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骆辞

14、现 捌

　　薛原带辽晏回了芜泽洲。
　　又是记忆中熟悉的场景，红红火火的人声鼎沸。辽晏才发觉，原来慈姑祭的早晨也很热闹。
　　变的或许只有自己。
　　往来之人皆面溢喜气，好似所有的坏事如过眼云烟，已无声息地消逝了。
　　青年忽然低了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稍触即离。

　　看到男人反射性睁大的眼，薛原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支着委屈的音调，“阿晏你走神了。”若不瞧脸上得逞的坏笑，辽晏估摸自己又会被蒙过去。
　　“……幼稚。”
　　“对呀。”说着薛原又搞偷袭，不过贴在了有所防备的男人的掌心。
　　辽晏感觉有湿湿热热的东西在舔砥手心，反应过来后忙一下子甩开。
　　青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见男人又羞又气地瞪他，慢慢地收回舌头，末了在上唇研出水润的光泽。

　　男人只觉得自己的脸要烧得冒烟了。之前的害羞、端方果然是装出来的。
　　“好了，不逗你了。”薛原见好就收，握住辽晏的手腕往前走，不在意周围好奇的目光，“我们去换衣服。”
　　他们进了间看起来小但顾客盈门的成衣店。
　　内里多是三三两两的男客，偶有窃声交谈。倒是极为有序。

　　刚与熟客商定下一季样衣款式的老板娘甫一从侧室出来就注意了两个熟悉的身形，瞬间眼睛一亮，提起裙摆直奔而去。
　　“二位仙人，”老板娘的音色温润如潺潺酒酿，自有风韵，挟着些许忐忑不安，“不知是否还记得奴家？”她紧张地攥紧裙裾，吞咽了一口，补充提醒，“二十多年前，仙人询问过日子。”
　　“自是记得，”薛原又复了温柔儒雅，对这个祝福过他们的女子存了几分真心实意，“你如今都这般大了…许了人家？”
　　“是。奴的相公负责慈姑祭的相关事宜，小女方十三，入了小宗门修道。”说到自家事，老板娘自然了不少，眼中的柔情蜜意遮不住，“一切都好。”不免生了感慨，“一眨眼的时间，奴家都老了，仙人都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哪有一模一样，”青年执起交握的手，“托你吉言，我们修成正果，正好来还愿。”
　　辽晏下意识想挣开。这样……有些奇怪。但最终指尖蜷缩几下，也便由着了。
　　老板娘一下子惊叫出声，随后立刻捂住，扫过周围看过来的客人，放下手镇定地清了清喉咙，“老板我今天高兴，各位看上的东西全部只取八成，找小白结账就成。”
　　在场的没想到瞧个热闹还有这等好事——须知杜七娘所制衣物向来物美价高且谢绝还价，愣了一瞬忙欢呼雀跃地鼓起掌——甭管买不买，左右讨个好彩头。

　　杜七娘才不管这些“闲杂人等”，估摸这会儿相公来了也入不得眼——她声音里透着兴奋，“仙人是来买衣服的吗？”
　　“是。”这是薛原应的，辽晏则默默跟着点头。
　　闻言，杜七娘笑得更为灿烂，眼角的细纹如春日荡开的水波柔腻可人，“外边的成衣怕是配不上二位仙人，且随奴家来吧。”征得二位同意后便朝里间领路。

　　她取了墙上的钥匙，打开了一个衣橱——里面只有两套样衣，一红一黑，杜七娘小心翼翼地捧出红衣递给辽晏，又将黑衣给了薛原，而后才轻声解释，“其实那日奴家便觉得你们特别般配，因着眼力好，二位的身形奴家一下子就记住了。奴家没什么本事，唯有制衣尚拿得出手，就琢磨着帮二位做套衣服，到去年才算完工……现在它俩也算物归原主了。”说着竟有些哽咽——喜的。怎么才能描述当初见到两个谪仙般人物的心情？仙人拦住问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另外那个清冷的仙君一直听得专注又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明明一直在偷瞄和她说话的仙人。这般场景，大抵只有同好者才能理解她今日所为、所感吧。
　　红衣入手温凉。最外层是一件绡丝外衫，继而是滚了金丝边的红绸衣，衣上的花料暗纹是凤凰牡丹，细节处绣了云锦纹饰。在见过各类华服的辽晏眼中，此衣并非绝顶惊艳，但因它出现的意义而有别样的色彩。他垂首注视杜七娘，分外郑重:“多谢姑娘好意。”

　　杜七娘还是头一次和他说上话，还是道谢，霎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客气!”
　　她总觉得冷峻仙君有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感觉，明明长得更勾人的是另外那位。
　　薛原拉着男人去换衣服。他换得快，先出来了。
　　杜七娘由衷发出赞叹的惊呼。瞬间忘了这位是什么身份，冲上前就想摸摸自己的爱衣，最后手堪堪止住，勉强维持理智，“哈，哈哈，仙人，黑色果然适合你!”

　　黑袍材质非丝非锦，柔顺又有硬朗的廓度，同样绣了金丝云锦纹饰，左肩斜拉至胸口游踞着飞龙，完全破开薛原的温柔表象，更显锋利和似魔的邪肆，眼下的泪痣仿佛烈焰灼灼。
　　待到辽晏出来后她就完全失声了。尖叫卡在喉咙口，只情不自禁地屏息。恐惊天上人。
　　红色极衬他。本就如瓷的肌肤在艳色氤氲中更觉易碎，赛雪易污。清冷精致的面容染了生气，鲜活的画中人反更不真实。纤细的腰肢遣束带缠绕，勾勒形体，如松如竹，冽而不妖。

　　薛原喉结滚动，快步朝他去，在男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紧紧勒住他的腰，锢进怀里。他下巴磕在辽晏的肩窝，气息洒在辽晏脖颈间，低哑密语，“怎么办，真想把长焰仙君藏起来啊。”
　　很痒，很麻。辽晏无意识地绷紧脖颈，手掌抗拒地推他，“说什么……快松开，有人看着。”
　　杜七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得脸红心跳的。不过就是正常的拥抱嘛，淡定点淡定点。呼。
　　黑衣青年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转而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女子，“抱歉，见笑了。”

　　“没有没有，奴家和夫君年轻时也这样，”杜七娘努力找补，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拍手，“对了，二位仙人是要参加慈姑祭对吧？”
　　“对。”
　　“那就由奴为二位引路吧，算是了之前的愿望。”
　　“好。”异口同声。

　　、
　　慈姑祭延续了数千年，大体流程从未变过——尊古礼祭神明。小镇变迁日新月异，唯此一项完整保留而不衰，有赖于闭幕的祈愿盛典。
　　杜七娘以不知姓名不便交流为由和两位仙人互通了名姓。方一听到二位仙君名讳，她就忍不住嘀咕他们有缘。辽晏，薛原，这不就是碰上了就得有如赤焰燎原嘛。
　　前两日都有杜七娘带他们四处逛，今日因为有祈愿，她夫君死活要同她一道，于是只能万分愧疚加遗憾地与他们分别。

　　每年慈姑祭期间天气都很好，今年尤是。星月格外明朗地悬于青蓝天穹，光辉网住无声的海浪，网住喧闹的人流。
　　他们只是万千祈愿眷侣中极普通的一对，同所有虔诚的信男善女一般闭眼，许愿，睁眼，抛币。最终相顾无言。在欢呼声与爆鸣声里。
　　薛原凝视眼前人，不知为何紧张得心跳飞快，鬼使神差地喊出那个称谓，“师父，我又许了愿。”
　　红衣的男人眨了眨眼，微抿下唇，顺着往下问，“许了什么。”

　　“和师父快乐自在地生活一辈子，可以吗？”
　　一只温凉的手覆住薛原的眼。而后，有什么温软贴上了他的唇。薛原脑子一片空白，僵着不敢动。
　　男人似乎在确认什么，静静地定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伸出舌尖探入唇缝，撬开牙关。是笨拙的应试者碰见了给他放水的考官。两尾交曳的鱼游进了对方的水泽。

　　许久才分离——薛原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要退出的辽晏按着反客为主。
　　“阿晏答应了是吗？”薛原笑得格外烂漫，好似得了糖的稚童最真切的喜悦。
　　辽晏没答，只是主动牵上他的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