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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家三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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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家了,被母亲赶出去的。
沈郁起床洗漱时,看见母亲没去上班,而是坐在沙发上,像父亲昨晚那样,点燃一支烟,兀自抽着。
她扭头看了沈郁一眼,张嘴说:“起来了。”
沈郁轻应了声,从厨房的锅里拿了颗水煮鸡蛋,剥开囫囵吞下,又咽了一杯水。而后回到房间,继续把未完成的暑假作业写完。
没过多久,他听见客厅里的脚步声,随即是重重的关门声。
母亲大概是出门了。
到了中午,母亲还没回来,他随便炒了碗饭吃下,坐在沙发上发呆。
又是晌午时分,楼下传来单车响铃。
叮铃铃——
叮铃铃——
他的注意力被其吸引,想起唐木识是骑自行车过来的,忙跑到阳台,朝楼下望去,果然见到了对方。
“吃午饭了吗?”
唐木识笑着仰头问他。
他回称:“吃了。”
唐木识使了个眼色:“走吧!”
于是,沈郁仓促换了鞋下楼。俩人碰面也没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便如同昨日一般。他坐上单车后座,右手小心翼翼扶在对方温暖的肩膀上,感受风从耳边刮过。
又是同样的道路,午后慵懒,少有行人。新生的谷穗气息在鼻尖萦绕,唐木识吹起口哨,曲子听上去像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他们依旧去齐爷爷家陪老人下棋,顺便赚点外快。
俩人把二十块钱分了,回途又买了瓶汽水消解夏日炎热。
天黑时,沈郁挥别了唐木识,回到自己家。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屋内黑漆漆一片,空无一人。
父亲没回来,母亲也不在。
他开了灯,仿佛对此感到陌生般,用目光巡视了一遍屋子,唤了声:“妈——”
无人回应。
摸了摸咕噜直叫的肚子,他走进厨房,下了碗鸡蛋面吃掉。
一整晚,他都没怎么睡着,时不时起床小心翼翼走到父母的房门前,见门依旧像先前一样半掩着,没人推动过。
他躺在床上,期待客厅里传来震耳的关门声,可惜一直到黎明,整个家里都无比寂静。
他差不多是在破晓时才睡去的,醒来后已经大中午了。
睁眼,被窗外的强光刺痛。
他想起什么,忙下床跑到客厅,喊了声:“妈——”
依旧无人回应。
沈郁感到有些失落,平时总想着早日脱离这个家,逃离父母,走得越远越好。可当家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却又感觉空落落的,心里难受。
到了下午,唐木识按时来接他,见他不同昨日般开心,反而沉闷着脸,一言不发,便想打听发生了什么。
沈郁坐在单车后座,扶住他肩膀的手挪了挪,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告知对方。
“我妈昨天出门后到现在都没回来……”
唐木识刻意骑慢了,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疑问:“她是去哪玩了吗?”
“不知道,可能找我爸去了。”
“你爸也不在家?”
“嗯……”
过会儿,唐木识说:“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去解决吧,别想太多。”
他依旧轻轻应了声。为了转移他沉闷的思绪,唐木识忽然刹住车,提议让他来骑。
沈郁愣了下,忙说:“我骑不好。”
“就是因为骑不好才要骑嘛,没事,有我在呢。”
沈郁十岁时骑过父亲的那辆大自行车,车身都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他是个怕羞的人,知道自己掌握不了那辆自行车,怕人笑话,便不愿学。后来父亲逼他学,而且还在旁一个劲说他笨。
当时为了证明自己不笨,即使摔肿了手肘,他也要学会控制那辆车。
后来,他终于可以成功骑行了,而那辆自行车却在不久后被父亲卖掉了,他也就没再骑过车。
望着唐木识的双眼,虽然内心依旧残留着当年的胆怯,可也深知无论如何对方都不会嘲笑自己,或是损骂自己。于是,沈郁与唐木识换了位置,他试图唤醒十岁时第一次掌控车头的记忆,然后吃力地踩动踏板。
唐木识双腿撑住地面,给了他掌控的余地,就像教一个小孩骑车般,口里唤着:“对,就这样,看前方,骑起来就好了。”
过一会儿,凭着出色的肌肉记忆,沈郁成功掌控了单车,并且是在载人的情况下。他满心雀跃,大口吃着夏日的风。
然后,在要转弯的时候差点翻了……
“没事。”
唐木识伸手拽住了他,以至于没有跌落在地。
他俩再次换了前后位置,唐木识说:“你已经会了,多骑骑就行。”
沈郁望着他的后脑勺,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了,等回来的时候你再试试,肯定就不一样了。”
这天他们去到齐老爷家,依旧是下棋,谈天说地。沈郁的棋艺也逐渐提高,可以和齐老爷对局了。
傍晚时,齐老爷抽空去煮了红烧肉,刻意留他俩吃晚饭。
平时老头儿一个人在家,连个一块儿吃饭的人都没有。好在这老头儿没心没肺的,也不矫情,儿女在外打拼,实在没得空过来看望他。
齐老爷常听街头巷尾议论自己:生了儿女都是白眼狼,老齐也是个傻子,宁愿独自守着这破屋子,也不愿跟人去城里住。
这也是为什么老齐跟周围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儿去的理由,他不爱嚼舌根,而且还是个文艺腔。
他想着今早买多了肉,自己吃不完,留那两孩子下来吃个晚饭,也当陪陪自己这个孤寡老人。
唐木识很识趣就答应了。
他虽没有明说,但常往这跑的原因,一方面是跟老齐合得来,一方面是为了赚点外快,另一方面确实是为了陪陪他这个糟老头子。
沈郁一切听从唐木识的,他也没必要早回去,毕竟父母出乎预料的比他先一步离家出走了。
晚饭时,老齐开了瓶五粮液,说自己攒好久了,一直没舍得喝。
唐木识没喝过辣酒,兴致来了,就捧着碗过去讨要。
老齐问:“你个孩子,能喝吗?”
唐木识说:“喝点死不了。”
于是,老齐就给他倒了点,俩人还碰了杯。沈郁细看他俩一举一动,总感觉自己身处人间温暖之中。
老齐一口喝半盅,而唐木识用嘴唇抿了抿,感觉舌头火辣辣的,没敢直接往喉咙里灌,就着红烧肉一块儿下肚。
他直皱眉:“真难喝。”
老齐指责他:“你小子,这么好的酒你都说难喝,干脆别喝了,小孩子,喝点汽水去吧。”
唐木识听后做了个鬼脸,随即含笑着望向沈郁,问道:“你喝过烧酒么?”
沈郁立马摇头:“没呢。”
“要尝尝么?”
沈郁还没回话,老齐连忙摆手:“他不能喝,喝坏了改天你们父母来找我,我上哪说理去。再说了,这酒是我的宝,可不能再让你们瞎折腾。”
“切,小气!”
沈郁忙回应:“齐爷爷,我不喝酒。”
“对嘛,吃菜吃菜,别剩咯,明天就坏了。”
老爷子说着自己又喝了小半盅,一脸满足。
等他们吃饱喝足,天色完全黑了。
老齐酒量好,一高兴就喝了个微醺,脸红红的,看上去似乎年轻了些许。
俩少年与其告别。他扶着门框,挥手称:“明天记得过来啊。”
“放心吧,有空我们就会过来的。”
唐木识跨上车子,屁/股挪到座位,回头看一眼沈郁,见他已经坐稳,便一溜烟就骑车跑了。
晚风拂过,带来夜间的花香。
自从去过唐木识家,见到那满院花朵后,沈郁就对花香极其敏感,嗅着嗅着,仿佛又出现在他家院子里。
沈郁照旧被送到家楼下,挥别了唐木识。
等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却见屋里亮着灯火,一股菜香味在四周弥漫。
他知道是母亲回来了,便难得露出笑容,跑去厨房,见母亲在炒小排骨。
母亲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回来了?”随即转身去拿盘子装菜。
沈郁问:“妈,你昨晚去哪了?”
母亲把菜盛进碗里,端起来从他面前经过,径直走向餐桌前。她把菜放到桌上,又回到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三个碗三双筷子,拧开水龙头哗哗清洗,手上的动作就没停过。
她忽视了沈郁的问话,直接对他说:“过来吃饭!”
沈郁知道母亲不想提这个,便没再多问。
他用余光晃了一眼,瞧见父亲的身影从阳台走过来,心中一怔。
父亲走到饭桌前,像平时一样,不会用正眼去瞧他。坐下,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敲,而后从桌底拿出一瓶啤酒。
他很利索地咬下啤酒的盖子,随着“呲”一声响,酒已倒满杯。
父母都没说话,只顾着埋头吃饭。
沈郁已经在别处吃饱了,但依旧坐在饭桌前,努力吃完母亲给他盛的那碗饭。
那时家里的气氛比以往都奇怪,就像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吃着同样的饭菜,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身旁的电风扇呼呼作响,吹得沈郁耳朵疼。他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饭桌。
接下来几天,唐木识没来找他,而他们也没去齐爷爷那。
沈郁像以往无所事事的午后一样,坐在书桌前,或写作业或画画,只是更多的抬头望向窗外,他总期盼着少年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可惜差不多一周过去了,唐木识还是没有出现。
而他的父母,似乎从火山爆发沦为了万年冰川。母亲照常上班,做她自己该做的事情;而父亲减少了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大多数时候没在家,据说是去和邻居打麻将了。
晚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没人吭声。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听得见筷子与碗相撞的响声,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
事态是好转了还是更严峻了,沈郁不清楚,但他隐隐察觉到会有更大的爆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