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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自残 ...

  •   感受到她醒来,魏恒推门而入。

      “你知是我?”

      “不知。”梦娘从床上爬起,半跪着答,“但我知此地是太子的东宫,而非危机四伏的青楼。”

      夜色如纱,裹着她单薄的身躯。

      魏恒的目光如刺,只恨她一身铜墙铁壁,他盯着她良久,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原是想告知她一则喜讯,看她规矩的模样,却倒了胃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淡淡道:“梦娘,你不要犯傻,跟着我,可享无上荣华。我把你从茹毛饮血的狼窝里带出来,是让你做红尘客,在红尘里打一遍滚,还得利落地站起来,你在听么?”

      梦娘扶榻叩首:“谨遵太子令。”

      他没让她起身,她便趴着不敢起。

      忽地脖颈被钳住,梦娘被掐在半空中,魏恒容色狰狞,狠狠地道:“你在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知我这些年利用你、亏欠你,我待你不好,可如果不是我,你哪里来的命活。”魏恒低下头,微笑道,“对了,我要告诉你一则喜讯,过几日,我就要纳你为妾……你怎么不笑,梦娘,天大的好事,你怎么不笑?你要笑啊!”

      他又骤然间发起疯,势头像是要将她掐死。

      梦娘雪润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痛苦地皱成一团,微弱道:“您不在意……我有过别人么?”

      “梦娘,我看你是作死。”

      魏恒撒开她,在她瘫倒之前站起身,蟒服垂地,“身体发肤,这些小事本宫不会在乎。你先前立了大功,纳了入门,是奖励,所以你该笑。”

      梦娘痴痴一笑,泪水却落了下来。

      魏恒俯下身,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说:“明日皇帝会下旨,将敌国将军沈谙五马分尸,我立下大功一件,太子之位坚如磐石,无人敢犯。你不用再嫁给别人了,也不用再杀人了,你就在这东宫安心住着,即便窗外有人,也可安心入眠。”

      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梦娘只听到“敌国将军”“五马分尸”,她一下子泪如泉涌,魏恒有些不知所措,大力地在她脸上擦拭:“哭什么,不许哭!你要笑!你给本宫笑!”

      梦娘被他逼得边哭边笑,瞅见她唇边那点牵强的笑,太子方才满意地摸摸她的脸:“对,梦娘,你该笑。”说罢,太子大笑离去。

      梦娘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狗,四脚朝地地伏在榻上,卸了胭脂的唇角夸大地咧开,牙齿咯咯地打颤,突然她猛的扑咬住她的手,血腥味瞬间弥漫,她仰起头,发丝散乱,眼里映着惨白的月光,像一匹刚食过肉的孤绝的狼了。

      鸨母这几日都有来陪她,翌日照旧,踏着风尘的步子来了,掀开帐帘一瞧,床上一滩引人遐想的红,再往边上看去,鸨母心里咯噔一下。

      美人卧在榻上,她美的可怖。

      一双纤纤玉手,此刻血肉模糊,仿佛被五条狼狗齐咬,伤口深可见骨。她意识到有人来,抬眼望了望,见是鸨母,淡笑道:“阿母,梦娘与猪熟美?”

      鸨母呆呆地,哭道:“我的姑娘,你傻啊!”

      前朝议事,太子赶到时,伤口已由御医包扎完毕。

      一间新的偏殿,十几个侍女二十来双眼睛盯着床上的美人,生怕她再做出自残的行为,梦娘没什么气力地倚在床边,既不看鸨母,也不看侍女,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木讷的,似是不觉痛。

      “都给我滚,不准管她的死活!”

      殿内的温度瞬间下降到零点。

      殿内清空,殿门紧闭,魏恒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梦娘的手上,御医已向他说明了伤势,严重,十分严重。魏恒一语不发地褪去外面的氅衣,走近了,手解开衣襟,向她露出最脆弱的脖颈。

      梦娘愣住了。

      “你不是饿了么,咬啊。”

      梦娘没有动。

      魏恒穿好衣,甩了她一巴掌。

      “昨夜我话中有误,沈谙没有死,不仅没有死,皇帝还许他在皇宫中久居,可是他总有一天会死,因为我会弄死他。”

      梦娘稍动了动,不说话,眼神中微有神采。

      魏恒命令:“养好你的手,我不许你丑着嫁给我。”

      “梦娘无须奖励,主人是否能,不娶妻子?”

      魏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手,漠然道:“我要拉拢势力。”难得向她多解释了一些,“好比我要把你嫁出去,我也是将自己送出去,你怪我恨我,可我始终向待我自己一般待你。”

      梦娘的眼中有一瞬的茫然,魏恒展露出的笑容,却是她读不懂的。

      魏恒走远,老鸨才敢进来,身后的侍女端着一盘鲜猪肉,盘子比她的脸还大上两圈,那侍女忍着呕吐,实在不明为什么美若天仙的杜梦娘会如此暴食。

      梦娘:“我不吃。”

      老鸨:“你……”

      梦娘莞尔:“我不会咬自己了。”

      她笑起来着实好看,侍女望着走步都轻飘飘的。

      可惜笑只是刹那。

      梦娘本以为太子大婚会吵上几天,听说太子要纳她,或许她也要被拉起来忙碌,老鸨总在耳边唠叨,说什么她是妾人家是妻,妾要给妻敬茶,诸多礼数,梦娘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然而一切无事。

      东宫确实是热闹了,这份热闹偏偏隔绝了她,别的地都热热闹闹的,唯独她这儿,冷冷清清,老鸨也不怎么来了。

      众人都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爱重有加,冷落良娣。这不难说得通,太子妃乃大家闺秀,身份尊贵,而那良娣,风尘女子,弃若敝屣也是应当。

      待梦娘想起还有这一桩婚事,婚事早已过去半月。半月里,她依照太子的吩咐,养着两双手,丑陋的伤口慢慢地愈合,她的心仿佛也在慢慢变化着。

      太子再次驾临时,墙角的花枝已张了骨朵。

      他问守在殿门的宫女,良娣最近在干什么。宫女回话,说起初良娣卧在殿中,如一副死骨,后来常夜里望月,时哭时笑,又走出殿外,呆呆地望着天空,近来反而平静了不少,安安静静的,从不与她们说话。

      太子:“挺好。”

      梦娘见到魏恒的身影,默默怔住,施然跪地,轻轻唤了声:“主人。”这声主人绝没有半分屈从的含义,只是一条生命的习惯化使然。

      魏恒摇头:“往后不必再叫我主人。”

      “殿下。”

      在这些为他所用的人中,人人唤他殿下,有乖从的、有凄厉的、有愤恨的、有无情的,有贪生怕死的、有视死如归的,唯独梦娘——这个饮他血长大,宛若他孩子的梦娘,唤他主人。渴了、饿了、痛了,她就会唤一声主人,他就把脖颈凑到她唇边,小狼下嘴没个轻重,他疼极了就甩她一巴掌,她则眨着黑豆大小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望的他心软化。

      魏恒蹲下身,指尖擦过梦娘的脸。

      “春日宴,本宫要你去,去见沈将军,暗杀他的任务继续执行。”

      “可是殿下不是说过,不会让我再杀人了么。”

      魏恒迅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笑:“男人的话怎么能信,我要你杀,你就去杀。你被我养大,又怎能不听我的话。”

      “我背叛了他,他不会再信了,他会杀了我的。”

      “你死了,我会为你陪葬。”

      男人的话不能信,但魏恒的态度不像是假。他又丢下她走了,一如每一次说完任务后他的决绝,二十年了,梦娘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脑海里浮现出一百多种刺杀沈谙的方法,她甚至想到沈谙被她杀死的画面。

      梦娘弓着背,身体簌簌发抖。

      她哭了。

      春日宴前,青萝入宫为她描眉画眼,问她穿什么色的纱。梦娘出神地望向窗外,神思游离地答:“白纱。”

      青萝皱眉:“白纱可不好,听闻太子妃喜绯色,绯色浓艳抢风头,白色太素,如何诱惑沈谙。”

      梦娘定定道:“他这个人,我清楚,若他喜欢,赤身裸体无妨,若他不爱,花枝招展亦不爱。我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叫他把我穿的东西脱光。”

      青萝震惊。

      凡深爱男子的女子,如何说的出这番话。

      微风和煦,只是美人神色清冷,玉簪挽发,一身银丝鹤鸣的素袍更衬的她戚戚冷冷,她走出殿门时,太子凝着她微怔,连马车里太子妃的召唤声都不曾闻。

      梦娘:“殿下。”

      太子收回了视线,扭身走了。

      青萝在旁轻声叮嘱:“梦娘,切记今日不要自乱阵脚,我知你对沈将军有情,此一时彼一时,他只怕是恨你入骨,你千万万千小心,我与你今日同生共死,曾经我为你下跪求情——你莫要害我。”

      梦娘轻飘飘道:“姐姐,情是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

      太子于太子妃的马车远去,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小太监许是刚进来,说话带着初出茅庐的青涩:“欸良娣,您看你移步……”

      青萝厉声打断:“狗奴才,这么远的路,叫良娣走过去,你们没有提前备车吗!”

      小太监吓得跪下:“良娣饶命,马棚那边是由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崔姑娘管事,我们要不来马儿来啊。报给了大公公,大公公又向太子殿下提了,太子殿下那边并没有回话,我们做奴才的,哪敢扰主子不快,实属无奈!”

      梦娘:“好了,移步吧。”

      青萝不敢置信:“走过去?”

      “总不能爬过你吧。”梦娘叹了口气。

      “你看不出来么,这是那太子妃给你的下马威,你就任她欺凌?”

      梦娘看着她,缓缓说道:“姐姐,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在任人欺凌啊。她就是地位尊贵,就是看你不顺,你能如何,若我想,我自然可以杀她泄愤,她的柔弱身段甚至在我的刀下不过一招。只要你卑贱一日,一日便有无数个地位尊贵看你不顺的出现,杀得尽么,落得一身脏血,又真的快活吗?”

      梦娘的话戳中了青萝的心窝子,听得她几欲落泪,青萝深吸了口气,握住梦娘纤细的手腕:“什么都别说了,走吧,我陪着你走。”

      春日宴,顾名思义,皇帝在初春宴请百官。

      花园里清扫出一大片空地,皇子王孙,后宫女眷,文臣武将,齐坐在此。梦娘去时,他们已尽酒兴,梦娘无意去寻太子,便落座在不起眼的一端。

      青萝又不解:“为何不坐到显眼夺目处,好叫沈将军望见你?”

      “他若是想见我,总也能见到我,我何必搅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雅兴,我没那个兴致。”

      梦娘坐落在花香处,引得身边女眷窃窃私语,如此天香国色,究竟是何人。不明身份,没人愿和她搭话,林致远拎着一壶酒走向了她。

      一边给她倒酒,一边压低了声笑:“我没想到姐姐会来。”

      梦娘一语双关:“不得不来。”

      “只可惜你来迟了,沈将军已提前离席,”林致远眉梢一挑,“现在不应该叫他沈将军了,应当叫他欢王,天晓得,他竟是魏王之子,中间还有那么一大段离奇的故事。”

      “只说他母亲是夷狄的女囚,因容貌姣好受魏王临幸,在狱中生下沈谙,随后被绞刑,沈老将军见孤儿可怜,收为义子。那年沈家遭祸,沈家人全都死了,血流漂杵,唯有沈谙侥幸活了下来,逃往夷狄,成了夷狄赫赫有名的战骁将军。”

      “半月前,沈谙被二皇子活捉想必你也有听说,”林致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荒唐地笑道,“皇帝面前,刽子手就要动手,沈谙呈上那夷狄母亲留给他的信物,皇帝望之,泪如泉涌,当即下令赦免沈谙,不日册封欢王。朝野上下为之大震。”

      林致远的声音压得极低,梦娘听入耳中恍若幻觉。

      “姐姐现在是欢喜还是愁?”

      梦娘坦率道:“我欢喜沈谙大难不死,也为殿下又多一强劲敌人发愁。”她盯着林致远,“是殿下叫你来告诉我的?”

      “是啊,姐姐坐在旮旯里不挪窝,殿下只能叫我来告诉你。”

      “请你再转告殿下,沈谙已去,心中无我,任务失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得咧!”

      烈酒入腹,梦娘的心有些空落,她望着天空舒卷的白云,不由得回想起在夷狄青楼的玉阶前,她曾像普通妻子一般在黄昏时守望丈夫。

      口中的酒没了味道,白水似的灌进去,青萝见她狂饮,也不阻拦,她该醉一回了。

      天黑了,人们渐渐散去,梦娘叫青萝先回去,自己又坐在地上喝了好几杯。任务既已失败,青萝没什么义务在看着她了,也没什么不放心和担忧的了,便先行离开。

      黑夜贪婪地吞噬着人的绝望,梦娘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尤为亮眼,恍若夜昙初绽,她兀自地开着,不管他人的死活,只管自己的快活。

      花枝引出了隐匿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人影模糊,他淡淡道:“良娣为何独醉?”

      借着点点月光,梦娘看清了来人,他的眉他的鼻如旧,俊美高挺,只是一双眼睛沉犹如深海之水,望之则溺,梦娘捏着酒杯,胸臆间有些喘不过气,痴痴道:“狗奴,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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