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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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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宫宴前夕,侍女为梦娘备好了她最爱的素色衣裙,梦娘看罢竟然摇头,要她备一件水红色的来。
她穿水红的衣衫可真是好看,妩媚动人,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间,宛若一朵绽放浓艳的花牡丹,不少年轻未曾婚娶的公子都注目相看,窃窃私语,一番探寻,才道这佳人是欢王府上没有名分的新宠。
魏白石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鲜少地注目一位女子,只当这抹水红色的身影同那日他念念不忘的出水芙蓉交叠在一起,尚且来不及欣喜,就听身边的人说,她是欢王的爱妾。明知如此,他仍然克制不住地想要看她,她似乎也看了过来,对着他怀着好意地一笑。
魏白石迅速地低下头,仓皇地饮了一杯酒。
过了一会儿,魏白石悄悄地抬起头,再贪婪地看去,却发现一片春日葱茏间,她仰着那张明媚的小脸,仍在盯着他瞧看。他渐渐放大胆子与她对视,哪怕那是他该称一声弟妹的女人。
“梦娘,你在看什么?”沈谙问。
梦娘回过头:“没什么,一只鸟。”
如果她心里真的有愧疚,那也是对魏恒的。被喂养大的狼誓死追随她的主人,即便她伤痕累累,心有动摇,但十来年的养育之恩,她却一次次地忤逆他,一次次临近背叛他的边缘,她心里是有愧的。
鸨母对她的青楼教育,让她不怎么沉重地接受了这个不合伦理的任务。她打心眼里,不觉得自己是沈谙的妻,只当沈谙是她的狗——她一直想要的,就是一条永远陪在她身边的狗。
魏白石的眼光,却叫她对世情有了一丝的体味。
他不敢向沈谙那样放肆地看她。
林致远笑嘻嘻地来了,他向沈谙敬酒,一口一个欢王叫得比谁都顺溜,俨然忘记了异国的不愉快。一旁的官员们吐槽:油嘴滑舌,怨不得这狗腿子仕途跑得快。
“当初见沈兄,有眼无珠,竟不知是吾国欢王殿下,望沈兄莫怪!”林致远一共扫地。
沈谙道:“林大人客气了,若非你拐走我妻,兴许我还没有这个福分。”
林致远吐吐舌头,跟这个男人说话真头大。
林致远像一条活泥鳅,流窜在宾客之间,窜得窜得,窜到了梦娘的身边。绿萝一巴掌拍在他飞红的脸颊,给他拍醒了七八分,教训地语气:“张了一张嘴,是让你来喝酒的么,还不去看看太子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情忙,偏来找梦娘,我看你是嫌命长!”
林致远捂脸道:“姐姐好凶。”
青萝捏捏拳头,微笑:“你再说一次。”
“不说了不说了!”林致远嗖的一下躲到梦娘的身后,恰好沈谙回来了,冷飕飕的目光要把他原地钉死,他心下愕然,只道出门不顺,苦菜菜地笑,“此地不宜久留,本官先走为妙,各位吃好喝好,我就不便作陪了!”
沈谙慢吞吞道:“他有病?”
梦娘:“嗯,快不行了。”
酒过三巡,沈谙说的好戏终于开始了,沈谙先发制人,向皇帝揭穿了魏恒以美诱他交出兵符一事,太子辩解无力,皇帝龙颜大怒,呵令将太子关一月的紧闭。
原来是兵符。
梦娘看着烈日下,太子铁青的一张脸,他没想到沈谙会以自损八百的方式来打压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的梦娘,微微一笑,拱手道:“欢王有所不知,儿臣已将兵符交与父皇。”
皇帝:“哦?”
魏恒:“就夹在昨日送往父皇书房的文房四宝之中,因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怠慢。”
沈谙冷凝着,笑容僵硬了下来。
皇帝要太监前去书房查看,果然发现了兵符。在场的分为两派,一派站太子,一派站沈谙,站沈谙的自然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府上的家人。
太子幽幽道:“究竟是儿臣心术不正,还是外人包藏祸心,还望父王明鉴。”
沈谙笑道:“是啊,我在此,始终是个外人。可是你们想想看,我已是被俘虏之人,纵有百万大军,于我何用?”
林致远道:“说不准,只是陷害呢?”
沈谙:“陷害太子?我陷害太子又有何益处,陷害太子还不如陷害林大人,好歹让这世上少一张胡说八道的嘴。”
林致远:“沈谙我说不过你你也别侮辱人啊我学富五车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太子却不再发一言,梦娘死死地盯着他,额上的汗珠啪地坠落,打湿了手背。她心中明白,他本可将她推出去顶罪,这个模棱两可的时候,最需要有一个替罪羔羊,但不知为何,他没有。
梦娘突地有一瞬的释然。
“陛下。”
众人齐齐地看向她,太子的目光也闻声而来,他望着她,眉宇渐渐地皱起。沈谙就在她的身边,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扣着,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太子殿下没有半点关系。我知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我永无插足之步,才设计勾引欢王,想着若能为太子殿下做事,便可得殿下的青眼,没料殿下大发雷霆,念在我一介妇孺,只将我赶出东宫。千错万错,错在妾身一人,陛下明鉴。”
略微孱弱的话音刚落,沈谙噗通跪下。
“父皇,贱内御前失言,她——她绝无此意!”沈谙说话有些不利索,“我是真心爱她,并不为别的,有一事想必您清楚,她杜梦娘,本就是我沈谙的妻!”
一句话,足以将梦娘从鬼门关拉回来。
梦娘为昭和公主代嫁一事,皇帝心如明净。沈谙此言,大有威胁之意,皇帝不大高兴地动了动眉毛,看向太子:“这女子所说,是否属实?”
太子:“是否属实,父皇查问便知。”
气氛骤降,万贵妃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风和日丽,大家欢聚一堂,一家人搞这么些烂事情做什么。做父母的,就想看你们兄弟和睦,儿孙满堂,我们也好承欢膝下。哦对了,昨个陛下不是还说,今天要给白石挑一门好亲事吗,白石也老大不小了,总在外边打仗,可他总得成家立业呀。”
四两拨千斤的力。
皇帝没有说话,众人自是不敢说话,皇帝忽然哈哈大笑:“爱妃言之有理,阿谙你起来,拉你夫人坐下,朕知道,你一定是太喜欢她了,无妨,择一个良辰吉日,再隆重地补办一个盛大婚礼,就和石儿的婚事一起办!太子,你也坐下,贵妃向我说过,你们夫妻琴瑟和鸣,这很好,你算是得了一位贤内助啊。”
魏白石愣住了:“婚事?”
林妃见机,顺着皇帝的口风道:“是啊白石,陛下昨日才找我商量过,想为你赐一门极好的婚事,这门婚事,你妹妹也是极为赞成的,我们都为你高兴。”
林致远捏了枚瓜子磕,转头看笑话。
魏白石哪里想得到这祸事就轮转到他的头上,抿唇道:“儿臣尚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和蔼道:“就是薛家的姑娘,你妹妹说,你们坊间相遇,彼此一见如故,是难得的有缘人。朕也询问过长公主的意思,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说着,也不再问魏白石的意思。
梦娘大难不死,也不觉什么,即便那皇帝要下令处死她,她也不说开口求饶的。但沈谙居然为了护她,冒犯那个魏恒都畏惧的人,她有些不明白。
回府的马车上,谁都没说话。
“沈谙。”
她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沈谙!”
他终于肯施舍地抬头看她了,目光透着悲伤与绝望,梦娘吓了一跳,忽然不敢再吆喝他了。
他眼里闪着泪光,心疼地看着她,用力地抱住了她,可用力抱住后,力道又是温柔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一次次地帮太子,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如果我是你的狗,那他是你的什么?”
“你,你怎么了?”
“我吃醋了。”
不给她茫然的机会,沈谙说:“梦娘,我知你心中没我,可你试着爱我好吗,他待你有养育之恩,我也想千倍万倍地待你好,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待你好。”
“沈谙,我不知道。”梦娘只能如此答。
沈谙放开了她:“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沈谙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风把帘子吹开,梦娘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不知所措地哀痛在心中弥漫。她不曾被父母爱过,太子、鸨母、姐姐,这些人的爱又过于的不同,沈谙则不同,他有沈老将军教养,他是个人。
她想叫住他,却一时间失声。
她又想起,在刚来京城的时候,她不会说人话,太子就让她摸着他的唇形,一点点地教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魏恒”。跟在太子身边,帮太子杀掉敌人,那样刀光剑影的生活叫她偶感茫然,而现在,她亦苦不堪言,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明白了。
老鸨宴完客后,打着哈欠往卧房里走,边和身边的小丫头说着:“我说你们几个呀,和你们的姐姐比,差太多啦,你是不知道,当初梦娘一个眼神,就把那几个公子哥迷得七荤八素的,连怎么死的呀,都不知道。”
说话间,老鸨瞪大了眼睛。
她的房间挨着曾经梦娘住的房间,梦娘走后,这间房子便空了下来,别人想住她也不给住。可今夜,这间屋子却诡异地亮起了灯。
“欸你站着别动,我过去看看。”
老鸨推门而入,刚想骂是哪个贱蹄子在装神弄鬼,就看到貌美绝伦的女人伏在床边,红衣憔悴。老鸨啊了一声,见是梦娘,迅速地闭门:“姑奶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快点收拾收拾,回府去。”
走近,却发现梦娘双目呆呆的,脸上泛着青光,那是泪啊。她的眸子还不适宜这种酸胀感,眼尾红红的,嘴唇干涩,呼吸稍重说:“阿母,梦娘心里苦。”
“梦娘有心么?”
“梦娘左胸膛在痛。”
老鸨冷漠道:“梦娘错了,那不是热乎心,那是一团坏死肉。”
“不,那是心!它在跳!”梦娘嘶哑着嗓音,摸着自己的心脏,也拉着鸨母的手摸她的心脏,“阿母,梦娘有心,我的心在狂跳。”
“梦娘!”老鸨呵住她。
“我在。”
“我不知道你在发哪门子的疯,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离开,我说了多少次,青楼不是你的家,你下次再赶来,我就要打走你了!”
“我心中难受啊阿母。”她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我总觉得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可我想不清哪里不对了,主人是不会告诉我的,阿母你也不曾告诉我。从前我大懂,稀里糊涂的过了,现在我好像懂了,我在帮着主人害人。”
啪的一声,梦娘被扇翻在地。
老鸨气得哆嗦:“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你哪点都好,就是容易发疯。什么是害人,狼吃羊天经地义,你觉得殿下是在害别人么,殿下是在救自己,救我们,不仅不是在害人,还是在救人,殿下他的大大的善人,否则谁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你念着沈谙的好,沈谙看到狼窝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会抱你起来吗?我呸,他只会觉得你是个怪物!可是殿下把你抱起来了,我对殿下说,狼崽子不可教化,殿下不仅教化你,还一滴血一滴血地养育了你,你——你怎么敢!”
老鸨的话,似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梦娘。
“从前我不与说,是你不知事,现在很多你也知晓了,我便直说。”老鸨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各位皇子都有母妃为之铺路,唯独殿下没有,皇帝是那么多孩子的父亲,哪里顾得上管他,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却能把这种爱从干瘪的躯壳里一点点挤出,喂养给你,你现在却责怪他给的太少了。这些年来他如履薄冰,几度太子之位不保,你可知他曾也是个将军,用兵如神,令敌军闻风丧胆,可是只打了一年,就被皇帝敕令召回,反叫那时毫无经验的魏白石去,为什么!那是叫殿下为他弟弟铺路啊!”
梦娘痛道:“为何非要当太子?”
“我说你是个不可教化的,”老鸨咬着牙,指向门外,“你看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哪里都在打仗,和夷狄打,和北戎打,南蛮子跃跃欲试,西沙虎视眈眈,我们这个国家屹立不倒,是因为有一群不要命的战士在为我们征战。没有殿下,你以为魏白石赢得了那战骁将军?一为大义,二也为自己,你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么,那些人怎么欺辱的殿下你都忘记了么!”
“我记得,我记得,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
“梦娘啊,我求你,我老了,没几年的阳寿就要入土,我求你陪在殿下的身边,他纵有万般不是,也抚育你多年……”老鸨跪倒在地。
梦娘呓语般地答:“我答应你,永远陪在他身边。”
她从屋子里出来时,外边的月亮已是极亮,冷风吹打在身上,猛然打了个寒噤。她一身红衣在青楼中穿行,难免有几个不识趣的,伸伸手,可她走的太快,只捉住一缕芳香。
回到王府,沈谙在房中等她。
屋内只亮了一根蜡烛,烛泪流淌,看来等候许久。
“你先不要说话,我说,”梦娘道,“我回了一趟青楼,见到了阿母,也决定了一些事情。”
沈谙静静地听着。
“我是一定要追随太子了,我在你身边,始终是个隐患,我想了想,你可以大张旗鼓地把我赶出去,怎么绝情怎么来,这样太子也没什么办法。”
沈谙道:“那我也想好了。”
“嗯。”
“我和太子,未必不能是盟友。”
梦娘愣了:“你说什么?”
“我是夷狄的将军,非魏国的王爷,我无心多嫡,迟早有一天,我要回夷狄。在此之前,我会助太子上位,倘若他登基,梦娘,你是不是就自由了?”
天黑黑,沈谙的眼睛比星子还亮。
她抱住沈谙,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汩汩地往外冒,沈谙轻轻拍打她的背,她哭着说:“狗奴,遇见你之前我不会哭的,不知怎地,和你在一起之后,我的眼泪这么的多。”
“梦娘,我与你统一战线,只想你不必再防着我,你我夫妇一体,有什么事皆能与我商量,更不必像今天,将自己的性命豁出去。”
“那你……不吃醋了吗?”
沈谙捏捏她的脸:“吃,我都酸死了!”
梦娘展露笑颜,宽慰似的吻了吻他的喉结,他舒服地蹭蹭她的唇,温柔说道:“上半辈子他养大你,下半辈子呢,换我养你,狗奴为主人养老送终,哦不,是沈谙和梦娘永不分离。”
后来,梦娘将沈谙的意思转述给魏恒,但多了一则条件,那就是心愿达成后,要放沈谙回夷狄,魏恒竟答应了。
有了沈谙的参与,事情,往往很难办。
譬如,魏恒说:“本宫在二殿下的书房中看到一女子画像,正是梦娘,本宫提议使美人计。”
沈谙:“那怎么行,坚决不行。”
魏恒:“怎么不行?你没来之前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沈谙:“还是不行,坚决不行,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行么,就是因为你用得计策不行,对我这种痴情的男人还稍微管点用,换成魏白石那块木头,一定不行,换一个!”
魏恒压抑着怒气:“那你说。”
“你想用美人计,让薛可云吃醋,借此惹怒长公主。你想给魏白石拉仇恨的心情我理解,我这儿的确有个更绝妙的主意。”
魏恒耐着性子听着。
沈谙淡淡道:“与其去管别人,不如把目光放近一些。”
“何意?”
“魏恒,你贵为嫡长子,东宫的太子,是天下最能名正言顺继位的人,你和皇帝之间,究竟有何心结,叫他轻慢你,却又要立你为太子。”沈谙轻敲桌案,道,“皇帝对魏白石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是对你的态度,我敬佩你心机深重手段歹毒,但是方向——错了。”
魏恒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不强……”
“你去问梦娘吧。”
太子的母妃正敏先皇后洛书文,生下太子那一年病逝,皇帝因而不喜太子,却又待先皇后情深,故而立魏恒为太子。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样的桥段并不罕见,只是这先皇后的出生很不好,据说是太后身边敲肩捶背的宫女,因生得花容月貌,得陛下临幸。
又换了张席面,梦娘说了前言,便有林致远答后语。
“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母仪天下,我一直都非常地好奇,但是宫里的老人都死的差不多啦,活着的嘴巴都严实的很,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沈谙:“居然有林大人不知道的事?”
林致远道:“多着呢,比如我就不知道你现在在打什么算盘,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谙没生气:“你为什么要帮太子?”
林致远:“偏不告诉你。”
梦娘开口道:“小林也是青楼里的人,若非殿下相助,他现在应该是青楼里的龟奴。”
林致远:“梦娘你——”
“现在沈谙和我们是一起的,殿下吩咐过我,待他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听殿下的吩咐吗?”
听到殿下,林致远乖乖闭上嘴巴。
沈谙:“能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忠心耿耿,太子殿下还真是个人才,我沈谙说道做到,既然决定帮他,就会帮到底。如果不能得到皇帝的信赖,那么一切都是无用之功,当务之急,是查清当年的疑团。”
梦娘:“我可以旁敲侧击昭和公主!”
林致远:“那我问问当年皇后身边的人。”
不料,正敏皇后再世时昭和甚至不曾出生,而后宫易主,先皇后身边的老人也所剩无几。
硬撒出两位宫中侍女,却因不小心打碎了皇后遗物,发配掖庭已十年。前去看时,一个扒在树上啃树皮,一个双目呆滞沉默不语,不过十年弹指一挥的光景,竟熬得疯疯傻傻。
太监手持竹鞭,颐指气使:“都好好给我干活!”
太监左脸蜿蜒着一条刀疤,看着不是个善茬,女人们听到他的话,开始移动步子。刀疤太监嫌她们慢腾腾,一鞭子扫了过去,激起一片惊叫,女人们并非刻意懒惰,只是在不见天日的掖庭,日久年深,生命也磨没了干劲。
一群人中,只有那两个疯傻的女人无动于衷。
刀疤太监投之复杂地一瞥,青天白日之下,收了竹鞭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个疯夫人的身上,枯槁的手指竟探入妇人的衣襟里,神色享受。
疯妇人不仅没推开她,还咯咯地傻乐。
看来,是真疯了。
杨柳荫下伫立的一对璧人,正是沈谙和梦娘。
沈谙摇了摇头,疯妇口中能撬出什么有用的话,可悲一代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崩逝之后,与其相关之人的光景都过得如此荒凉。
梦娘撒开他,掠至那刀疤太监的身边,纤瘦无骨的手掌如钳般抓住了太监的咸猪手,骨骼碎裂的喀嚓声在此刻听起来叮咚悦耳。
疯妇微微怔神,耳边惊起凄厉的猪嚎。
在干活的女人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梦娘的身上,她一袭浅色月华裙,不知是谁府上的贵人,一出手便断了掌事王太监的腕。王太监不该和这等贵人有牵扯,那么便是为了——
梦娘为疯妇理好衣襟,像是那年绿萝第一次出台,她在卧房门口伫立了半个夜晚,不等天明,房门轻微的响动,开了苞的女人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看到梦娘,泪珠一下子坠地。
梦娘也是这般,沉默地为她理好衣襟。
沈谙走过来,又朝太监踹了一脚。王棋福噗通摔下,这次却没办法龇牙咧嘴地叫,沈谙掰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赏了一顿巴掌。这下子,真成了一个肉墩墩令人作呕的猪头了。
沈谙扔掉他,冷哼:“没血性东西。”
魏国的男人真有病,自断子孙根,都说这个社会压迫女人,他看天朝的王是不分男女地残害,王也是男人,却能颁布阉割的律,更别谈对女人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获救的疯妇张了张口,咿咿呀呀的声音就要发出。
梦娘靠近了,压低了声:“我知道你没疯。”
疯妇的眼睛一下瞪大了,比刚才被侵犯时还要惊惧,她想挣开梦娘的手,像王棋福那样大的块头都挣脱不开,她又如何做得到。
沈谙多了兴趣,问:“没疯?”
梦娘点头,沈谙不再有疑,转身拽过疯傻夫人中的另一个:“那这个也没疯咯!”
不等梦娘回答,被揭穿的妇人先一步开口,泪水溢出眼眶,语声沙哑平静:“不是的,妹妹她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