,还那么辣,不过咱们人多,已经被绑起来了。”

      铁男蹙眉。

      小兵舔舔嘴唇:“今天泉州知府给将军送来那么水灵一姑娘,要不这个,就别和将军说了吧,咱们兄弟自个分了。这一路颠沛,兄弟们也许久不曾开荤了。”

      “不像话!将军治军你们都忘了么,就为你这些话,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问清楚了,是良家女,马上给人家送回去。”

      小兵讪讪道:“说不定是奸细呢,身手那么好,长得那么美,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要是纤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

      “来历不明,再作处置。”

      “得令。”小兵笑呵呵地去了。

      “等一等。”铁男不大放心这些将士做事,便道,“我亲自过去看看。”

      十来个没睡觉的将士都围在木桩前,像看猴子似的看被捆在上头的梦娘,铁男进来了,齐声喊:“大人”,虽说让出一条道路,但还是垫脚登高地望着。

      “你叫什么……”铁男问了半句,就愣住了。

      女子俨然受了重伤,虚弱地吊在木桩上,拇指粗的麻绳束在腰间,她半昏半醒,听到了嘈杂的声音,抬了抬头。

      这不是,夫人吗?

      铁男一跺脚,又瞪了一眼那差点叫他犯下打错的小兵,小兵不知内情,还乐呵呵地笑着呢。

      “快请医师来,我这就去禀报将军。”

      小兵啊了一声,悄悄拽铁男的衣角:“不是大人,咱们不是说好了,来历不明的……”

      “闭嘴!”

      琵琶骨横穿,又经历一番逃忙,等停下来时梦娘才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她只道她被欧阳乘风抓住了,可预料中的拷问和酷刑没有来。

      一片安静中,有个人进来了。

      梦娘半昏半醒,喊了声疼。

      那人走到床边,脱去了她的衣衫,为她包扎好伤口,手劲小心翼翼,细致到他手原是冰冷的,见她肌肤冷得颤栗,又搓热了再覆上来。

      “嘶,疼。”她疼得醒了过来。

      原来不是伤口疼,而是那人用手捏住她的喉咙,掌心慢慢地收紧,梦娘看清了那个人,竟忘记喉间的危险,猛地搂住了他,他也怕真伤到她,忙松了劲儿,叫她抱了个正怀。

      “沈谙,我好想你。”

      他要杀她,她却拥住他。

      沈谙怔怔地,明明打算再见到就摆出一副厉色给她看,最好再给她吃点苦头,比如腿打断之类的,可真的见到了浑身是血的她,破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灰,他就只剩下心疼了。

      沈谙任她抱着,强压抑着感情,淡淡道:“太子对你不好么?还是说,你又想起了我?”

      梦娘难受到极致,像抱小狗一样,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五指抓着他的头发,发出低低的呜咽。

      沈谙哪能由她乱来:“松开!”

      梦娘被他吓了一跳,颤颤地松开了,又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胸口的纱布上又重新渗出的血液。

      她是在做梦么?梦里的沈谙怎么这么凶。

      “你——”沈谙对上她泛红的眼眶,一时哽住。

      “我不明白,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坏?我不是动物,我和他们一样,我是个人,可是为什么人间容不下我,还有,我教她习字,救她性命,她却害我……我心里,有些难过。”

      沈谙的眼底逐渐冷了下来。

      “你在为别人难过?”沈谙确定了,神色更加阴郁,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前,嗓音低哑,“那我呢,我为了你……你又是怎么待我的?”

      梦娘伏在他胸前,呆呆道:“你哭了。”

      沈谙马上转过脸,冷漠地推开她:“没有,你看错了,那我心里滴出来的血。”

      梦娘二次抱住了他,沈谙不敢挣得太强烈,无奈地被她抱得死死的。

      “狗奴乖,不要哭,我不疼了。”

      沈谙一怔,眼泪就被她含进了嘴里。

      他还想等她再说点什么的,毛茸茸的头颅蓦地垂下去,居然疲倦到抱着他就睡着了,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怎么回事,明明想惩罚你的。”又让她躺在床上,吻上额头,喃喃,“可你这么疼,我更疼了,就先放过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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