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三月桃花 ...
-
顾宁遇见谢衍那日,长陵山的桃花开得正好,站在山顶的常安寺往下望去,恰好能瞧见半城烟珑的长安。
长安,也常安。
繁华如许,可见当朝盛世。
她一身素色青衣,帽帘遮面,去往常安寺为病重的祖父祈福,身边只跟了一个年岁不大、尚且稚嫩的婢女,名为若初。
顾宁从山下看看移步山顶,冬日的阳光洒落。
那阶梯颇长,据世人所说,共有一千零八十八阶,皆是山石所筑。
青苔衬色,微草浅绿。
抵至常安寺时,顾宁已出了一身薄汗,她抬头望进寺内佛堂。
高大的元谙神眉目低垂,周身金光笼罩,似悯众生。
若初喘着气:“小姐,你又何苦如此,山下本有软轿,为何不直接乘轿上行?”
顾宁弯了弯唇,理正自己的衣衫,轻声答:“常安寺祈福,须得诚信真心,切勿多言。”
若初叹了口气,“是,小姐。”
若初又说:“此次我们未带随从,可是要早些回去的,不能耽搁太晚。”
顾宁摆了摆手,“我有分寸。”
“娘亲还在家,自是会早些回去。”
寺庙依山而筑,已有了岁月的痕迹,瓦上生苔,却香火兴旺,世人只道佛祖显灵,故愿诚心供奉。
顾宁放下摘下帽帘,正色踏入寺庙。
与寺外不同,寺里荧煌炫转,佛前燃着明亮的香火,蜡烛流下一串明泪,佛像端庄高圣,一双眼悲悯着众生,自悟禅意。
“小姐。”小僧手捻禅珠,“可是祈愿?”
顾宁含笑点头,“正是。”
禅珠轮转,小僧微鞠一躬,伸出手,“这边来。”
顾宁跟着他移步内庭,小僧递给她三支明香,“祈愿须用此香。”
顾宁接过。
“为何?”
“祈愿应点通灵香,此香中有谙香,乃元谙神最喜爱之香。”
“原来如此。”顾宁拘礼,“叨扰小师傅了。”
“未曾。”
顾宁点头离去。
她站立于元谙神前,缓缓跪立,脊背笔直,肩膀瘦削,一身青衣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烛火插进香炉,雾白的烟寥寥,散发出一股香气,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我佛慈悲,愿祖父与我娘亲一生平安,长寿顺遂,信女顾宁愿此生供奉我佛,以此来偿谢恩情。”
谢我佛宽厚仁慈。
若初也跪在顾宁身后,满脸郑重认真,“希望姨娘快些好起来,小姐也变得快快乐乐的,若初便什么也不求了。”
“小姐和姨娘是个很好的人,元谙神你既佑护众生,那便也让她们平安喜乐心想事成吧。”
默言罢。
二人双双以额伏地,案前香灰剥落,空然间仿佛听到了尘埃落定的声音。
愿既已请,便该自当离去。
若初双手搭着顾宁的右臂,扶起她,她顺势起身,定定地看了眼元谙神慈悲的目光。
她淡道:“走吧。”
便退步离开了堂殿。
小沙弥手握佛珠,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阿弥陀佛——”
此时从后殿走出一人,绣金线袈裟披身,手缠暗色泛着光泽的舍利子,竟是常安寺——乃至整个长安城最受人敬重的空蕴大师。
“无念,”空蕴道,“切勿多言。”
无念便是这小沙弥,他有些惭愧,低下头,应道:“是无念的错。”
空蕴看着顾宁的背影,只念:“实在是可惜。”
无念不解,“师父,你说什么可惜?”
空蕴无奈叹了口气。
“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这头顾宁和若初倒是兴致盎然。
“若初,”顾宁唤她,“此处甚好,我们走走吧,待晚些时候再回去。”
若初犹疑着,“可是这里实在鱼龙混杂,小姐,只有我们二人……”
“无妨,寺庙一向安宁,况且我们许久未出过府了,趁着这机会赏赏这长陵的景吧。”
“姨娘还在家等我们回去。”
“走一圈就好,回去时在路上给娘亲带她最爱吃的糯米糕。”
顾宁笑了笑,“前些日子你不也念着想尝一尝糖人吗,一路去看看吧,顺便买点你也爱吃的薯糕。”
若初的眼睛亮起来,“当真?”
“当真。”
“太好了。”
若初点点头,她刚及笄,性子仍旧有些跳脱,常想着到处看看,尤其喜欢各种小吃糕点,还有甜得发腻的麦芽糖,她语气上扬,“到时候姨娘想必也会高兴的。”
顾宁含笑,“现在是你很高兴吧?”
若初红了双颊。
“真的很高兴。”
若初轻步跟在顾宁身旁。
顾宁步履也轻松,闻着清淡的桃花香更觉心中欢喜。
三月桃花开得粉嫩,艳色的花显出几分妩媚娇艳,树枝上带着几点青青翠翠的绿,很是漂亮。
帽帘颇为遮眼,顾宁只得一只手挑开白色的罩面,若初压住她的手,示意不妥,顾宁摇了摇头:
“此处无人。”
若初认真道:“小姐不常出府,这才不知世间险恶,此次也没有随从,应当小心一些才是。”
“况且小姐你生得如此好看,万不能被那些登徒浪子给看了去。”
顾宁无奈笑笑,“你啊。”
然而她垂下眼时,心中却想。
若初何曾知道,有些事,有些道理,有些险恶,有些人心,是根本无需在外便能够清楚地明白的。
她在府中学到的道理,当真是让人对这世间寒了心。
但她只顺从若初而放下了手:“好好好,依你依你,可若初你怎生得如此唠叨。”
“若是遇到未来的夫君,小心讨得他的嫌。”
若初嗔怪一声,眉目婉转着灵动:“小姐——你尽爱逗趣若初。”
顾宁投降作罢。
她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错,不打趣你了。”
她们二人寻着景色走去,春意盎然如许,只是空气中仍旧漂浮着几分寒凉,指尖触到生动的花瓣,水珠碰到皮肤,带起一片冰凉。
石子小道,花树绿丛,不知觉,便走得远了。
顾宁少有如此清闲自在的时光,心里宁静下来,颇为得趣,便在六角雕镂小亭坐了下来。
亭子修得高,一眼望下去,则可览大好风光。
“小姐,这里可真是好看。”
顾宁微微一笑,“对,常在府中,少见这样的景色,大半的长安城都尽收眼底。”
“以后我们还会来吗?”
顾宁倚着柱子,初春的风吹来,撩动白色的帽帘,若初看见了她家小姐说这话时眼里的怅然与恍惚。
顾宁说,“也许会的。”
……她在难过。
而若初不懂,那分情绪究竟是何。
若初问:“还会来祈愿吗?”
“傻若初,即使祈愿当真有用,元谙神又怎么能顾及每一个众生呢?再来的话,想必也不是因为祈愿了。”
“那为什么这次还要来?”
顾宁是笑着说这话的,可是若初却感觉到了一种无能为力,“因为没办法了。”
“祖父的病,太医说药石无医,娘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府内勾心斗角。”
顾宁垂下眉眼。
“我真的没办法了。”
若初一时心中大震,竟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从钟楼那边走来一群人,越来越近,脚步声脆,仔细一听,便听见他们朗笑的声音。
顾宁并未转头,只想着大约是出来游玩的富家少爷。
而若初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姐,我们要走吗?”
顾宁侧头,眼中映出他们的面容愈发清晰,五人里,顾宁隔着雾蒙蒙的白纱望过去,却只看见了走在边缘的那一位少家公子。
山水墨画折扇,宽袖玄色衣衫,腰佩白玉,嘴角含笑,面容清朗,生得是眉眼如画。
缥缈的桃色花树衬着他的颀长身姿。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姝绝。
彼时顾宁一见他,只觉风光朗朗,万物胜意。
她万不曾想到今后他们有如此纠葛。
也不曾料到——后来的所有欢喜皆起自于他,她也会知道,原来世间的苦难竟是没有尽头的。
此时。
青灯却长燃。
常安寺不护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