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梦我》狼空

6、破碎

　　在回途中，单车又穿过了那片田野。
　　夕阳之下，原本青绿色的稻田映着光芒，新生出来的麦穗仿佛提早进入了成熟期。

　　路边知了鸣叫，却不觉聒噪。

　　等回到镇上，唐木识在小店前停下，让沈郁撑住单车。

　　好在沈郁身高不差，坐在后座上，双腿点地撑住，就能使单车稳稳立在路面。

　　唐木识到小店里买了两瓶汽水，走到沈郁面前，见他额头有汗滴顺着脸颊滑动，便下意识用自己的手背去揩。

　　他不见外，可沈郁却对此很警惕。
　　只要有人突如其来碰自己，无论是谁，他都避免不了立马躲开。

　　再亲密的人也如此，或者说，他从没尝试过亲密。

　　当他闪开唐木识的手时，首先心里一咯噔，皱了眉头。

　　表面上看好似反感对方碰自己，但其实那会儿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心脏在一瞬间跳得好快。

　　唐木识自然没在意，却也愣了半秒，随即把其中一瓶汽水扔他手里：“喝吧。”
　　而后拧开自己那瓶的盖子，仰头喝了个痛快。

　　那时夕阳恰到好处地从侧边投射过来，将少年另一半脸打成橘红色。汗水在少年仰起的脖子上滑落，随着咽下去的汽水，好看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

　　他把凉气叹出来：“啊，舒服了。”
　　继而目光移向沈郁，对他张扬一笑。

　　唐木识在落日下喝汽水的画面，沈郁记了好些年。有时候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了，但只要回忆起那日的光芒，那日的场景，他又如同画笔构造出人物一样，一点点在沈郁脑海中呈现。

　　“走吧。”

　　沈郁喝了一口汽水，自己擦掉了脸上的汗珠。唐木识骑上车，踩动踏板，车子向前，风迎面拂来。

　　当自行车到达沈郁家门口，双脚点地刹车。

　　沈郁从后座下来，手里握着半瓶橘子汽水。他本要和对方说些感谢的话，感谢对方在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候带自己到处乱荡，还有那瓶汽水，真是炙热夏天的一抹冰凉。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自家传来的争吵声。并且很是激烈，伴随着锅碗瓢盆砸碎的声音。

　　他知道，定是父母又在吵架。而原因，或许跟自己晚回家没来得及做晚饭有关系。

　　他耳朵很机灵，听见母亲说：“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生了，生下来跟着你受罪，你什么时候对他好过……”

　　父亲说：“你别跟我提当初……说不定都不是我的种……”

　　耳朵灵光其实不见得是件好事，总能听见一些细微的，或是在嘈杂中又凸显清晰的声音。反正这对沈郁来说不是件好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唐木识的神色显得有点僵，兴许是碰上人家的家丑了，觉得有些尴尬。

　　沈郁沉着脸，在原地愣了好久。

　　随之，唐木识说：“要不去我家吧？”

　　沈郁蓦地扭头看他。
　　他的目光十分诚恳，换做是其他刚认识的人肯定早走了，说不定还会暗自嘲笑自己呢。可唐木识没有，他与沈郁一同留在原地，听着楼上传下来的声音，一声不吭。

　　“走吧，去我家，你不饿吗？反正我是饿了。”
　　唐木识说罢伸手去拽了拽沈郁。

　　这回沈郁没躲开，转身重新坐回单车后座。

　　“坐稳没？”

　　“嗯。”

　　唐木识将单车转弯，踩动踏板，朝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又见那一院的花卉，却和昨夜有所不同。

　　唐木识的母亲在厨房炖鸡汤，听见院里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儿子回来了，便招手喊：“木识，过来尝尝味。”

　　唐木识听后便小跑进厨房，往锅里瞧了一眼，两眼都开始放光了。此刻已经饥肠辘辘，无论什么食物在眼里都是美食。

　　母亲已经把舀好的半小碗汤递到他手里。
　　喝之前，唐木识放低声音说：“妈，我朋友也来了。”

　　母亲问：“昨晚那位？”

　　“对，他叫沈郁，我跟你说过的，就住在河边上。”

　　母亲转身从架上又取了个碗，问他：“味道怎么样？”

　　唐木识咂嘴称：“很鲜。”

　　随即，母亲再盛了一大碗出来，让唐木识端出去，俩人分着喝。

　　那晚，沈郁在他家吃晚饭，感受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氛围，毫不吝啬的情感表达。

　　感觉温暖到了骨子里，却也悲伤到心都化了。

　　晚饭过后，他依旧和唐木识坐在床尾看电影。

　　这次看的是《大白鲨》，老片子了，却把俩人吓得够呛。

　　看到鲨鱼吞人血溅满船舵时，唐木识几乎想把电视关掉。

　　他瞥眼看向沈郁，却见对方神情冷静，仿佛没感受到这是一部恐怖片，便问：“你不害怕吗？”

　　沈郁应声道：“有点，不过还好。”

　　“你真行。”
　　唐木识悄悄咽了咽口水，不住呢喃：“再看下去我就要做噩梦了，真的……”

　　好在之后的电影片段还算平和，没什么残暴的镜头。

　　电影结束后，沈郁回头瞧唐木识，这回对方没睡着，并且处于亢奋状态，起身去换碟，称：“换一部看。”

　　随后，他打开了另一部影片。
　　一部彻头彻尾的武打片。

　　观影中途，沈郁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但依旧不想回去。可如果晚上不回去的话，母亲肯定又要发火了。

　　他处于回去与不回去之间纠结，心绪也不在电影上，时不时问一声：“几点了。”

　　唐木识看出了他的心思，回答：“十点多。”而后给建议：“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今晚就在这住吧。”

　　“呃？”
　　沈郁扭头看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回去时差不多半夜，天色漆黑，道路无人，偶有巷尾几声犬吠。

　　唐木识刻意送他出门，并扒住院门，临别时对他说：“明天我再去找你。”

　　沈郁微笑着点头：“好。”

　　他转身在巷子里奔跑，一路跑到自家楼下。
　　抬头望去，屋内已熄灯，想必父母都睡了。
　　真是的，不会没人注意到他晚归吧。

　　不过晚归不值一提，就算他整夜未回，说不定他们都不在意呢。

　　呵——
　　沈郁莫名冷笑了下，踏上楼梯，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屋内昏暗一片，他不想开客厅的灯，直接抹黑回自己房间。可刚走了没两步，却瞧见沙发上传来声响：“回来了。”

　　他被吓一跳，转即扭头望去，见父亲翘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轻轻应了声，神态与平常无异，冷漠，傲气，迈开步伐打算继续回屋。

　　父亲又问：“去哪了？”

　　沈郁顿住脚步。父亲的声音很低沉，平时较为尖细。当他低沉说话时，便预示着想要找人发泄怒火。

　　曾经，沈郁在同种模式的交流中挨过揍。

　　这次，他依旧不打算回答。父亲对他撒手不管，即使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怎么用正眼瞧过他。

　　见他不吭声，父亲抽完了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再问了声：“去哪了？”

　　“……”

　　他忽然站起来，能瞧见沈郁站得笔直的身影。随即，在黑暗中，他一脚踢过去，嘴里大骂道：“他娘的，生个崽种连话都不会说。”

　　沈郁只感觉到腰间一疼，整个人向一侧跌去，又磕到了桌边。

　　听见动静，母亲从屋子里出来。开了灯，看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委屈的沈郁。而另一边，则是打骂他的父亲。

　　母亲忙跑过去，试图扶住沈郁，结果沈郁一挥手，瞪了一眼父亲，兀自回房了。

　　因那一眼瞪，父亲还没消气，又打算追过去再把他教训一顿。好在母亲拖住他，对其一顿劈头盖脸破口大骂，并把父亲赶出了家门。

　　深更半夜的，沈郁躺在床上，双耳鸣响，却依旧听力不减，把父母的争吵声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随着大门“哐”一下关上，他的眼泪也没能再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