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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现 柒 ...

  •   日头西移时辽晏才睁了眼,身旁的位置已失温度。他一身清爽,只是动作略显僵硬地下床更衣。甫一换完,余光就瞥见桌上有盅熏着热气的物件,他走过去时还发现下边垫着方素锦,上书“醒了就吃点东西,顾好自己”。
      辽晏取下那方帕,犹豫一瞬还是收了起来,继而捏起小盖,清甜的香气扑鼻——从前在留雁峰时薛原惯常准备的甜粥,极合他胃口。

      人总是容易被细枝末节给打动,尤其是喜欢的人所为。因而即便是薛原骗他在先,又逼他做了那事,他还是极容易地被击中心中柔软,选择谅解,甚至思考自己先前是否真的太过自私。
      虽然他确有借魔骨一事斩断情丝之念,但更重要的分明是为了薛原。那时他既成魔,要是薛原执意随他与道修决裂,最终仙魔两界都容不得他。道修只有在仙界才有足够的灵气供给,薛原那样好的天赋,不能因他自毁前程。再者,他那时也不知薛原对他有意啊。
      辽晏思来想去,倒还是自己占理,便驱了没来由的心虚,安下心来喝粥。

      薛原至深夜才回来。他面色有些难看 不过见了坐在灯边翻阅书卷的人便转了笑,十分自然地开口,“阿晏是在等我吗?”仿佛真的拥有了温馨,是平淡的相伴多年的道侣。
      灯下的那人望过来,光影间反而柔化棱角,把冷薄的唇衬多了蜜意,“是。”

      如潮的欣喜刚涌起,薛原就听他言,“我昨日便想问你,他们是怎么死的。”薛原的笑僵了一瞬,袖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又闻辽晏道,“明明只离开二十年,却已物是人非……薛原,我有些…不知所措。”透了几分依赖的意味。
      薛原的心跟着手一松,坐到难得显着脆弱的男人身边,眼角眉梢带上悲意,“本打算瞒着你,你不要难过……宗主在你走后没多久便寿终正寝,又正逢仙魔两界开战,宗内大多数人都参与了,死伤惨重——二师弟与三师弟在凌霄堰一役中被埋伏的魔修围困,再没有回来……至于孟奚和,一直嚷嚷着要随你去,我拦不住,由着他去了,现已失了踪迹。”言至此,那张稠丽的容颜晕上羞愧,“对不起,师父,我没照顾好他们,又拿孟奚和的行踪骗你,还没告诉你洗骨未成并且擅自削了其中修为……可不这么做,您不会和我回来不是吗。”

      辽晏的猜疑又被不坚的意志摇散,“是,但是……”
      薛原不欲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牵扯,转而问道:“阿晏,若你不愿留在这,我们就离开吧。我记得你当初很喜欢那…其他地方也行,我们还可以去人界。”
      他好似忘记问问辽晏是否愿意同他一道。理所当然地认为误会已解,又两厢情愿,就该在一起。

      男人还有许多疑虑,对着青年的潋滟星眸却再不能问出来。或许真的能够放下前尘走下去?他有些不确定地想,垂睑应了声好——他又复魔躯,实在无颜待在仙界——本以为是灵骨,本以为是同道中人。
      薛原拿酒杯把水中月掬回了家,一饮而尽便以为将皎月彻彻底底融进身体。他慢慢倾身凑近灯下蝶翼般轻得如海市蜃楼的梦,近乎虔诚地在之额上落下几近于无而又滚烫的一吻。

      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可辽晏更为这似片羽的柔情而动容。随着青年的退开,他耳根逐渐酿上红艳醉人的浆果。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轻咳了一声后问:“对了,你方才回来时发生了什么,我看你面色不是很好。”
      “没什么,”薛原眼中闪烁,面上带了温柔的笑,“不必担心,都处理好了。”

      、
      薛原低估了仙界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涉及自身利益事情上的凝聚力。昨日和谈不成,今日一早其余四大门派竟直接合伙围了归元宗。
      山门结界外气氛剑拔弩张——彼时他正带着辽晏欲从传送阵离开,谁知已被外人把守。
      薛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按捺住不安看向身侧之人,仍用着懒散调子,只是略带遗憾,“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啊。”
      “不急,”辽晏扫见许多熟悉面孔,“眼前事要紧。”归元宗素来是道宗魁首,何以招致今日局面。

      未料到薛原突然贴进他的手,交扣,消了遁息术,拉着他自暗处信步而出。
      “宗主!”驻守的弟子们见了薛原皆眼睛一亮,朝之行礼,毕恭毕敬。倒是有意无意间忽视其身边人。
      宗内待的久的弟子对宗主的伴侣观感还是五味杂陈——他曾是万人景仰的长焰仙君不错,但现在的他,不过一个剔除魔骨的凡人罢了,又顶着师尊身份与宗主成亲……
      辽晏刚得知他在宗内的地位,心下一惊,随即倒也释然。除了年纪轻些,实力辈分都合适。
      结界外有关注动静的小弟子瞧见了归元宗宗主忙去报信。不过一瞬,四宗领导者齐聚界前——为那对交握的手而讶异。

      “长焰仙——辽晏?”破虚宗宗主与辽晏相识,脱口而出称谓又自觉失言,转而看向面容靡艳的年轻人,“薛宗主这是何意?何必将无辜之人牵涉于中。”
      自长焰仙君的名号一出,领头者们面上不显,仍一派云淡风轻,可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无异于油锅落了水珠,一下子炸开四溅,瞬间嘈杂。

      二十年的时间很短,尚且来不及将他的痕迹全抹除。弟子入魔本是宗门竭力掩盖的丑事,但若此人在仙界声名显赫,时时刻刻被关注、被探知,那么如何纸包得住火?因此众人早上方为长焰仙君入魔的消息而痛惜,下午就对其自请抽骨入凡和其弟子大义灭亲的凛然正义肃然起敬。
      虽然入魔是长焰仙君的污点,但他其他方面皆无可指摘,故而仍有许多人视他为榜样。纵然绝大多数都赞赏薛原的义举,可依旧有对其借东风而起嗤之以鼻——狼心狗肺。现今见二人姿态亲密,难免震惊——即便他已和辽晏举行道侣大典广告天下,又怎么可能真把一个凡人带到公众面前?

      辽晏只觉自己的手被握紧,但青年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各位,在下自认为昨日说得很清楚了。”
      “这一战,我归元宗不参与。”
      山风吹得青年的衣袍猎猎作响,也确保话语清晰无误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你…薛原小儿,你这是弃归元宗万年道统于不顾!归白墟若在,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敛时宗的老宗主气得脸色发青,伸着发抖的食指对着气定神闲的小辈,“你不能拿仙界数百万生灵开玩笑!”
      最左侧一直凝视辽晏出神的青衣女子终于出声,掩去眼中情绪直视薛原,轻声细语却暗藏锋利,“我想,薛宗主如此光风霁月,又与长焰仙君……这般琴瑟和鸣,想必是没有什么把柄供人捏着了吧。”

      辽晏察觉到青年的呼吸滞了一瞬,还来不及多想,就听他拉着散漫的调子,“蓝宗主这是什么话,在下自然行的端做得正,反倒是宗主你,”语调一转,“非要扯着长焰仙君不放是何意?”
      蓝胭青变了脸色,极快地瞟了眼微偏头注视薛原的月衫公子,压下心头失落,向前踏了三步,正好停在屏界薄弱的活门处,牵起如柳絮般柔弱无害的笑,抬手搭在结界上,荡了圈圈水纹——掌心所对处正是辽晏的胸口:“我只是替长焰仙君感到惋惜和不值罢了,薛宗主不必激我。不过我得问问青檀…剑君,凌霄堰,还需我再言明一二吗。”
      这个女人。薛原拉着辽晏左移两步,触及他若有所思的神色,转而看向蓝胭青,果不其然看见她眼中闪过快意以及见他望过来时的挑衅。

      又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要有不长眼的东西来破坏我和阿晏的关系呢。
      薛原忍着将这女人碎尸万段的冲动迅速调整反应,“哦?那蓝宗主不妨说得再清楚些。但这事与你们今日前来何干?嗯?”
      破虚宗宗主脸色一变,忙提醒她,“胭青,正事要紧。”
      青衣女子收回手,私心已经达成便不再横生枝节,“是我多言了。如今魔界来势汹汹,历方洲等西北六洲尽数沦陷。魔族生性残暴,过境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小门小派势单力薄,抵它不住,内迁求组联盟共御外敌。归元乃仙界名门之首,自当起表率作用,若薛宗主同意,那么领袖之位当然是由你来担任,我们绝无二话。”

      真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呀。青年似笑非笑,矛头指向面色不虞的老头,“是吗,本座怎么瞧着魏宗主不怎么情愿哪。”
      仙魔两界本来签了停战和约,若非这几个宗派依仗自身底蕴强占缓冲地带并以此为据点先向魔界开战,意图攻城略池,也不会引来此番恶狼反扑。他薛原虽非君子,但也不至于狠毒到取众多无辜生灵谋一己之私。实在是自叹弗如。
      “魏某心甘情愿得很!”敛时宗宗主的话几近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他自觉已是给这不知好歹的小辈天大的面子了。

      倚老卖老罢了。也不知这么大年纪跟这些修为相当、年轻个百多几百岁的小辈平起平坐到底知不知羞。
      薛原正要继续吊他们一吊,却感知辽晏挣开他的掌,指尖在他手心写字。
      ——无论如何,答应他们。
      停顿了一下,又别扭地轻轻划上两个潦草的字——求你。亟待收回,被青年捏着,握住。
      薛原想,或许自己与人界那烽火戏诸侯的君主的差别就是为博美人一笑甘当明君?不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亦是。

      “既各位盛情相邀,那本座就却之不恭了,”青年微微拂袖,朗声道,“三日后自会率宗内诸众前往点苍台与会。现在,烦请诸位打道回府。”
      那人分明是笑着,唇角弧度丝毫未改,靡艳灼灼却叫人陡生忌惮之意,影绰间望见眉宇中的阴邪煞气。几人不禁生出错觉,月色长衫的人更似仙君,而此白袍青年反像赤面獠牙的魔主。
      待外人一一从传送阵离开后,薛原打发守山弟子去通知各峰。

      山间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尽,缎缎白纱在旭日长光下消弭无迹,青山深谷郁郁明晰,濯涤人心。
      “方才的事……”
      “还走吗?”
      二人一齐出声,两相对视。
      薛原先破了静默笑出声,被微红着耳根的男人拍了一下小臂才止,“你,你先说。”

      “我知依你的性子,必是他们有错在先。但即便如此,仍是仙界百万生灵为重,家不可毁。”
      辽晏认真陈白,眸光清透如溪。待他讲完,薛原忍不住拥他入怀。想把他嵌到骨头里。高位者的责任感从来都在,长焰仙君怜悯万物亦不曾留情。如斯皎皎明月,偏生让他薛原褫夺了。
      “我懂的,本来就打算答应他们。”才不是。
      “所以阿晏,现在还和我走吗?”
      青年笑得灿烂,好似掠了熹光来奉上献他。男人有些犹豫:“三日后不是——”

      “所以才在三日后啊。最后一次了啊,走吗阿晏。”
      即便心中早生旁思,又如何忍心拒绝。辽晏垂睑,反握住青年的手,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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