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之时》换雨庭

2、黑色银杏叶（二）

　　“哎呦！”艾利伐.玛尔卡第六次从坑壁上摔了下来，这次是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倒霉。”她气恼地一跺脚，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拦着这小子逃跑了，现在好了，两个人都被困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爬是爬得上去，可是掉下来的时候不知还震塌了什么，导致壁炉也整个倒下来，正好把洞口盖了个严严实实。她反反复复地推了半天，除了因为脱力而摔了好几跤外，什么也没改变。
　　可是光等着人发现的话……
　　艾利伐抬头默默地想起自己一路来时的景色……空屋破窗，行人无几，风啸凄凄……
　　还是别指望会有人来正好发现她们，把她们救出去了。毕竟这地方就算她现在没掉下来，站在庭院里喊人，估计也没人听得到。
　　想明现在的困境，艾利伐更加忧愁了，难不成这地下从此就要多出一具枯骨了？
　　啊，不对，也可能是两具。
　　艾利伐的目光落到了那个正躺在一旁地上的青年身上……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到底落在了哪里，因为这地下实在太黑了！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如果想再看清楚一点，就得把眼睛贴到目标上。
　　说来也怪他，莫名其妙地跑什么跑，害得她下意识地也跟着跑了起来，结果落到现在这副境地。
　　但是……艾利伐小步小步地朝青年挪了过去，注意着不让自己的脚步迈得太大而不小心踩到了对方，其实她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是摔下来的时候，这个人算是给自己当了回肉垫，否则恐怕这地上躺的就是自己了……唉，他怎么还不醒？
　　一边想着，艾利伐一边蹲下身戳了戳青年的脸：“你还好吗？”
　　没有反应。
　　艾利伐心头一跳，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喂，别装死啊。”
　　眼前人依旧毫无反应。
　　这下艾利伐可是真的慌了，虽然探到青年仍有呼吸，却还是害怕他从此就不醒来了，当下慌了手脚抓住青年的肩膀就是一阵摇晃。
　　“你醒醒，醒醒，你……”
　　“唔……”
　　梅伊欧感觉自己本来正安安稳稳地睡着，忽然瞬间被搬到了一条薄如白纸的小船上，小船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正一浪接一浪地想要掀翻他。他不禁心头火起，抽手就要向浪头打去。
　　艾利伐眼见青年的手动了一下，知道他也许就要醒了，于是开始更加用力地摇晃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没事的，快点醒来啦！”
　　梅伊欧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双隐约可见黑色瞳孔以及相比之下格外分明的眼白……
　　艾利伐似乎也觉得自己凑得有些太近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退开了点。
　　梅伊欧自然也看见了这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笑脸。
　　……其实，笑脸是一种表达友善的很好的方法。
　　如果不靠得这么的近，眼前又不是那么黑的话……
　　这一口白牙，配上黑暗中长长的头发，模糊不清的五官……
　　梅伊欧两眼发直，喃喃自语着：“我已经死了是吧？”
　　艾利伐马上接口：“不，你还没有死。”
　　她不知道的是，梅伊欧一听这话，立刻绝望地闭上了眼，脑中只剩下旅馆老板对他说过的话：“不是失踪，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可以，梅伊欧当然是不想死，可是如今落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境地，不知接下去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比起这种未知的恐惧，倒不如刚才就痛快地让他结束。
　　“天啊，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梅伊欧小声嘟囔着。
　　艾利伐此时完全不知道梅伊欧已在内心将她认定成这古怪废屋的怪奇现象之一。
　　她听梅伊欧不停念叨着想死，又想起刚才在楼上时，梅伊欧见人就跑的行为举止，心念电转间，已将他认定为大概是来废屋自我了结的可怜人。
　　虽说艾利伐对他人的命运都抱持一种既然是出于自由的选择，那么旁人也不必特意插手的随性态度，这个“旁人”指的便是她自己。
　　可是自从她开始在“鸢路”打工后，兰斯总是因她对眼前发生的事件无动于衷的样子，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所以后来为了防止兰斯少说几句“冻死人了”，她应该多点“温度”之类的话，再看到有人想置自身于险境，或是企图走向绝路，艾利伐都会象征性地劝上两句。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只听艾利伐干笑了几声，问道：“呵呵，怎么？你很想死吗？”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误会，因为这听起来也太像变态凶犯在动手前调笑受害者了。
　　显然，梅伊欧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立刻就不说话了，连气息都压小了许多。
　　艾利伐想要解释：“呃……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够了！”上一分钟还突然噤声的人，忽然大喝一声，语气很是愤怒，艾利伐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就闭上了嘴，可是梅伊欧喊完这一句，就没下文了。
　　一时间，漆黑的坑洞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声。
　　艾利伐等了半天，也没从黑暗中听见一句话，可刚才那情形实在不好先开口。
　　这就让艾利伐不由得思考了起来：“听他刚才那语气，好像很生气，可是前面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发起火来了？啊！是因为想起之前的事了吧！”
　　确实，没有人会对被人一屁股坐到背上还因此摔成昏迷这种事一笑而过，如果有，那就是艾利伐还没遇到过。
　　于是艾利伐支支吾吾地开口了：“那个……之前……对不起啦。”想到之前那一幕，她的脸开始有些发烫，所幸这里很黑，哪怕对方贴到脸前，都看不清她泛红的脸：“我也没想到会那么恰好，跳下来就，就……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
　　回想起几小时前的那一幕，艾利伐的脸变得更红了。
　　原本她在楼上听见楼下有响动，以为是屋主或是其他什么人来了，于是下去想打个招呼，没想到眼前那人头也不回，蹿起来就跑。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跑，但是这种举动实在是……

　　“我以为你是来偷东西的，所以……”
　　所以她抢身上前，就想将人拦住，没想到眼前这人逃起来蹿得比狗还快，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她忽然心生一计，撑住楼梯扶手就是一个翻身下落……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人恰好撞在一处，艾利伐一屁股坐在了梅伊欧的背上，梅伊欧突然受到一个人全身的重量，又正是在跑着下楼梯的状态。登时力上加力，当场一齐从楼梯上飞了出去。
　　原本只是一次自由落体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废屋的木地板已是破旧不堪，受不了两个人如此这么猛烈的冲击，直接垮塌。就这样，两人再度“起飞”，掉进了地板下的一个坑洞里。地板的垮塌还顺带把壁炉也给震倒了，正好盖住了洞口，所以现在谁也不能离开了。
　　梅伊欧听完愕然：“你居然以为我是小偷？”
　　艾利伐：“喂，重点错了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被困住了吧！”说着，艾利伐突然理也直气也壮了：“我很抱歉坐到了你背上，但是你的行为实在刻意，如果你不是小偷的话，怎么一知道有人在，就连头也不敢回地直接跑了呢？虽然这破地方大概是没什么好偷的，但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下，梅伊欧完全明白了，他有些痛苦地扶住了额头，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都是一场误会呢？”
　　艾利伐：“说来听听。”
　　梅伊欧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小说家，你知道一个人一旦做了这个职业，又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那么到处收集灵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艾利伐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梅伊欧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改口说道：“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她仍有怀疑：“那你干嘛见了人是那个反应？”
　　“我之所以会逃跑，完全是因为来之前旅馆老板警告过我，他说……”
　　梅伊欧的声音忽然变得又低又神秘：“这里，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数十年前，这个房子还没有被废弃，和其他普通的房子一样是有主人的。若要说有哪里比较不普通，那大概就是它的屋主了。
　　屋主是一个神秘的年轻女人，她有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副安静的性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轻易与人打交道。曾有热心邻居上门邀请她参与邻里之间的社交活动，都被她委婉地拒绝了。这房子本就在月季巷深处，路过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这么一来，这个地方就更加无人到访了。
　　只是如此，其实还不到如今这样让人避讳的地步。
　　虽然多数时候，人们很难见到那个苍白的年轻女人，但毕竟也还是会偶然遇到她的。可是有一天，忽然有人注意到，那个女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没有任何人记得在哪里遇到过她。
　　好心的人们担心她也许是突发疾病，不能出门，于是便有几个人结伴找去月季巷，想要伸以援手。
　　说话间，梅伊欧仿佛再次看到了旅馆老板那恐惧的神态。
　　他对梅伊欧说：“那时我正好和他们遇上，就干脆一起去看看，没想到啊……”
　　一行人来到月季巷27号，铁门牢牢地锁着，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人冲着里面喊：“有人在家吗？”
　　没有应答。
　　于是大家就让卡利先生翻进去——他当时是警局的警察，有义务关心此事，毕竟这很可能是一件潜在的失踪，甚至谋杀案。
　　卡利翻进院子里后，没有先把铁门打开，而是先去打开一楼的大门。他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惊讶地战栗了一下。
　　时隔这么多年，旅馆老板仍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卡利先是浑身一抖，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从门廊的台阶上摔下来。
　　铁门外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一楼的大门和铁门是侧着开的，从铁门外看不见屋子里的景象。他们大声喊：“卡利，你是见鬼了吗？”
　　卡利这才转身朝铁门的方向跑来，一边朝他们囔囔：“可不是见鬼了吗？”
　　“里面好几个死人。”
　　艾利伐听得又惊又怕，却还忍不住好奇地问：“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梅伊欧说：“这就谁也不知道，旅馆老板说，死者们不是小城居民，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些人在小城出现过。因为案件重大，加上小城这么多年来风平浪静，连偷鸡摸狗都很少，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管是为了调查真相，还是为了安抚惶惶不安的市民，警方都大费周章地调查了好长一段时间。”
　　“结果呢？”
　　“结果不了了之。”
　　“怎么会？”艾利伐惊讶道：“竟然没找到凶手吗？”
　　听出艾利伐很是惊讶，梅伊欧忽然轻笑了一下：“你很惊讶？难道你以为这世界上的事都能找到答案吗？”
　　艾利伐没有反驳，只是说：“不，你说得对。那么然后呢？”
　　梅伊欧说：“还有什么然后？”
　　“那个年轻的女人啊。她不是这个房子的屋主吗？有人在她房子里出了事，她难道不要负责？”
　　梅伊欧说：“按理确实该这样，可是她也失踪了，去哪里叫她负责呢？而且那之后不久，荆棘战争不是爆发了吗？”荆棘战争同样发生在数十年前，那是一场持续了数年的的内战。内战过后，大陆上便多了撒彻朗这个国家。
　　所以一个年轻女人的失踪，哦，也许还不能称得上是失踪，她也可能是自己离开的，以及发生在这座房子里的凶案，为外界的诸多因素所影响，最终化为旧日的一堆灰烬。
　　“唉……”艾利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伤。梅伊欧正想安慰她一下，忽然听见艾利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梅伊欧。”梅伊欧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上了后半句：“梅伊欧.切古拉。”
　　“我叫艾利伐.玛尔卡。切古拉先生，不管这栋房子里发生过什么，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
　　梅伊欧还来不及回答，只见黑暗中一个影子一动，艾利伐已跳起身来走开了。
　　“刚才听你说的那些话，可以肯定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也就是说等人发现我们的概率是微之又微。所以我么们不能就这么等下去，我的意见是反正上不去，不如先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办法，你也来帮忙。”
　　“既然你都考虑好了，那我没什么意见了，不过你现在不觉得我是小偷了？”
　　“看你故事说得这么溜，想必也不用靠当小偷谋生。”艾利伐的话语里夹杂着一种少女特有的轻快笑声，借着声音和隐约的轮廓，她向梅伊欧的方向伸出了手：“要我拉你一把吗？”
　　“不用。”梅伊欧站了起来，但是下一秒，就听扑通一声，好像又摔倒在地似的。
　　“怎么了？”艾利伐立刻就着急地想走过去，却又怕看不清踩着了他。
　　梅伊欧的声音闷闷地从黑暗中传来：“我好像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