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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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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萱的生活空间像被海水包裹着。头顶的蔚蓝天空像海,马路上的人来车往像海,课桌上堆积的试卷练习册像海……她像一条鱼无声地潜游在无边海域,周围一片死寂,偶尔在黑暗中触到珊瑚或同类,便是支撑自己继续往前的勇气。
早读课,韦泽年过来拍她肩膀:“吃过早饭没?”
季白萱抬头,凄凉地望了对方一眼。韦泽年会意,眨了一下眼,打着OK的手势转身离开。
回来的时候把热乎乎的煎饼和豆浆放她桌上。季白萱对韦泽年的好心习以为常,活得越来越像狗的高三,只有他的温暖能使她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就算韦泽年曾截获并销毁了别的男生写给季白萱的情书季白萱也佯装不知。
“你可以不在早读课时跑出去吃饭吗?”
“那还给我啊。”韦泽年伸手要拿回煎饼。
季白萱一闪躲开,咬了一口说:“至少别在我值日的时候跑出去。”
“那你记我出去上厕所。”
“是。班长早上去厕所买早饭。”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煎饼,食欲全无。
班级实行班干部值日制度,一周五天,五位班干部轮流值日,督察班级纪律。
今天周三,轮到学习委员季白萱,从周二值班的韦泽年手里接过记录本。写上今天的日期并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习惯性地翻看韦泽年昨天的记录——
柯星悦请假。
唐嘉宁旷课……
一学期来学校不过三五次的人,居然还能以“请假”的名义在记录本上雄踞榜首,韦泽年也太挂念她了!
季白萱耍了小脾气,提笔写下今天的状况:柯星悦旷课。
写完之后还对这个名字瞪瞪眼,仿佛在向柯星悦本人挑衅:你能把我怎么样?
下课后,昨天缺课的唐嘉宁来找季白萱查昨天的记录,看过之后她比季白萱更生气:“这家伙真敢记我旷课?”说罢丢下记录本直奔后排,季白萱施施然回头看唐嘉宁要怎么修理韦泽年。
“跟你说了我是请病假,不是无故旷课!”唐嘉宁手口并用,扬着拳头加重愤怒语气。
韦泽年慢悠悠像个抽烟斗的老大爷:“哟!没有请假条的请病假,那就是有故旷课呗。”即使已在这南方城市里生活了四年,他的语气中还是会偶尔冒出地道的北京话音,这对季白萱来说代表着她触及不到的他的过去式。
虽然最想了解的部分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懒得跟你抬杠,我问你,柯星悦多久没来学校了?你凭什么记她请假,记我旷课啊?”
季白萱为这句质问暗暗叫好。
“人家忙着拍戏,跟你逃课去看帅哥的性质一样吗?”
“我才不管,反正记录本在季白萱手里,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季白萱一听这话,自己也没了主意。随意涂改值日记录,被班主任查到可是要追究的。
韦泽年倒比唐嘉宁更快一步,从季白萱手里夺过记录本就往自己领口里塞,然后对唐嘉宁耍流氓:“有本事就来抢!”
“我没本事,我不抢。”唐嘉宁一秒钟从西班牙斗牛现场切换到卓别林默声片,精神恍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一言不发。
韦泽年一脸疑惑看向季白萱,季白萱无奈地耸耸肩,俩人都不知道唐嘉宁演的这是哪一出。
第二节课过后的大课间休息,唐嘉宁又来找季白萱,“陪我去趟超市。”季白萱二话没说就合上书站起来,转身的时候和后排的韦泽年交换了眼色,韦泽年指指唐嘉宁,又在空气中画了一个问号,季白萱会意,轻轻点头。
韦泽年这人吧,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特怕被人记恨,尤其女孩子。
季白萱不是没有进一步想过,韦泽年长久以来忍受唐嘉宁的无理取闹,究竟有没有唐嘉宁是她好朋友这一层原因。脑回路往后退一步,发现自己臆想过度,自己对韦泽年来说也不过是在学校里关系好的一个同学而已,有点儿重要,但是……季白萱也搞不明白但是什么。
如果非要咬文嚼字的话,有点儿重要的意思就是无关紧要。很多时候,季白萱就是这样悲观的看待一切。
唐嘉宁坐在操场的草坪上,左手面包,右手火腿,季白萱帮她拿着热牛奶,像丫头伺候大小姐用早餐。
“昨天真去看刘文攀了吗?”季白萱注视着不远处足球场的赛况,漫不经心地问,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充满着“不回答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的意味。
“嗯。”唐嘉宁倒是坦白。
季白萱追问:“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一整天也没说几句话。”
季白萱惊讶:“在一起一整天?”
唐嘉宁深吸一口气才回答,“看他钓鱼呢。”
“嗷,钓鱼的时候是不该说话。”
“别安慰我啦,我知道自己被晾在一边了,人家不稀罕我陪。”
季白萱沉重地看着她,“咱们俩还不是一样?”
唐嘉宁不好意思地转头望着她,眼里投来抱歉,“不不不,我需要你。”
季白萱没好气地耸耸肩。
唐嘉宁停了一会儿,然后坦白说:“他回车上拿东西的时候,我偷看他的手机了。”
“什么?!”
“聊天记录里连暧昧对象都没有,他肯定没女朋友。”
季白萱无奈地眨了一下眼睫毛,眼皮合上一小会儿,又有气无力地睁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唐嘉宁抿着嘴,垂下头,用下巴的微颤代替点头,回答了季白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仅仅是偷看别人手机这种不高尚的小事。
这一刻季白萱体会到了教导主任抓早恋的那种心情。
刘文攀都28岁了……
唐嘉宁还不到18!
“他单身就一定要找你做女朋友吗?他那个年纪的人要找也是找岁数相当的。社会还没开放到那种程度,他快30了,你未成年高中生,你们俩在一起,说出去就像犯罪!”
唐嘉宁嘴巴张得老大,“不是社会不开放,是你的心太守旧!这世上有多少老夫少妻的组合?老说年龄年龄,亏你还是年级前十,就这种觉悟?”
季白萱摆摆手,“别偷换概念!那些老夫少妻好歹是在女方二三十岁才结婚的。我要怎么样才算有觉悟?支持你去倒贴一个中年大叔就算有觉悟吗?你喜欢的要是咱学校的,哪怕是个小痞子,我都比现在支持你。”季白萱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
“好啦好啦,”唐嘉宁推了推季白萱,“知道你为我好,可我现在就是在犯犟劲啊,他一个单身28年的程序员,我喜欢他他就应该谢天谢地终于有女孩子看上他了,凭什么对我爱答不理!”
这下换季白萱嘴巴张得老大,“你确定你这叫喜欢他?”
唐嘉宁郑重其事地点头。
季白萱的脑浆快变成浆糊,心里忍不住骂启迪星的校长。
启迪星是本市新成立的计算机软件培训班,招生对象是高中毕业升学无望的学生。成立至今也没招到几个人。一个月前,不知他们打通了哪层关系,在市一中的小礼堂为高三学生上了一节公开课,讲解软件编程基本知识,授课人就是刘文攀。
课程结束,学生对抽象的编程语言听懂寥寥,但是刘文攀却凭他的翩翩风度俘获了一批天真少女的心。据说有几个女生当场就决定不参加明年的高考,立刻去启迪星学编程!反正也是考不上大学的主儿。
焉知启迪星的校长不是有意使了这招“美男计”?
季白萱后来在唐嘉宁的手机里见到刘文攀的照片,那人长着一张老实寡言的脸,五官称得上端正,但是跟韦泽年比差一大截。唐嘉宁坚持说刘文攀本人比韦泽年好看的多,是照片把他拍丑了。
毕竟是在职场上打拼好几年的人,气质自然比高中生成熟稳重,这是韦泽年不具备的,也许就是这种学校里见不到的气质吸引了唐嘉宁。
“真是猖狂,招生都招到重点中学来了,为什么不去职业学校呢?”
唐嘉宁替启迪星说话:“他们也去职校宣传了,不过职校里的人大多不求上进,招进来也是不学习的。重点中学里吊车尾的学生,受积极向上的环境熏陶过,更有上进心,培养起来更容易。”
季白萱顿悟,原来还有这层道理。
两人离开操场回教学楼。季白萱问:“早上你那是怎么了?把韦泽年吓到了。”
唐嘉宁弯腰笑:“他还被吓到?一身熊胆哪儿去了?”直起腰后又惆怅起来,“一开始我看到韦泽年记我旷课却记柯星悦请假的确很恼,柯星悦考试成绩比我还倒数,凭什么韦泽年偏心她?可他说的对啊,柯星悦在拍戏呢,跟大明星合作,自己也要成明星了,见更广的世面,有更多的人知道她。我呢,我拿什么跟她比?”
季白萱一番苦口婆心:“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学习啊,只要考上本科,将来都有机会考编进入体制内,柯星悦她只是……吃青春饭而已。”
心里真正想说的是:不上台面的优伶而已。
唐嘉宁听罢,深刻反省一番,然后发自内心地说:“好!我要去跟刘文攀学编程!”
季白萱忽然发现,她说的口干舌燥,唐嘉宁竟然一句没听进去,她这个车夫是拉不回唐嘉宁这头倔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