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归》寒山树

56、第 56 章

　　银月流清辉，灿星如萤火，草木莽莽，碧海滔滔，俯仰之间，已是一番天上人间。

　　一座不知飘在何方海域的孤岛，有一株枯死的神树，其主干笔直通天，横枝绵延覆岛，虬劲盘结如团蟒卧龙。

　　这时，一阵阴风肆起，便卷起一道波浪滔天。

　　“人间总是一到七月十五就闹的厉害。”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娃，正坐在古树最底的树杈顶端处。

　　皎洁月光下，小女娃露出裹在兜帽里的一颗小脑袋。她细眉微微一敛，就见张牙舞爪扑岸而来的连天海浪直直落回海里，好似孤岛的外缘筑起了一道水火不浸的高墙。

　　海浪急急而落，在激起的水雾中，几只青面獠牙的海中恶鬼各握着一柄黑色的三叉戟凌空朝小女娃的面门刺来。

　　女娃凌空一跃，手里银色细匕如闪电划过，逼退恶鬼，随后轻灵的落回树干。

　　“你迟到了。”

　　女娃抬眸看来，望向刚刚落在神树上的男子。

　　“何时启程？”

　　“启程？谁说我要归故里？”

　　“这是何意？你已过了生死劫，终能返回——”

　　“嘘——”女娃抬眸望向男子，眼底却浩如深海。

　　“我在这人间大地流浪，眼见高山倾作土，沧海化为田，早已让我几乎分不清到底有归是故土？还是这人间才是我余生归处？”

　　“此去人间，我求十载凡生。而你，千万年逝矣，犹求而不得。玥，你可别输了。”

　　女娃说完，向后一倒，便随风落向大海——

　　在不断坠落的失重感中，眼见无尽苍穹下，满月繁星，孤岛枯木逐渐远去……

　　最初的记忆，是漫天灰烟和花瓣。

　　再回首，是追在自己身后的少女——人间投海的女子，若与神有缘，就会漂流到荒天原之外，广袤的禁林边缘，在无尽的海岸边醒来，看到传说中的神渡之地。

　　少女在时光流逝中逐渐老去，又有另一位少女……

　　她们是荒天原的历代守婆。

　　她们有着各样容貌，各样性格，却是坚信着，自己为神所眷顾，应尽责守护荒天原上的神裔——这是神裔部落里，守婆最初的来处。

　　她们有些一生守在附宫浮塔，有些与神裔结为伴侣，也有些选择放弃关于神的记忆，离开荒天原……

　　唯一不变的，是她自己。

　　又或者说，是经历漫长岁月，无数次生死一线，才能长一龄骨的自己。

　　若这样一直下去……

　　却大难忽至——大火烧毁了她过往的安宁，令她感受到比蛊毒还彻骨的冰冷。

　　从此，荒天原恍若是她的一个梦。

　　在梦的尾声里，龙马驮着她，逾云山之巅，潜幽海之渊，一路跋山涉水……抵达人间。

　　她在烽火狼烟的战场遇见飞廉。

　　飞廉认出了阿易临别时给她系上的七情金铃。

　　这金铃是一位古神所制，说是封印记忆，实是压制七情，七情愈盛，压制愈强，甚至影响记忆。

　　飞廉说，模糊的记忆会在她能承受的时候恢复。

　　她确实恢复了记忆，却是在失去他的悲痛中清醒过来，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开心结，直面才能真正放下。

　　而后，她为治好眼睛，告别凤子玠和绛雪，离开女娲族，远上昆仑拜访王母。

　　也是从那时起，她便不再轻易结缘。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女娲族自牧野旧事后，不再插手人族内部事务。

　　她也在复明后，开始重游故地。

　　大九湖中，已不见飞廉尸骨，却有一白蛇，额有赤鳞，正逢修行期满，要历劫以化人形。

　　天雷滚滚，风雨欲来。

　　她原没有在意，只想投身湖底，看看飞廉陨落之地。

　　不曾想，有个跟着师父来渡妖向善的小道士也在湖岸，见她落湖，即跳入湖中来救她——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阿易的转世。

　　也是如此，才真正明白，阿易当初是为何要许下娶她的诺言——他以己身天运，要换上苍救她一命，为此不惜世世早夭，不得善终。

　　她于刹那间顿悟，原来在这场生命旅程里，她已得这么多真挚善意——她是幸运的。

　　命运对她是公正的。

　　她理解了那些金石良言。

　　过往无数的善意与温暖，点点滴滴，汇聚成舟，将她从风浪中托起，让她对众生多了一份理解与宽容，亦是对自己的放过和释怀。

　　从此，孤身却不寂寥，行于世间，一念成仁。

　　于是在战火硝烟中，满城屠戮下，救起的一个小女孩，给了她十载凡生里最长久的善意和温暖。

　　院长奶奶啊！

　　微沫轻轻闭上眼睛。

　　耳边的风声，似在呢喃这场岁月漫长，山河无数的大梦，即将到尽处。

　　再醒来时，她踩在熟悉的海岸上，听着温柔的海浪声，缓缓转身——

　　“我长大是这般模样啊！”

　　小女娃一袭红衣斗篷，微微歪着脑袋，赤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不远不近，眼带笑意的看着她。

　　微沫静静望着小时候的“自己”，无声的点了下头。

　　“比我想的要好看呢。”

　　“感觉接受能力变差了。”

　　“我是在人间长大的。”

　　“啊！这样啊。”

　　小女娃似是理解的点点头，“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为什么封印自己？”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小女娃轻声笑起来，“大概是为了能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慢慢长大。”

　　“拥有我一直都很想拥有的时光。”

　　“为了在面对命运的难题前，先了结一些因果。”

　　微沫安静听着，看着小女娃的笑容，恍惚觉得有些遥远，像是岁月一赶，就要随风飞逝。

　　“嗯，因为是自己，所以和你说——我还有些害怕。”

　　“唯一生机，需满神骨七龄——虽在古籍上写着，却无前例，书上所记也许并不是真的。”

　　微沫听到这里，依然静静望着小时候的“自己”。

　　小女娃在这注视中，逐渐收敛笑意，而后气恼的转身，随着海浪退去遥望大海。

　　时间在海浪有规律的起落中清晰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娃方转过身，眼神平静的回望向微沫，“我不知道。”

　　“我还没有想好。”

　　小女娃说到这里，目光有些悲伤，“你是改不了了。”

　　“你想好了吗？”

　　“你让我这样面对，是想好自己怎么做了吗？”

　　“没有。”

　　微沫神色平静，“我还没想好。但也许想的清清楚楚并没有这么重要。”

　　“也许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谢你来梦中见我。”

　　小女娃听着微沫的话，又笑起来，目光却依然悲伤。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

　　“我要走了。”

　　“曾经的我，现在的你，未来的我们，再会无期。”

　　“千万珍重！”

　　小女娃说完，笑着向微沫跑来——

　　微沫温柔的张开手臂，风一吹，无数过往如云烟散尽，空空的落到怀里。

　　这时，天边传来雷声，“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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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我们沫沫就恢复记忆啦！
（我必须说，原没有想过，只写恢复记忆就写了这么多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