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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短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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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中刺客的身份,始终没有查出。
若是宫中之人,浑水摸鱼查不到也有可能。但若是宫外的,便叫人不寒而栗了,有在皇宫大内来去自如的本事的话,就是弑君也不算什么。
林致远顶着压力,莫可奈何地向太子禀告,他对春荷所言只字未提,只说有一刺客来历不明。身为被太子秘密培养的人之人,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这必然说不过去。
太子却大度地原谅了。
林致远劫后余生,从东宫走出来腰杆子更直了,逢梦娘绿萝便自夸:“殿下一定是看我是个废物,不做指望,我这辈子第一回因为自己是个废物这么好运过!哈哈!我是个废物!”
绿萝直翻白眼,附和道:“我这辈子也是第一回看见别人因为自己是个废物这么快活过。”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
风光霁月的二皇子魏白石,终于薛家姑娘结亲,长公主对她这个侄儿十分满意,而昭和也做足的工作,魏帝再看那二人,宛若一对金童玉女。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最高兴的人是昭和公主,哥哥要成亲了,她别提多开朗,每天在魏白石面前晃来晃去,张口闭口就是“我嫂嫂貌粗鄙”“性刁蛮”“无才无德”“祝夫妻儿孙满”。
各宫各院,都知晓二皇子和长公主的联了姻。
众人私底下都在琢磨,兴许某一日的晨起,这东宫头顶上的天就变了吧。外面传得越疯,东宫就越安静,太子还亲手写了一幅“福”字,意贺新婚。
欢王府也备上一份薄礼。
“一个月后,二皇子结亲。结亲就昭示着封王,昭示着他要在封王前向陛下上交所有兵权。宫中的锦衣卫御林军的主管在这些年大换血,大半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一个月内,欢王殿下的军队须得赶到皇城外,大婚当日,我们里应外合,拥护殿下登基。”
林致远在地图上写写画画,掩饰不出的兴奋。
沈谙一锤定音:“行。”
林致远:“可是,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三十万人,如何鬼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城外呢!”
“这有何难,就说贵妃娘娘想吃高州的荔枝了,况且三十万人不全来,五万便够,来多了也是鸡飞狗跳的添乱。不止如此,鹤洲、耀州、峡州,反贼动乱,大把地流民往皇城奔逃,只要速度够快,晾他一会也看不出这是我们的计谋。”
林致远战战兢兢:“那要是被发现了呢?”
沈谙轻笑:“那就掉脑袋呗,成王败寇,理当如此。”
他们在里边商讨军务,梦娘就在外边的台阶上坐着。
院内没有点灯,抬头看月明星稀,往前看却是黑漆漆的一团。
绿萝坐在她身边,问:“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梦娘揽着双臂,又道,“就是想到我之前心软,放生的状元郎,他念一首诗,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只是在想,改朝换代如此匆匆,亡国之恨,又能有多长。”
“暴君暴政,就长得不得了,但如遇果遇到一位爱民如子的良君,比如说咱们太子殿下那样的,我恨不得今晚就造反,明早殿下登基,后天就大赦天下了呢。”
梦娘瞥了一眼屋内,淡笑:“我们现在算不算造反。”
绿萝的眸子变得沉静:造反不造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等这一刻等了十几年。”
“沈谙说,结束这一切后,要带我回夷狄。”
听到她的叹息,绿萝眨眼:“怎么,你不愿?”
梦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苦恼:“不清楚,可能就是因为太不清楚了吧。如果是狼群的话,狼首领在哪,狼就跟在哪,但我是人,我想要自由。在魏国,我会想起夷狄的月亮,在夷狄,我也会想起魏国的月亮,它们明明都是一个月亮,在我心里却不一样。”
绿萝一针见血:“你是担心跟在沈谙身边,如有一日厌烦,沈谙会不会像今日的太子,再次困住你。”
梦娘哑然。
绿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可是仔细想想,哪一次你不是心甘情愿地留下,若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也就罢了,偏生你心软得不得了,所以才有诸多困惑。要是真留你一个人在外潇洒,你又会不肯了,因为你怕孤单。”
“姐姐,”梦娘看着她,“谢谢。”
“谢我干什么,我又不会一生一世地陪着你。”绿萝伸展懒腰,“我想好了,如果这次成功的话,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应该是能向殿下讨个奖赏的。我想周游列国!吃各地的美食,见不同的风光,对了还有,一定不能错过女儿国的妓院,听说里面都是男人讨女人欢心,不知道真的假的。”
“那周游完了呢?”
“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写一写我的见闻,或者开个武馆,教女孩子们打架,我一身的本事,反正不愁没事情干。”
梦娘艳羡着她的美梦。
肩上披了一件外衣,梦娘抬头,男人的唇蹭在她的颈窝,亲昵得叫绿萝头皮发麻。林致远也吊儿郎当地走出来了,夜里凉,极有风度解下外衣,不待一声“姐姐天凉”说出口,绿萝就扭身走了。
“姐姐,等我!”
夜深人静,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梦娘惊异地看向沈谙,沈谙会意,点了灯往窸窸窣窣的地方照看。树上爬着的少女被照了个正着,含糊地吞咽:“姐——姐姐,玩!”
梦娘:“是夏桃啊。”
沈谙蹙眉:“明天我派人把她送回去。”
看着树上天真的夏桃,梦娘生了犹豫:“她回去,恐怕还会受太监的欺辱,我想留下她。”
“她那傻样,会伺候人么?”
“我有手有脚,干嘛非要人伺候了。”
“我伺候你,我想伺候你成不?”沈谙拥着她,往房间里抱,“有什么话,咱们回屋关上门搁床上好好说!”
乌云闭月,梦娘身上黏糊着,不大能睡着,就窝在沈谙的怀里,翻来覆去地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她不知沈谙睡没睡,轻轻叫了声:“沈谙。”
贴着的男人动了动,发出浓重的鼻音:“嗯?”
“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结了亲,就要释兵权,皇帝那么钟爱二皇子,为什么轻易地许肯了这门婚事,而这么多年来,对太子的婚事从不曾提起。”
沈谙混沌地答:“老皇帝糊涂呗。”
“可是……”梦娘还想再说什么。
被子底下,沈谙又动了起来:“爱妻这么有精神,会让为夫觉得刚才做的不好……”
*
梦娘总觉得墙角藏着一双眼睛在偷窥。
她试图把这贼眉鼠眼揪出来,却一无所获,她把猜想告知沈谙,欢王府的戒备又加强了一层。但那一束陌生的视线仍然存在,却也仅仅只是观望,而过了两日,又安静地消失了。
也许是她过于警觉了。
爬山虎蹿上墙头,如一叶青绿色瀑布,梦娘在空地上摆了一张案,晨起读书时用,她也不好什么四书五经,偏爱史记兵书,夏桃在旁边听她读,时不时咿呀两声。
“夏桃,你会说自己的名字吗?”
夏桃正抱着书啃,吃得满嘴碎屑,听到梦娘的问话,本就茫然的脸上就更加茫然了,看她这般痴傻,梦娘不觉无奈,傻人有傻人的福气。
夏桃突地咧嘴一笑,看着她嚷嚷:“姐姐,姐姐。”
梦娘一怔,不禁想起死在坤宁宫的春荷,眼中一痛,柔声说:“夏桃,你是想你姐姐了吗?我也有姐姐,她虽嘴上歹毒,心地却好,那次我病重,她为了替我求情,冰天雪地长跪不起。你姐姐也是这般,为了你,生死不顾。”
夏桃不明白梦娘的话,兀自嘀咕:“姐姐,玩。”
梦娘提笔的手一顿,说道:“那姓王的太监着实可恶,不过,林大人做事干净利落,我想,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晌午,由梦娘到薛府送贺礼,也代沈谙拜会亲嫂。
薛府门庭威风,看门的都有配刀,夏桃看见刀,干脆躲在轿子里吓得不肯出去。梦娘携着绿萝及三位小厮入府,府上多中绿柳,柳絮如烟,配上院前两株迎客松,端庄大气。
绿萝小声说:“长公主无夫无女,与薛夫人自幼时便结下金兰之谊,薛可云算是长公主的义女。薛大人去年已向朝廷告老,陛下应了,二儿子薛敬在军营任职。说来都是将门,和二皇子还有些许渊源。说不准,从二皇子那里收回的兵权,会再交到他小舅子手里。”
“渊源如此之深,那薛姑娘和二皇子岂不是自幼相识?”
“皇家子弟,都是一起玩的大的。”绿萝又道,“除了太子殿下。”
说话间,又更大的嘈杂声在另一边响起。
梦娘说:“过去看看。”
好不热闹,长廊上,两个女子当众掐架,气势汹汹,身边两拨丫鬟一起拉都拉不住,既拉不住,就比比谁家的小姐更厉害,丫鬟们干脆将宫中规矩抛出脑后,撸起袖子帮着自家小姐战斗,就这么从单挑演变成了难分敌我的群殴。
梦娘惊讶:“谁在打架?”
先回答她的不是绿萝,而是一少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看了好久,又觉得好没意思:“我那个倒霉蛋的阿姐,以及她这辈子的死对头——昭和公主。我姐好废物啊,都打了半个时辰了。”
梦娘回头看去,少年一身精巧的短打扮,袖口裤腿收束,他的头发很特别,栗色的发自然地弯曲着,高高束在在脑后,白皙的脸颊毫不掩饰不耐,只在看到女子回眸的面庞时一怔,嘴里的苹果差点掉落。
好漂亮的女人。
他故作镇定地往四周看,可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咽了咽,一向健谈的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习惯性地颠了颠苹果,习惯性地问:“你吃苹果吗?”
梦娘不说话。
“不,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收回手,把咬了一口的苹果藏在身后,急于解释道,“我不是要把吃剩下的苹果给你,后厨还有一筐新鲜的苹果,我的意思是,你想吃的话,我去给你拿,挺、挺甜的。”说着,又咬了一口。
怕她不信,大口咀嚼,笑起来时声音就像苹果一样脆。
“真挺甜的。”
他看上去不大,大概刚及冠不久,在军营混迹,很少和母亲阿姐之外的女人说话。也许是体谅他的年少,若这一次吃瘪,下次恐怕会更难张口,梦娘捡过他掌心里的苹果,在没动过的新鲜处咬了一口。
“是挺甜。”梦娘把苹果还给他,微笑着说,“多谢贵府的款待,不过我先要去拉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