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之时》换雨庭

1、黑色银杏叶（一）

　　进入冬季，温列特——它坐落于撒彻朗北部——这个海港小城的海风也变得凛冽了起来，半点礼貌也不懂地在灰白石砖砌成的街道上发出含混不清的猛烈喊声。无论多么狭窄复杂的巷道，它都能来去自如，每一扇窗户它都尽可能用力地敲过，倘若窗子没有关紧，那就不好意思了——这吹得人脑仁疼的冷风是一定会进去闹个一屋一地的。
　　但是有一栋房子例外。
　　那是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地址是月季巷27号。从地址上看，它周围应该还有其他房子，并不是独自盖在一处无人荒地上。到实地去看也确实如此。
　　可实际上，那些靠得近些的房子不知为何都渐渐地搬空了，仍住在月季巷的其他居民无事也几乎不去那附近。于是这栋房子便越发的萧索了，连海风都似有意地避开它。
　　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
　　“好家伙，这地方连个锁头都没有。”梅伊欧耸着肩膀，一只手插在厚呢子大衣里，另一只手推开月季巷27号已生锈了的铁门。久未转动的轮子在砖石上刮出一阵艰涩的摩擦声，带起一些细碎的石子。
　　本来，他并不想来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还是一个许久未写出新书的小说家，为了尽可能多地积累写作的素材，也为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直接发掘出下一本书的灵感，在向旅馆老板打听好了地址后，他便穿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子，一路走到了这里。
　　傍晚天空云层灰重，不过仍透着些光亮。梅伊欧有些懊悔昨晚在酒吧里喝了太多的酒，导致他直接把整个早上睡了过去，到这废屋时，天都快黑了。可是他也不想明天再跑一趟，便拿定主意速战速决，侧身闪进院中，反手将铁门轻轻推回。
　　庭院里一片荒芜，野草枯黄，如骷髅的手指胡乱地指着不同的方向。虬结的树根在草丛中爬行，分裂再交错的树根让梅伊欧想起诊所墙壁上挂着的脑神经插画。
　　足有四层高的独栋宅邸静静地站在乱糟糟的院子中——其实应该说是三层半，因为最上层只是一个半圆的阁楼，只有一部分空间可用。
　　藤曼趴了满墙，有的甚至伸进窗子里，猜也知道，那扇窗户下的走廊地板怕是保不住了。
　　阴沉，暗淡。这是梅伊欧到此的第一印象，但并没有人传闻中的恐怖感，起码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
　　大概是冬日的缘故，照射在砖瓦间的阳光显得有些稀薄，梅伊欧小心翼翼地穿过荒芜的庭院，时不时抬头用目光巡视楼上的窗户。虽说他对那些异于日常的事物不怎么相信，但怪谈小说也是看过几本的，如果这房子真如传闻中的那样有些什么，那么导致了一切的东西说不定此时此刻就正好站在某个窗口旁，阴恻恻地从上方朝下窥视着他。
　　想到这里，梅伊欧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眼角余光似乎瞟到三楼的一处窗帘动了一下，但是定睛细看，那块破旧的窗帘依旧静静地悬挂着，动也不动。
　　“疑神疑鬼的。”梅伊欧笑着摇了摇头，暗怪自己神经过敏。
　　一楼大门同样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向内缓缓张开，适应了眼前昏暗的光线后，梅伊欧总算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进门正面是一道木楼梯连接一楼和二楼，中间有一个拐角小平台。右侧墙中嵌着一壁炉，里面都是灰和蜘蛛网。
　　和壁炉正对的是一个门洞，透过门洞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套沙发和与沙发配套的低矮长桌摆在地上，一旁立着几个摇摇欲坠的柜子，房间的一侧还有一道关着的门，不知是否通向庭院。看起来，这里可能是一个客厅。
　　“好像也不是很脏嘛。”梅伊欧注意到这里的灰尘好像不多。
　　将客厅现在的面貌记录在笔记本上后，梅伊欧爬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再上去还可以上到三楼，正面是一排房间，不过都关着门。梅伊欧犹豫了一下，爬到二三楼的楼梯上探头看了下三楼。
　　三楼看上去似乎和二楼是差不多的格局，不知为何，他忽然心里一动，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不觉有些心悸。“还是就在二楼看看好了。”想必楼上楼下也不会差太多。
　　二楼主要是书房和卧室，都已破败不堪，腐朽的木桌和书柜靠着墙勉力支撑着身躯，看上去要是有人用手在上面一压，就会让它们原地坍塌成一地破木片。床上的用品倒都还在，但是也都不能用了，原地腐朽萎缩，几乎成了烂布片。细小的尘埃在淡薄的阳光中慢慢地盘旋着，朽旧的窗帘遮挡不住外界的任何变化。
　　梅伊欧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正想着要不要去三楼，忽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的轻微，就像是……
　　像是有人正踩踏在干枯的落叶上走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外的走廊，一道灰影正从门外蹿过，“吱吱！”影子叫道。
　　梅伊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只老鼠。”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老鼠踩踏过落叶时发出的。
　　但是经过这么虚惊一场，梅伊欧也已经不想在这房子里呆下去了，他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带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手心丝丝沁入，沿着手臂盘旋而上，房门的阴影被落日最后的残晖簇拥着，随着梅伊欧的动作缓缓靠近。
　　梅伊欧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些破败中却依稀看得出昔日之精美的家具装饰，再看脚下夕阳笼罩着的老旧走廊，不免生出些对世事变迁的感慨。
　　正唏嘘着，眼前的影子却忽然看上去有些不对劲，毕竟这门就算再怎么破旧，再怎么如将垮塌，也不至于……
　　梅伊欧盯着地上的影子，一时僵住了一样。只见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判断出那若不是一个长发的女人，就是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但是不管背后来的是什么人，现在都不重要了。
　　梅伊欧膝盖一抖，肌肉发力一蹬，身体瞬间先于大脑向前动了起来。背上似乎被人轻轻一划，吓得他立刻伸直两手向前一扑，抓住楼梯扶手，连跑带跳地往楼下冲了下去。
　　“还好还好。”梅伊欧看着仅剩的几级楼梯，暗暗庆幸自己上来时考虑得够周全，只上到二楼就停住了，要是再上去一层，现在岂不是正好被截住了？
　　“还差一点！”梅伊欧看着最后几级台阶，一边在心里呐喊着，一边抬起了左腿……
　　下一秒，背上突然一沉，膝关节吃不住这么大的力，瞬时曲倒下来，他只觉得身体忽然离开了地面，随后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某种沉重的物体撞破了地面，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身体浮在半空中时，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浮现在梅伊欧脑海中:“你真的要去看那个破房子啊？”
　　“大叔，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讲话当放屁的人吗？”
　　“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刺激，可是……”旅馆老板本就皱巴巴的脸缩得更紧了，目光飘忽地看向远处。
　　“上一次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不是失踪，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呢。”
　　然后他彻底地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