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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姑娘留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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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位公子样貌各异,皆是书生朗朗,气质不凡,顾宁皆不识得。
几人迎面相对,一活泼少年手上拾了一支桃花,他迎上前来,问道:“姑娘在此作甚?可是赏这长陵山的大好风光?”
若初适时退到顾宁身后,顾宁敛裾一礼,含笑点头:“正是。”
“我们也是在此处游玩。”
那玄色衣衫的公子初见顾宁的背影便已怔神,他上前一步,回拱手礼,眉目清俊,声音温润,如同碎玉击地,清脆悦耳:
“在下谢氏辞安,不知姑娘是?”
顾宁微讶。
谢辞安,谢衍,顾宁早听过他,却不知是这般卓越之姿。
“原来是谢太傅之子,”顾宁道:“小女顾氏长衣。”
“幸会。”
“在下薛氏瑾喻。”
“江氏未与。”
活泼少年摸了摸头,弯起眼,“元景。”
元景身旁的少年蓝衣玉冠,微微一笑,清冷矜贵,“元衡。”
听罢,顾宁心里一惊,忙行全礼,“见过二皇子,见过六皇子。”
元衡抬手:“姑娘不必多礼。”
元景好像颇为埋怨,鼓了鼓腮道:“宫里太闷了,我与皇兄便出来走走,整日待在那里面什么都做不了,真真是无趣。”
顾宁在帽帘下的神情波澜不惊,刚开始确然是惊讶的,毕竟她也没想过那么巧与当朝皇子与这些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相遇。
身为庶女,这许是京城女子都该庆幸的事情,可她却不以为然,也毫无兴趣。
然而。
她透过雾一样白的帽帘直直看向谢衍,眼里只剩惊艳。
玄衣宽袖,腰配白玉,握住折扇的手骨节分明,眼里温和,周身清冷尔雅。
当真是公子世无双。
谢家在长安无人不知,权势、钱财、名誉,谢家皆是第一。
谢太傅谢蕴,辅弼国君,作为重臣参与朝政。
谢家长子谢瑜,乃是圣上亲封的战北大将军。
次子谢衍,以才子之名传遍长安,城中多少姑娘都为之倾心。
而顾家,已是落寞的世家族。
只有一个先帝赐的世子位维持着顾家现在的颜面,才不足以如此狼狈,但在世人眼中,顾家迟早一无所有,从世家之中狼狈退出。
谁都在等那一刻,而如今祖父顾长濡病重,太医说他时日无多。
待他身死魂销,顾家与皇家最后一点情义也都殆尽了。
顾韫安之后,能力可见一般。
顾家就这样下去,也不知究竟会如何。
也许落魄,也许仍旧摇摇欲坠。
元衡说:“长陵山的风光确实是不错的,出来走走解解闷。”
元景深谙一般地点了点头,“正解。”
“公子慢赏,长衣便不叨扰了。”
顾宁想退。
此时谢衍却问:“小姐可愿与我们同行?”
他说完,与他一行人一齐转头看向他,眼里尽是诧异。
元衡挑了挑眉,双手负于身后,拇指互相摩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顾宁微愣,随后断然拒道:“公子好心,长衣心领,但天色渐晚,我又未带随从,若久久不归,家母恐会担心。”
她只求一生安乐,也不愿作长安女子的眼中钉,她还没那分幻想,也没那些精力。
与他们一起游玩之事若传出去,她的日子,可就不见得有多安宁。
若初松了口气,还好她家小姐素来有分寸。
谢衍仍是温润如玉,“原来是这样。”
顾宁微微欠身,“那我便不扰公子雅兴了,我与我家小婢女先行一步。”
未曾想谢衍却深手阻拦,顾宁停住步,眼露不解。
“冒犯顾小姐了。”
谢衍笑道:“辞安之意,是想让我家仆人护送小姐归家。”
顾宁拉住若初,微微一笑:“不必了,长衣谢过公子。”
元衡倚在亭中柱上,举手投足皆是恣意。
他说笑道:“顾小姐便受了辞安此举吧,你们二人独自回家,确实不太妥当,他这人啊,总是处处礼数周全。”
元衡参和了进来,这话说得也圆润漂亮,一是说谢衍并无他意,而是顾全了礼节,让她放心。
皇子发话,顾宁自然无法拒绝,只好点头。
“谢公子。”
“何事?”谢衍回问。
元景突地笑出声,笑得弯下了腰,其他几人也眼里含笑,元衡无奈摇了摇头,强忍着笑意,就连谢衍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宁回过神,也抿着嘴笑了。
“抱歉,”谢衍说,“我以为是小姐在唤我。”
江未与从一开始就未曾说过话,而现在却出了声,“辞安的姓氏可太容易惹乌龙了。”
元衡点头:“确实。”
谢衍神情自若,说出的话却让人发惊,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元景都觉着不对了。
“不如姑娘以后,便唤我辞安吧。”
顾宁惊了,元景直接瞪大了眼,“辞安——”元衡伸手阻止了元景接下来的话,元景闭了嘴,不明所以。
顾宁心里低低念了一声。
“辞安。”
谢辞安。
若初搭在她手臂上的手用了力,语气也带了焦急,“小姐,我们……”
“公子切勿玩笑话,实在抱歉。”
顾宁反手握住她,指尖用了些力,朝谢衍点头致歉,“为时不早了,长衣不便逗留,就先回去了。”
“愿几位公子尽兴。”
说罢,她便越过了谢衍,朝外走去。
路过谢衍时,吹了一阵风,风吹得桃花生姿,花香悠悠传过来,如酒一般让人微醺。
而那风,也吹起了顾宁帽帘的白纱,露出了她的侧脸,精致的面容,眉眼,鼻尖,如花一样的唇瓣,下颚线条流畅又漂亮。
谢衍转身,只见她离开的背影。
纤细,笔直,清瘦。
与他记忆中的影子重合了。
他心尖一痛,竟是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谢衍来不及思考,只是想要抓住些什么,直直追上前去,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顾宁顿住,若初说:“这个谢公子究竟是想作甚么啊。”
顾宁斥道:“不可多言。”
她转过身,礼貌而疏离,“公子还有何事?”
“我去吩咐一下我家仆人,好送姑娘回家。”
顾宁想,这谢小公子还真是执着。
“姑娘放心,我只跟在你身后,并不靠近,也不会对姑娘的名誉造成什么影响的,且佛门前,不会有人生妄议。”
顾宁犹豫了两秒。
“好,那便劳烦公子了。”
顾宁此刻只想快些离开,并不想染上什么流言蜚语对顾家不利,他既如此说,她也再没有理由拒绝。况且推脱过来客气过去的,实在麻烦,顾宁一向不喜这些表面功夫,却不得不做得到位。
她身为庶女,顾家的身份,没落的世家族,需安分守己。
她转身,谢衍跟在她身后。
分寸极好,顾宁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知他刚才为何如此出言。
……就像是,怕失去什么东西。
所以顾不得礼仪,所以才这样焦急。
到了寺庙正殿前,谢衍对着站在那处等候吩咐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掠过顾宁,谢衍低语安排了一阵,小厮虽是惊讶,却不敢违抗主子命令。
“是,少爷。”
“还有,”谢衍解下他腰间的玉,玉质地温润,颜色上乘,观来好似通灵,他递给小厮,说:“送到后,将此物送给顾小姐。”
“这……”
谢衍:“听从吩咐。”
“是。”
顾宁转头,与谢衍直直对视,他朝她温柔地笑了笑,顾宁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宠溺,夹杂着疼痛、怀念。
轿子摇摇晃晃,下了山。
下山后,换了马车。
马车仍旧摇摇晃晃,顾宁掀开帘子,瞧向了车水马龙繁华如许的窗外。
若初问她谢衍为何这般,她说不知,若初又说六皇子真是开朗,她说不可妄议。
若初安静了下来。
顾宁心里也一片沉静,细细一想,她自己其实也不知谢衍所做为何。
顾宁不明,只是这次微不足道,足以忽略,也足以忘记。
正如若初所说的那样,她一向懂得分寸,从不越界,也从不惹事。
会忘掉的。
就像云会散掉一样。
那小厮在外说:“顾小姐,到了。”
若初撩开帘子,先下车,随后伸手扶顾宁下来。那小厮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滑稽,顾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了?”
“小姐,”他慢吞吞拿出玉佩,“我家少爷让我把这玉给您,还让我说,若您有事,可凭此玉去谢府。我家少爷还说……”
小厮吞吞吐吐的,若初:“说什么?”
“还说,还说,他喜小姐之性,愿与小姐结交为友人。”
若初瞪大眼睛,咬了咬下唇。
顾宁面色平静:“我知晓了,但这玉我不能受,你只需向你家公子如实转达即可。”
“小姐小姐,”小厮一脸苦相,“少爷嘱咐了我,让我务必让您收下,您可一定要收啊,不然我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顾宁不为所动。
小厮说:“如果您不收下,我今日是不会回去的。”
小厮狠狠低着头,将玉高高举起,声音里很是为难。
顾宁看了他片刻,冷淡出声:“既如此,我便收下了,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她示意若初,若初接下那玉。
“你回去吧。”顾宁道。
小厮欢喜道:“谢小姐体谅。”
“嗯。”
顾宁回到家中,顾韫安已知是谢家马车送她回来的,若初告诉了他前因后果,他连忙追问,“怎会与谢家有牵扯?”
顾宁摇头,道:“并非本意。”
“可有冒犯皇子?”
“并未。”
“那就好。”
顾韫安放下心来,对顾宁,他从来放心,也从来相信。
顾宁又说:“并无大碍,爹爹可放心。”
“好好好,”顾韫安道,“我只愿你安好,顾家安好,其他的,爹爹不求。”
顾宁笑笑:“女儿知道。”
顾韫安站起身来:“鹤楠今日还有功课,我去看看他,你先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
顾宁顿了顿,低头道:“是,父亲。”
那块玉,顾宁收了起来,倘若日后有机会,她再归还,倘若不合适,她也就不会强凑上前去,想必堂堂谢家,也不会在乎这么一块随身玉。
只是这谢衍,顾宁见来,也有几分熟悉。
但顾宁可以肯定的是,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他,于是她就将这点熟悉归于自己的幻觉。
就这样平淡下去就好,她喜欢这样的日子,而不想要被卷进暗潮涌动的朝堂,变成无辜的牺牲品。
顾家没有势力,也没有钱财。
只平淡、安详、温和、宁静。
这样就好,顾宁别无所求。
她不想再失去一次。
可那时,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再”。
……再一次,再一次。
她的潜意识里,仍有曾经的惨烈,曾经的血腥,曾经的失去。
火光燃烧着回忆发出滋滋的声音,烟雾弥漫呛进喉咙,血液里沸腾着惊惧。
她忘了。
可骨血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