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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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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年一如往常的慵懒,窗外常青树碧绿亮眼,晨光漫天,朝阳若火。
她托着下巴盯着热烈绽放的玫红色的月季,有些漫不经心。
日复一日的漂亮的花到最后也会衰颓枯糜、烟消云散,所拥有过的全部的记忆、曾经遇到过的人也都会慢慢消失不见。
她迟早也会离开这里。
届时,只留各自前程似锦。
安年收回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教室里尽是低低的交谈声,密密麻麻地传进了她耳里。
“你见过那个转学生吗?”
“没有。”
“听说成绩很好哎。”
坐在安年前面的许鱼眼睛一亮,问:“好看吗好看吗。”
她同桌李晓晓笑起来,点了点头,高兴道:“听说超好看噢。”
“不要道听途说知道吗。”
“什么叫道听途说!我这是正经消息好吗!”
安年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
转学生啊。
说来可笑,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于君和,可她也知道不可能,毕竟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巧合与缘分。
她却忍不住想。
万一呢?
走廊忽的响起赵苛经久不换的西式皮鞋的脚步声,纷杂的议论声在一秒之内消失殆尽不复踪影,教室里堪称掉针可听音。
赵苛的声音照常抑扬顿挫,昂扬积极且饱含着热烈的激情。
他侧身露出身后的少年,说道:“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的一员——”
“于君和。”
安年:“?”
安年侧过头望向讲台,蓦地怔愣。
他怎么会来这里?
少年沉默地站着,碎发遮住眉眼,侧脸有一道疤,黑色衬衫,身形高瘦修长,一语不发。
“嘶……”
许鱼定定地看着于君和,直直倒吸一口气,甚至还吞了吞口水,“我的妈,这也太好看了吧。”
“那疤简直……”
李晓晓精确补充:”绝!”
许鱼摇着李晓晓的手臂,说道:“对,呜呜呜这种干干净净的我好爱!”
“行了吧你,你简直是个男的都爱。”
“去去去,”许鱼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我有这样吗?胡说八道。”
一会儿后。
“啊啊啊——”
“好了好了,你们别这么夸张,”班长严肃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别吓着人家了。”
“好吧。”许鱼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不再出声。
安年听着她们的谈话,眉眼浮上笑意。
她往后一靠,目光毫不遮掩地瞧着于君和。
赵苛带头拍掌:“大家掌声欢迎!”
大家热情高涨,掌声如雷潮,经久不散。
“好了好了。”赵苛眉皱如山峰,圆脸努力严肃威严,然而总是莫名滑稽,“安静点儿,一群小兔崽子。”
“以后大家好好和谐相处,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共同进步,一同成长!”
“听清楚了吗?!”
四十多个人拉长语调答: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给我记牢固点!”
他指了指班上唯一的空置的位置,示意于君和先入座,于君和点点头。
空位就在安年旁边。
他们是七班,原本统共四十一个人,座位按班级排名自选,安年偏贪恋安静,从未换座位,这位置一坐就是一年。
安年目不转睛,看着向她走过来的少年,眉目间有几分诧异。
太巧了。
是缘分吗?
笔尖无意识地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三个字,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安年对于君和笑了笑,6B铅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
“你好啊,同桌。”她笑意很深,“多多指教。”
于君和抿着唇,低低应了声。
“嗯。”
看着有点呆,安年笑出声来,她撑着下巴想,生得还怪听话的。
开学第一天自习贯穿,时间过得很快。
放学后。
“同桌,”教室里的人零零散散地走出去,安年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转头问于君和,“一起走?”
他动作一顿,然后点头。
同一个小区,同一条路,同一栋楼,安年和于君和并肩走,一路几句零星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她问他答。
灯光泛白,照着小区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花坛里紫白粉的常夏石竹和淡色绣球无尽夏相互映衬着。
末夏的晚风轻轻从远处吹来,月光晕染黑夜时的天空,星河如碎钻镶嵌在浓重的墨玉里,树梢随风动,暗影摇曳生姿。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阶梯,于君和脚步慢了下来,他不坐电梯的,但他不知道怎样开口,他还没有学会解释。
安年转了个方向,于君和脚步一顿。
她转身看他,说:“快点噢。”
于君和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然后快速跟上她的步子。
九楼走完,走廊走到家,他也没能说出他想说的话。
安年却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她觉得就这样就很好,与他相处并不会觉得尴尬,反而觉得他有种莫名的可爱。
“同桌。”
她弯了眉眼,“明天见。”
“嗯。”
他认真答道,“明天见。”
门被关上,像是隔绝着两个世界,一个明亮而皎洁,一个暗沉且阴冷。
安年瞧着客厅。
家里竟然留着灯,安年在玄关处看见了足登精致的、风格典雅的细高跟鞋,是杜岚回家了。
安年已经有许久未见过她,她之前是答应过的,开学抽出时间回来送她去学校。
她毁约了。
“妈妈,”安年放下书包,在浅蓝色的沙发上坐下,“今天有事耽搁了吗?”
杜岚漂亮的面容上有几分倦色,她歉意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年年,今天没能赶回来,本来说好送你的。”
“这样啊。”
“没事的,”安年笑起来,没有丝毫的不高兴,“毕竟工作更重要。”
杜岚揉了揉额头。
“嗯,下周一我又要去海城出差了,但这次我可以在家里待五天。”
安年:“……”
安年蓦然笑了,模样乖巧而听话,“好的妈妈。”
她关上房门,靠在门上,眉眼阴郁焦躁,压着惊人的戾气。
失望太久了会难过的。
她好不了了。
.
高二已经分科,安年在理科班,但作为年极前五,她本该升去清北班,但她拒绝了。
赵苛曾语重心长地劝过她,真心希望她能有更好的资源。
安年只是重复答道,“不用了。”
赵苛似乎想要再劝。
她看着赵苛,说了一句话,“老师,您难道不想我留下吗?”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拒绝得如此坚定而不留余地。
然而就像安年说的一样。
赵苛私心来说,他还是希望安年能留下来。
他笑了,眼角堆起了皱纹,看起来很老了,可其实他才四十出头,“……那就留下来吧。”
安年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这事就此落幕。
对于安年来说,她始终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没有父母接送,没有朋友同行,哪怕是一个人回空荡荡的家也不住校,即便周围人群成堆她也孤立于外,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很奇怪的是,在与众人相处得愉快又融洽的同时,她却坦然处在边缘。
一个人去吃饭,一人听着歌,一个人待在图书馆。
一个人挤公交车,一个人撑着伞走进清冷的雨幕,一个人拎着三脚架走到各处。
一个人在风景壮丽的山顶上写真,一个人做许多许多的事。
她也乐得如此。
她在这个世界,就像是个局外人,如同旁观者观棋局,从容自若,游刃有余。
可一切好像都开始不一样。
有这样一个少年,天未亮明时出门会遇见,去图书馆时会遇见,回家时一前一后或并肩同行,吃午饭时会默然坐在对方前面,看的书一样,连听的音乐都一样。
他们会笑着向对方点头。
然后说上一句,“好巧。”
于是渐渐的、渐渐的,凡事都相似,两人的时间线就如同镜子一样重合。
清晨。
雨水湿润了空气与石子小径,天空仍墨黑,清晨水雾弥漫,灯光苍白中透出暖意。
“于君和。”
安年双手遮着额前,迈步冲进朦胧的雨幕里。于君和停下脚步,雨滴恶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快速穿过雨幕,身上沾染着雨滴清凉的水汽,停住时于君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如今是秋初。
安年束起马尾,着装利落,白色衬衫扎进统一的黑色过膝半裙里,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校服,袖子半挽,白色低帮帆布鞋,单肩背着黑色书包。
于君和伸手触到一片滑腻,指尖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温热。
他手一颤,随即便松开了手。
安年恍若未觉,不在意的理了理湿润的头发,解释道:“我的伞忘在了学校,雨下得太大了。”
她看着他干净柔和的侧脸:“介意同行吗?”
于君和盯着指尖摇头。
“不介意。”
他唇角弯出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安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笑了笑,只觉得他乖巧。
初秋的雨下,并不萧瑟冷寂,反倒柔和温润,仍旧夹杂着那么几分末夏余韵。
早晨的公交车惯常载满了穿着白色校服外套的学生,即便已经装满了人,但仍旧有许多人不死心的拼命往上挤,使劲向后推搡。
公交车师傅在公交车起步时程序化的机械女音中提声招呼。
“再向里面走点——”
人潮疯狂涌动,于君和惯性的被撞在扶手柱上,安年被他撞得一趔趄,他连忙伸手揽着安年的腰。
少年胸腔微微震动,如此吵杂混乱的地方,安年竟然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她刚刚一米六的个子,于君和却已经一米八。
她仰头看他,茶色眸子很是漂亮,冷静从容,漫不经心,瞳孔中情绪不明。
于君和放在安年腰上的手骤然滚烫。
她束起的长发坠在他的手背上,一丝一缕,细密的痒意直达心尖。
……太近了。
他面色无异,红着的耳根却出卖了他,他小声道:“小心一点,人太多了。”
“嗯。”
安年隔着校服都感受到了少年手心的热意,她拉住把手站好,并未言语。
而于君和怀中倏地一空,莫名涌起失落。
人挤着人肩并着肩,到站台时公交车师傅踩住刹车,她脚步不稳差点被人撞得摔下,就在这时于君和伸手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拥在自己怀里。
安年待在他的臂弯里,在哄闹的人群中安稳站立,车上的白色灯光疏疏地落在他的面容上,很是好看。
他在害羞。
她轻笑出声。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下颌线紧绷,艰难侧过脸,很狼狈。
他嗓音低哑,“你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嘈杂中,安年轻轻应声,声音很轻,很轻,消失在喧闹拥挤的人群里。
“好啊。”
周末那两天,他们约着去图书馆。
当安年环住少年清瘦且有力的腰身时,于君和身体一僵,自行车颠簸一下后恢复安稳。
他耳根发红,闻到了安年身上薰衣草的味道,浅淡轻柔,很是好闻。
刚开始时,其实是不习惯的。
后来次数多了,他也终于不再那么羞涩,只是心脏仍旧会鼓噪跳动,像是要兀自冲出这炽热的、充满了温度的胸腔。
若有若无时,永远青涩且美好。
“今天天好晴,是个很不错的天气。”安年手上拿着一枝玫瑰,去了刺,花瓣漂亮瑰丽。
她玩笑开口。
“阿和,你怎么老是送我玫瑰啊?”
自行车一抖,堪堪在图书馆路口刹住。
他好半响才找到理由,磕磕绊绊答道:“因为、因为好看,就想送给你。”
“那我好看吗?”
安年扬起脸,笑着问。
彼时天光乍破,朝阳初升,云层被染成温柔的金色,清晨的风悠悠地从远方吹来,卷起她的衣袂和黑发。
她沐浴着晨光,就像是一个小太阳。
于君和呆呆地点头:“好看的。”
“真好看?”
“真好看。”
“你怎么那么乖啊……”安年手里拿着玫瑰,乐不可支。
实在是太可爱了,安年乖乖如实相告,“这么听话好让人想欺负。”
于君和:“……”
于君和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闷闷地生气。
安年抬手拨了拨他额角微潮的碎发,笑得更开心了。
周末的图书馆中人满为患,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于君和在她的右手边。
她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专注且认真的少年,额前碎发垂下来刻意挡住了额角的疤痕,但鬓边仍旧延伸出来钻进了黑发里。
刷了太多题头脑昏涨,她揉揉额角,注视着于君和的面容。
少年脊背笔直,校服白衬衫松了颗领扣,露出的小臂白皙有力,肌理分明,皮肤下是浅青色的血管。
下颚线流畅温润,鼻梁高挺,碎发垂下来遮住额前,黑睫若鸦羽,在冷白的皮肤上投出一片阴影。
她眼眸露出笑意,唇角很深,她轻声唤他:“于君和。”
于君和顿住流畅滑动的笔尖,侧头看她,她温柔地注视着他墨黑的瞳孔和精致的眉眼。
他真好看。
她想,连头发丝都这样乖巧听话顺从。
他侧过头,食指竖起放在唇边。
安年一愣,点点头,她将蓝牙耳机的一只取下,靠近他,戴在他的左耳。
耳机里音调清缓悠扬,是纯音乐,很好听。
亲密的距离让他闻到安年身上干净好闻的薰衣草香味,少年耳根发红,低着头装作继续流畅地刷着物理专题卷。
下午的阳光温暖轻柔地透过玻璃窗洒在少年柔软的黑发与干净的侧脸上。
安年忍俊不禁。
他太易害羞了。
无意识地用6B铅笔在书页里夹着的素描纸上打着初稿,轮廓成型时她才发现是于君和的身影,清瘦、利落、孤寂。
于君和指了指她的画。
“在画什么?”
安年抬起手自然地将画遮住,音乐空灵的曲调钻进心里,音律节拍和着心跳跳动,她无论如何都听不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没什么。”她说。
“只是画风景而已。”
风景很美,图书馆很安静,这个乖巧漂亮的少年融进她的画里,融进她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她不得不承认。
他们之间,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