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纯白街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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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西恩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饮料，走回位于窗边的座位上。
不在工作状态的少年演员是少言的，他就像一只真正的猫，总是惯于缩在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中冷眼观察世界。在闲暇时刻，比起在喧闹的剧团中与狂热的剧团成员高谈阔论艺术的美妙，他更倾向于寻找一处宁和的角落，用温热的饮料与适口的小点心度过一个舒适的午后。
莫斯科连日的落雪令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银白，积雪的街角连墙面都刷了白漆，窗户上也结满了霜花，一眼看过去，仿佛只有印在窗上的卢西恩一点深色，如墨滴一般点缀在纯白的画卷上。
热气腾腾的花果茶不加任何的糖或奶，配上新鲜出炉的蛋糕或馅饼，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搭配。
卢西恩伴随着耳边悠扬的大提琴乐声安静地进食着。
今天的少年演员穿着的不再是那身精美却单薄的戏服。黑色的双排扣大衣缝着毛茸茸的领边，将他整个人都裹大了一圈。他的头顶还戴了顶黑色的针织帽，颇为保暖的同时，也将那异于常人的耳朵一并笼罩在其中。
不过所幸，这样的厚重并不妨碍五感敏锐的演员注意到一些异常。
小巧的黑猫刚从阴影中走出来，便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卢西恩的注意力。
从他初次来到这处店铺起，黑猫便会在任意一个时间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有时只是安静地在远处注视着他，有时又会凑近，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嗅闻着他的点心。卢西恩曾掰下一小块蛋糕试图投喂，但黑猫也只是优雅地瞥了一眼，没有上前吃掉的意思。
并不习惯于浪费的少年只能自己吃掉了那块蛋糕。
不过今天黑猫似乎有些不一样。
既没有坐在远处，也没有跳上桌子，而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身边，小小的脑袋微微仰起，用那蓝宝石般的双眼安静地盯着他看。
心下意识到了什么，卢西恩慢慢地、试探着伸出手。
触感一片温热顺滑。
黑猫轻轻地“咪呜”了一声，打起了舒适的小呼噜。
这显然是一个亲近的信号。卢西恩向旁边稍微挪动了一下，黑猫便立刻跳上了座位，扭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毛发，而随着她的动作，身后长着的两只尾巴也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
什么样的猫会有两只尾巴呢？
卢西恩不知道，他也不在意这种小问题。
他只是想着，他或许能为这位优雅而守礼的女士起一个名字……
耳边的大提琴乐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乐手走下舞台，又来到身边，面带微笑地提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隐藏在帽子下的耳朵因为这句话轻轻动了动，卢西恩有些惊讶地微微抬头看了乐手一眼，复而垂下眸去，颔首道：“请便。”
这下连乐手也惊讶了起来，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在一起而双手自然放在腿上，微笑着说道：“抱歉，因为您的声音和舞台上有些……不太一样，稍微被震惊到了。”
舞台上的演员每一次发音都使用了顺滑的艺术加工，与正常的音色有所区别并不是特别值得意外的，乐手所惊讶的理所当然也并不是指这一件事。
他所惊讶的，是他们的声音是如此的相似，哪怕细节处的音色有所不同，乍一听上去也足以让不熟悉的人听错为同一人。
已经平静下来的演员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阁下看过我的演出？”
“当然，如今的莫斯科已经将‘是否看过猩红剧团的演出’视作了判断是否具备艺术素养的一部分，我曾有幸得到过入场票，而那次的演出正是您参演的剧目。”
这么说着的乐手眼神空茫，仿佛真的陷入到了对那场演出的回忆之中，声音轻飘飘地说道：“那可真是……令人无法自拔的震撼艺术。”
少年演员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不赞同，又带了些被称赞的开心和他这种少年天才独有的傲慢。最终，他还是说道：“阁下过奖了，一场成功的剧目离不开任何人的努力，而我只是运作于其中的一枚齿轮，不敢妄领阁下的赞扬。”
“哪里。”乐手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任何一位观赏过您的演出的人都只会更加期待下一场，您的演绎无与伦比，就好像……”
“真的曾有一位无辜的少年死于他贪婪的生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乐手葡萄红的双眼安静地看向卢西恩，深邃的眼珠仿佛酝酿起汹涌的暗流。然而对面的少年演员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略微的迷茫过后，便带上了谦逊的微笑。
“演员是台词的傀儡*。”他说道，“我只是演绎出了剧本中的‘他’，能让观众有身临其境感，是我的荣幸。”
此非谎言。
看出这点的乐手眸光轻微闪了闪。
正在这时，原本安静待在椅子上的黑猫轻巧地跳到了桌子上，将嘴里叼着的一件事物放到卢西恩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是您的猫？”乐手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还未曾向这位神秘的女士提出过邀约。”卢西恩摇了摇头，又看到了黑猫放到面前的东西。
是他的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一个予定的数字。
“啊，感谢你的提醒，女士。”少年演员连忙站起身，将怀表重新装进口袋，又向对面的乐手点了点头，“抱歉，阁下，虽然与您聊天非常愉快，但是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得走了。”
乐手同样起身送别，“我同样享受与您相处的时光，若您仍有闲暇，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
“我是费奥多尔，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请问我是否有那个荣幸知晓您的名字？”
卢西恩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叫卢西恩，很高兴认识你，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目送着名叫卢西恩的少年演员走出店铺，又在门口风铃清脆的响声中慢慢坐回去。
那只被卢西恩称作“女士”的黑猫依旧盘坐在原位，一双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盯着他。
费奥多尔伸出手，想要触碰黑猫柔软的皮毛，却被蓝眼的女士灵巧地躲开，最后看了他一眼之后跳下桌子，踱步到店铺的柜台后消失不见。
“你被嫌弃了呀，陀思。”
轻快的声音从桌子对面响起，费奥多尔再回头的时候，对面已经多了一个坐在原先卢西恩位置上的小丑，手里还拿着不知从哪顺来的咖啡和报纸。
“如他所说，是一位神秘的女士。”费奥多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戈里夸张地向后仰了仰身子，“听上去你很认同小卢西恩说的话？”
“没错。”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的费奥多尔点了点头，“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尼古莱。连同他所表现出的‘不知情’一起，我都认同。”
“可是啊，可是啊。”小丑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原本折叠在一起的报纸随着他胡乱的抖动稀里哗啦地翻开，正巧停留在某一页上。
警员雅科夫·克洛文今日清晨时被发现于家中上吊自尽。
果戈里捂着嘴“噗噗”地笑，“那位父亲啊……可是连死法都与剧目一模一样。”
对于费奥多尔来说，一名调查员的情报调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那名调查员来自官方。
名叫雅科夫的调查员两次重大的立功都与他的家人有关。
第一次，他身为异能者的妻子进行了异能犯罪，而雅科夫亲手逮捕了她，虽然不日便于狱中自杀，但其本身大义灭亲的行为依旧受到了上级的嘉奖。
第二次，他的儿子被另一名异能连环杀人犯列作目标，雅科夫追着儿子的线索找到了那名杀人犯，并最终将其击杀。然而他的儿子却也在那次事件中死亡。
“深爱着他，以至于被诱骗着去犯罪的妻子。以及发现了真相，却被他转手卖给罪犯，用以一箭双雕的儿子。”费奥多尔白皙的手指划过那黑色的铅字，轻轻地笑起来。
那出剧目是“活”的。
它吮吸着被害者的血而诞生，并最终向造成这一切的加害者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里可是写了哦。”果戈里指给费奥多尔看，“‘死者生前曾去看过猩红剧团的演出……’，哎呀，这么写的话，不就是在刻意诱导人去想那个剧团有问题？”
“普通人或许还不会想那么多，不过小卢西恩既然已经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不可能半点不知情吧？但凡他看到过这篇被官方撒得到处都是的报道，还能露出那样安然的表情……”
果戈里凑近了费奥多尔，“你依旧相信他是纯白的吗，陀思？”
费奥多尔笑了一声。
“有些时候，睹而不识的纯白无辜者同样有罪。尼古莱。”他轻声说道，“只是这份罪恶被人为地盖上了幕布，又掩耳盗铃般装饰上丝绸制作的美丽鲜花。”
“而我期待着幕布被火焰焚烧的那天。”
*
卢西恩回到剧团的时候，一名有着淡紫色发的少年正站在门口观望着。
看到卢西恩的时候，少年的表情明显变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怕和犹豫，却依旧迎了上去。
“卢西恩……”少年低声说道，“剧团长说你回来了就先去他那里。”
“沉渊？”卢西恩眨了眨眼，“多谢，我这就去。”
两个少年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名为沉渊的少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卢西恩——！”
“什么？”卢西恩疑惑地偏头看着他。
沉渊犹豫着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别扭的温和微笑，“剧团长说，属于我的剧目很快就要上演了。”
“剧团长说，那会是证明我的才华的舞台。”
“剧团长说……我将追求永恒的美丽，我将毁灭永恒的美丽。”
卢西恩安静地听完沉渊的话，然后开口。
“恭喜你，沉渊。”他真诚地说道，“你将触摸到真正的艺术。”
他的反应平静而理所应当，然而沉渊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作为他们这批孩子中天赋最好的孩子，卢西恩理应与剧团的黑暗接触得最多，然而这个被剧团高层们称作“孤钻”的少年却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他到底是走在成为“那些人”的路上，还是被“那些人”遮住了双眼？
沉渊不知道，也不敢深究。
他眼睁睁看着卢西恩走入剧团猩红色的幕布后，仿佛被那片黑暗吞噬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纯白街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