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从前的约定》寸羽

3、高三·3

　　午休，外面恢复了宁静。季白萱坐在桌前对英语试卷的答案，柯星悦借她的语文笔记翻阅。那时她跟柯星悦还是朋友。

　　韦泽年推门进来，季白萱装作没看见，拘谨地把头往下低一点，她不明白自己在回避什么。

　　忽而她听到柯星悦说：“今天是顾南笛生日吧，不去表示表示？”

　　这话是对韦泽年说。

　　只听韦泽年答：“这就去啦。”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什么东西，不留一片云彩地走出教室。

　　季白萱内心波浪滔天，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先前的许多迹象此刻被连根拔起，她早该明白啊，顾南笛看到她杯子时的那种攻击性的表情，韦泽年越来越不情愿帮她接水，他口中“（1）班的朋友”，他们聊天时毫不避讳的亲密距离……这些原本被忽视的彼此无关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新串起，凝结成一个残酷事实。韦泽年早就用行动告诉她了，她居然傻傻地以为韦泽年喜欢的是她？

　　季白萱向柯星悦征求最终的答案：“韦泽年在和顾南笛谈恋爱？”

　　柯星悦这才发现原来季白萱一直被蒙在鼓里，只好为难地对她点头。

　　季白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再问。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不久前她还以为自己在享受着言情剧里才有的桥段，但是梦这么快就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原来是不受欢迎的女配角，这是场噩梦。

　　整个下午季白萱失魂落魄，精神摇摇欲坠。之前种种蔷薇色的回忆顷刻间碎成一地烂泥，再次回忆只觉得廉价虚伪，往日的欢颜笑语像提前透支了余生的好运，现在好运用光，童话走到尽头，命运之神表情冷淡地抽回她本就不该做的梦。

　　一场以全部家当为抵押的豪赌，输一局，全盘崩溃。

　　下午放学，韦泽年站在自己座位上宣布——

　　“今天是顾南笛的生日，我们有一个生日会，大家都来参加啊！”

　　季白萱拎着包不发一言从他身旁经过，听到这话，每根头发都变得凉飕飕，她希望能跟眼前的世界一刀两断。

　　“阿萱，你来不来？”

　　季白萱像没有灵魂，又像没有听觉。

　　韦泽年朝她的背影走近一步：“阿萱？”

　　唐嘉宁和柯星悦连忙走过来挡住他：“她今天不舒服，女生的不舒服你懂吧？顾南笛的生日会我们就不去了，毕竟跟她不熟。”

　　“那好吧，”韦泽年信了唐嘉宁随口编的托词，“你好好休息吧，试卷做不了的话就别做了。”这话是对季白萱说的。

　　第二天季白萱没去学校，第三天她让唐嘉宁帮她请了病假。

　　“她怎么病了？”韦泽年问唐嘉宁。

　　唐嘉宁极不耐烦：“病了就是病了，你又不是医生，要你管啊？”

　　“我看她这两天就是不对劲儿，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啊？她以前就是闷闷不乐也不说话，是你天天打扰她，现在好了你攀上顾南笛了，可以不要再去烦她了吧？”

　　韦泽年愣住，这一瞬间他发现，不对劲儿的不止季白萱一个。

　　后来唐嘉宁把她和韦泽年那天的对话转述给季白萱——

　　唐嘉宁问：“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季白萱，顾南笛是怎么冒出来的？”

　　韦泽年答：“我是喜欢季白萱……不不，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你怎么认识顾南笛的？”

　　“我爷爷和她外公以前是战友，我们在北京的时候就认识，她从小爸妈离婚，没人管，我是她唯一的小伙伴。”

　　“好了，我知道了。”

　　韦泽年转而问：“季白萱喜欢我？”

　　“她眼瞎才会喜欢你！”

　　“就是，她喜欢的肯定是那种只会学习、走路都会撞树的书呆子。”

　　“韦泽年你去死吧！”

　　本市那么多重点中学，韦泽年偏偏选择转到明德，是因为顾南笛。可是他顺带改变了季白萱的生活。如果早知道他带来的不止最初的温暖，那季白萱宁愿自己一直活在从前黯淡枯燥的世界里，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生活。认识韦泽年这样的人，再眼睁睁看他离自己而去，这样的大起大落不在她这种平凡女生的承受范围之内。

　　季白萱缺课的第四天，韦泽年给她打电话说要去她家看望，季白萱凄然一笑，韦泽年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别人带来什么后果，对身边的人好是他的习惯，他像一个富足的慈善家，肆意施善，季白萱是一个乞讨者，捡到一点恩惠便以为这人独钟于她。

　　季白萱连说不用。她不想跟“顾南笛的男朋友”有什么牵扯。如果因为韦泽年而跟顾南笛闹掰，全校的人都会毫不犹豫支持顾南笛，季白萱身边只有唐嘉宁跟柯星悦，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但是闪闪发光的顾南笛是那样的身世，连太阳里都有黑子，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完美的呢？季白萱觉得顾南笛不值得她羡慕。

　　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中考前夕，韦泽年在给季白萱的毕业寄语里写了很长一段祝福，搞得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几行字倾注了一生的祝愿，也掺杂着渐行渐远之后的不甘。

　　季白萱将那些祝福理解为：惺惺相惜，但无关风月。

　　中考过后，顾南笛去了英国。季白萱如愿进入市一中，和韦泽年唐嘉宁柯星悦分到一个班。眼前一派风雨琳琅的美好景象，仿佛过去的霉运在升入高中那一刻彻底清除，今后的生活只有幸运。

　　韦泽年占据了幸运的百分之八十。在他的守护下，季白萱的高中生活过的自在逍遥。

　　周五下午，班主任检查一周值日记录，季白萱心怀忐忑地看着韦泽年把记录本交到班主任手里，然后班主任歪着头翻阅。

　　“柯星悦多久没来上课了？”班主任问的是韦泽年，季白萱心里却咯噔一声，只有她把柯星悦记录成旷课状态，班主任会不会因此认为她故意针对柯星悦，是个狭隘的女生？

　　她听到韦泽年回答班主任的话：“她这一学期也没来上过几次课，我们也不拿不准到底是算她旷课还是请假，我建议以后班干部都别管她了，就当班里没她这号人吧。”

　　“行，你们商量着办吧，都要高考了，最主要的还是抓紧复习。”班主任研究《道德经》到了目不窥园的地步，他才懒得操心这些破事儿。韦泽年能替他解决所有大事小事最好。

　　但是有规章就要有惩罚，唐嘉宁因为旷课被罚了20块钱充当班费。生活委员魏明婳来要钱的时候，唐嘉宁又在嘴上把韦泽年修理了一顿。

　　负责收钱的魏明婳赔着笑：“班长做事就是太死板，看在季白萱的面上也不该记你旷课呀？再说，季白萱怎么没有把你名字勾掉——”

　　“少挑拨离间。”这是唐嘉宁的感谢语。

　　季白萱扑哧一笑，又转头问自己的同桌：“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勾心斗角？”

　　同桌答：“钱钟书先生说的好，‘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

　　季白萱的同桌叫林烁。大家说，“林烁应该是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这话还有前半句——

　　如果没有韦泽年的话。

　　韦泽年林烁季白萱是稳定的班级前三，但是三个人的排名极不稳定，从以往的成绩单来看，韦泽年跟林烁在三个名次里自由游走，季白萱稍逊，不是第二就是第三，从未拿过第一。

　　论学习、样貌、个性、人缘，林烁样样不输韦泽年。但若评选“受女生关注最多的男生”，上榜的却只能是韦泽年。

　　原因无外乎韦泽年风流倜傥，林烁冷静自持。韦泽年威风八面，林烁独善其身。韦泽年有顾南笛的美名做陪衬，林烁身边却没什么暧昧对象。

　　季白萱刚跟林烁坐同桌的时候，英语老师讲过一个give birth to（生孩子）的短语，当时老师造句，“她在40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在说英文的时候，口误用了“He——”开头，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强烈哄笑，季白萱笑着笑着觉得身边的气氛不对劲，伴着热闹的笑声，她转头看林烁。

　　“你怎么不笑？”

　　林烁板着脸反问，“有什么好笑？”

　　那时季白萱断定，这个男生太难相处太爱装模作样了，跟韦泽年相比简直一个南极一个赤道。

　　对林烁的第一印象不算好，但是时间久了会发现，他不难相处，只是笑点比较高，他觉得季白萱听的那些笑话都太低级，一点都不足以逗笑他。然后他把自己收藏的冷笑话说给季白萱听，季白萱一个都没笑。

　　总之，林烁就是这样偏慢热又有点闷的个性，活在韦泽年的阴影里。有韦泽年在，就没人注意林烁。

　　但林烁和韦泽年都是格局宽广的人，他们不是诸葛亮和周瑜的关系，也不是庞涓跟孙膑，从高一到高三，他们共同参加过大大小小很多场比赛，有时是队友，有时是对手，但是互相敬重，不为无谓的高低所牵制，形同铁哥们。

　　梁萌不小心提了顾南笛名字的几天后，林烁向季白萱提供一个消息——

　　“其实韦泽年跟顾南笛早就分手了。”

　　季白萱怀疑自己听错：“分手？”

　　但她看到林烁确切地点头。就在这时，魏明婳一把拉住从身旁经过的韦泽年：“班长你看，英语报纸上这个人长得跟你好像！”

　　韦泽年仰头大笑：“他哪有我帅？”

　　季白萱淡然别过脸，低声问林烁：“你怎么知道？”

　　“韦泽年自己说的咯。”林烁瞅着站在魏明婳身旁的韦泽年，耸了耸肩。

　　原来他们早就分手了，季白萱的心里卸下一个背负多年的枷锁，像重获自由的囚徒。再去看嘻嘻哈哈的韦泽年，觉得自己重获新生，终于跟他平起平坐了。

　　可是如果韦泽年不对她提，她还是不会问，永远装不知道。就像她不想知道那个写出来的情书被人截胡的倒霉鬼是谁一样。

　　只是有些事不能再置之不理，季白萱拿出手机查看一周前的邮件。

　　“我有个难题想征询你的意见。”

　　邮件来自顾南笛。以前对往事耿耿于怀，季白萱对顾南笛发来的节日邮件从来不回复，浏览一遍就删除。她觉得她们之间并无交情，对于昔日的点头之交，有何必要频繁问候？

　　可是顾南笛跟韦泽年分手了，到这个时候季白萱才有办法让自己设身处地真正关心顾南笛，也许顾南笛真的很孤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