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从前的约定》寸羽

2、高三·2

　　回到教室，听到几个女生正热火朝天地聊八卦，像一个噼啪作响的火炉。火炉的中心，是魏明婳，班级生活委员，星期四值日的人。

　　季白萱在班里虽然好友不多，但也不至于树敌，成绩好，又有韦泽年罩着，谁见了她都微笑热情地打招呼。唯独这个魏明婳，总是用一副法官看着被告的表情盯着她，让季白萱好不自在。

　　韦泽年和季白萱的真实关系是（3）班经久不衰的暧昧话题，而全班皆知魏明婳暗恋韦泽年。暗恋到这个程度，也是本事。

　　“柯星悦恐怕真的整容了，你看，前后对比图都出来了。”

　　“唉，这就是当明星的代价。”

　　“咱们以后可以自豪地说，柯星悦是我同学了是不是？”

　　“网上那些骂她的留言，你要不要挨个骂回去呀？”

　　“我才不要，网络暴力多可怕……”

　　季白萱和唐嘉宁从火炉边缘抬头经过，装作没听见。走到座位快要坐下了，这团火莫名被引到季白萱这边。

　　“季白萱，新闻上说柯星悦整容了，你觉得呢？”魏明婳像一只小绵羊一样望着季白萱，仿佛在征询“下一节是什么课？”这类问题的答案。

　　只要季白萱表达出肯定语气，这股火焰的主题就会立刻变成——季白萱说柯星悦整容了。

　　季白萱一声不响，手捧着书跟魏明婳互望，琥珀色的瞳孔丝毫不输气势。

　　唐嘉宁回头冲季白萱做“加油”的手势。

　　要不是韦泽年突然回来，季白萱恐怕会把手里的书丢到魏明婳脸上，这种人真是像跳梁小丑一样讨厌！

　　韦泽年推门的那一刻，围成火炉的女生们集体演起默片，低头各忙各的事，谁也不想被韦泽年看到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火焰顷刻间就被浇灭。

　　魏明婳也终止了和季白萱的对视。

　　但韦泽年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进来就朝季白萱的座位走，用小动作指指唐嘉宁，季白萱用口型告诉他没事。韦泽年舒心，昂首阔步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季白萱再次感慨，幸好有他。

　　火焰虽被浇灭，余火却随时都能复燃。教室里经过短暂安静后，季白萱又听到了魏明婳故作无邪的声音，这一次是对自己的同桌梁萌说。

　　“你有没有觉得柯星悦现在很像一个人？”

　　急于表现的梁萌脱口便说：“像顾南笛嘛，我刚才就想说呢！”

　　当年明德中学鼎鼎大名的女生，此刻因为韦泽年的缘故成了（3）班的人都知道的名字。因为顾南笛是韦泽年的绯闻女友。

　　而韦泽年是无数女生爱慕的对象。

　　简单的关系，复杂的感情逻辑。

　　有韦泽年在的场合，没人敢提顾南笛的名字，梁萌的话一出口，一种夹着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诡异情绪瞬间在女生中间蔓延开来。

　　反应过来的梁萌瞪了一眼拿她当枪使的魏明婳，然后瞥了一眼后排的韦泽年。

　　季白萱和回头看热闹的唐嘉宁四目相望，唐嘉宁朝季白萱身后挑挑眉，季白萱硬着头皮回头看韦泽年。

　　韦泽年像是刚接收完遥远太空发射过来的宇宙信号，意识刚归位，完美错过了魏明婳和梁萌刚才的表演。迎上季白萱投过来的关切目光时，他慵慵懒懒地望着她，季白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被他坚决不想对视的目光杀回。

　　魏明婳想借梁萌这只蝴蝶卷起狂风巨浪，现在海面上却是万里晴空。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进来上课，也没听见韦泽年有什么反应。

　　连季白萱都纳闷，主角都没登场，这出戏怎么就结束了？

　　英语老师走上讲台，韦泽年站起来引领一句“Stand Up！”全体起立高呼“Good morning teacher！”

　　Sit down之后，英语老师打开PPT讲课，韦泽年开始漫无边际地神游。

　　大家都以为顾南笛是他的死穴吗？他们把她的名字当成咒语，只要一念这个咒语，他就开始发疯？连季白萱都回过头密切关注他的反应，真的没必要，他们都太高看他了。

　　但是又能怪谁，还不是自己招来的。

　　高一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用顾南笛的照片当手机壁纸，有事没事儿都盯着看。按说人家跟顾南笛是初中三年同班同学，友谊长存，韦泽年没理由管这事儿。但韦泽年偏要兴风作浪，他让人家把壁纸换掉。

　　对方说：“我不换。”

　　韦泽年威胁：“那我就打到你换！”

　　对方不吃硬：“你试试看！”

　　然后两人打起来了，双双挂彩，韦泽年伤的还重一些。

　　季白萱一声不吭出去买药，回来把药扔了韦泽年一脸：“怎么没打死你呢？”

　　韦泽年心上又被捅一刀，他发现自己太惨，遇上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骄傲任性，没一个对他温柔的。略一思考，意识到这都是自找的，顾南笛自不必说，对他的热脸不屑一顾。就连初见时不食人间烟火宛如林中仙子的季白萱，几年下来也被他惯出了公主病！

　　“韦泽年为了顾南笛跟人打架”这种重磅新闻毫不意外地传开了，传播者把浪漫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象征主义充分糅合在一起，将韦泽年描述成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女朋友美貌”的霸道情圣。

　　韦泽年羞愧地要以头戕地，他脑子抽风跟人打架的时候顾南笛指不定在欧洲哪个海滩上自得其乐呢。他思虑的不是为她打架值不值得，而是自己当时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是不是用她照片当壁纸？

　　自她去英国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络。

　　事实上，他和顾南笛的关系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因为顾南笛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所以韦泽年从小便被长辈们教育，要保护这个女孩子。小时候，他们一起生活在北京，之后，他们又先后回到祖辈们的故乡。

　　但是没人了解这些。在他们眼里顾南笛这个名字跟韦泽年永久绑定，他们以为韦泽年随身携带顾南笛的影子。

　　季白萱站起来回答老师的提问。

　　“那么你呢，”韦泽年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问，“你也不知道，你连问都不问……”

　　季白萱心事重重，像一条鱼追溯来时那道弯弯曲曲的路，在时间的流淌里聆听往事的回声。

　　初二的时候，顾南笛是明德中学舞蹈团主席，在校园里呼风唤雨。季白萱是稳定的年级第一，文文静静地走在人群里。顾南笛在（1）班，季白萱在（2）班，因为顾南笛的闺蜜裴潇是季白萱的小学同学，所以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泾渭分明，交情止于见面时点头微笑——还是在楼梯上互相躲不掉的情况下。

　　初三，韦泽年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从北京远道而来，转到明德中学，搅浑了这汪清水。

　　那时因为什么才对韦泽年暗生情愫呢？季白萱从过往烟云中试图寻找答案。

　　也许因为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那个年纪第一？

　　也许因为他第一个发现她的瞳孔是琥珀色。

　　也许因为他后来叫她“阿萱”。

　　也许因为他记得她说过的小事。

　　也许因为他逗她笑。

　　也许因为他会用高中的知识解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题。

　　也许因为他每天都给她的保温杯接满热水。

　　……

　　噢，还有一个，因为唐嘉宁发现：“韦泽年好像喜欢你。”

　　就是这个发现，才允许自己放心又放肆地喜欢韦泽年的吧？

　　认识韦泽年之前，她常常羡慕那些成绩不好不坏的女孩子：不给自己压力，每天聊着新鲜有趣的话题，有空就结伴逛街，对奶茶店的各种口味都能给出恰当评价，手机里存满吃饭逛街的自拍，桌子下面有梳子镜子，阳光幽默的男孩子围在身边……

　　她们和季白萱仅有的交流是——

　　“季白萱，这道题的答案我看不懂，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然后就剩，“谢谢啦。”

　　她们不知道季白萱羡慕她们。外人眼中，她们是成长中的快乐少女，而季白萱是丧失喜怒哀乐的学习机器。

　　然后韦泽年来了，他会绘声绘色地对她描述北京冬天的滑雪场，他一个人的温暖，就治愈了她初中三年积攒的落寞和失望。

　　季白萱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永永远远。

　　中考前的一个春日午休，韦泽年在体育馆打球，季白萱自己拿着杯子去接水，在开水房偶遇了顾南笛。顾南笛已经接好水，看到季白萱，两人相视一笑。季白萱拧开瓶盖，刚刚调头的顾南笛像被一根线牵着猛然又回过头，紧盯她手里的杯子。

　　季白萱狐疑，看看自己的杯子，又抬头看看顾南笛：“怎么了？”

　　顾南笛依然盯着杯子，目光中浮现着一丝不甘，却笑着说：“你的杯子真好看。”

　　季白萱的杯子是粉红色带HelloKitty图案的，被韦泽年取笑“很符合你的智商。”

　　被顾南笛肯定，季白萱开心地扬起嘴角。这是两个女生第一次交流。

　　然而季白萱很快意识到，这段交流揭开了她和顾南笛多年恩怨的序幕。

　　进入四月，韦泽年对季白萱的态度越来越反常。4月16日，季白萱拿着杯子去接水，在走廊上看到韦泽年自（1）班后门走过来，迎上季白萱，没精打采。

　　季白萱没有察觉到异样：“怎么从那边过来？”

　　“哦，去找一个朋友。”

　　“（1）班有你的朋友？”

　　“嗯啊，不可以吗？”

　　季白萱没理会，略带骄纵地把杯子往韦泽年面前一递：“去，来一杯。”

　　韦泽年的手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但明显表现出不情愿。

　　“好啦——”在他转身之际，季白萱夺回自己的杯子，“你这个样子接的水，喝了我恐怕要闹肚子。”

　　韦泽年没坚持，任凭季白萱失望地拿回杯子，杯子离开手的瞬间，他似乎如释重负。

　　4月17日，班上开始流传“韦泽年在追一个女生”，季白萱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并没有跟她表白啊，这流言从何而来？课间上厕所时看到韦泽年在（1）班外面跟顾南笛聊着什么，季白萱心跳突突，如有隐忧。

　　顾南笛的生日是4月18，季白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天全校的男生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涌入学校旁边的礼物店，一时间货架全空。买了礼物回来，争先恐后地往（1）班送，队伍都排到（2）班后门。画面让季白萱想到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莫妮卡·贝鲁奇让全城的男人为之倾倒，顾南笛让全校的男生互相成为情敌。

　　但是韦泽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看书，季白萱的心得到一丝安慰：他不喜欢顾南笛，即使站在一起说话也不能代表什么，韦泽年不会那么肤浅，他喜欢的是她这种爱学习的女生，一定是这样……

　　这是坠如深渊之前的最后一点自我麻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