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储物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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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球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对于克里斯来说，打棒球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大概属于自出生起就刻进DNA里的天赋技能。
不像许多别人家的孩子，年幼时被父母寄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长大后便在过度的压力下产生逆反心理，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与安排好的人生背道而行。
克里斯性情早熟，脾气温和。他体贴父亲的苦心，认真感谢长辈送来的有关棒球的一切。小到棒球杂志、球帽、球鞋，大到各类手套、球衣、球棒……不同材质不同品牌的棒球物品被分门别类摆放在家里的小储藏室内，一排排过去整整齐齐。
阿尼曼鲁会拍着褐色鬈发小少年的肩膀，爽朗大笑着跟儿子炫耀：“这是你老爸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现在都送给你啦！作为我最棒的宝贝——配得上你吧！”
小克里斯无奈地笑了笑，少年初具轮廓的脸庞青葱俊秀，语气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豁达坚定。
“知道了，老爸。我会好好珍惜的。”
阿尼曼鲁颇具魔性的哈哈大笑回荡在走廊上，小克里斯侧身遥望着那扇敞开的实心木门，幽阒的角落里错落堆放着型号各异的捕手手套，安静驻守在房间一隅，不声不响间占据了最多的位置。
从孩童到少年，从少棒到高中，越来越多的奖杯，越来越多的手套，越来越多独属于克里斯的棒球物品被存放进储藏室内。从角落填补到中央，从底座堆积到天花板。
琳琅满目，一桩一件，记录着少年一路走来的所有荣耀。
阿尼曼鲁关上了不堪重负的小储物间门。随着年龄无情增长，这位当年在日职意气风发不着边际的球场浪子忽地萌生了一股奇异的愧疚不安。大概是过往的习惯使然，他用布满硬茧的手指摸了摸自己不知不觉爬上皱纹的嘴角——作为往昔荣耀的见证，哪怕后来当了上明星艺人养尊处优，那双手也烙印下了永恒的勋章。
曾经日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选手现在只是一位忧心忡忡的老父亲，他偶尔回顾过往，不禁感到忧郁，犹豫片刻，还是慨叹出声。
“我有时候会想，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你完全没有选择别的道路的机会……”
已经拥有宽阔肩背的高大少年闻言微微一笑，眉宇温柔明亮，摇头轻声道：“不，老爸。不是棒球选择了我，是我选择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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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边属于青道高中的热烈应援拉回了克里斯飘荡得过于遥远的思绪。
明明此时正处于对决的关键时刻，而他也该是全场压力最大、最紧张忐忑的人。
但不知为何，捕手少年却在这关系队伍成败的利害攸关之际，忽地想起了儿时的小储藏室——
小小的隔间尘封已久，阿尼曼鲁早为上了国中的儿子开辟了新的收藏室。最好的小叶紫檀置物架，上面刷着一层锃亮的透明新漆，精致的吊灯、光华璀璨的射灯将玻璃橱窗内的徽章、奖杯照耀得闪闪发亮。
每每有客人来临，阿尼曼鲁都会引其往内一观，屡屡收获客人一叠声的惊叹与欣羨。这时阿尼曼鲁就会悄悄朝儿子眨眼，调皮地做出各种搞怪表情，显露出一点年轻的恶趣味。
但克里斯却只想起了他的那间小储藏室。那个早被阿尼曼鲁落锁尘封的小小隔间————
那里总是光线昏暗，局促狭小，又长期疏于打理，估计早已堆满杂物不堪落脚。
可就是在那里，储存着他年幼时最珍贵的宝藏。
克里斯紧了紧握持球棒的手指，感受着触觉神经沿着指尖反射到肩胛骨，隆起的臂膀和肘部肌肉一寸寸绷起，从筋骨深处抽搐着涌现的阵阵疼痛反倒让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醒。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他是由于父亲的缘故才不得已选择棒球。就连阿尼曼鲁自己也这么想。
就仿佛他为了磨练接球技术、提升打击技巧而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刻苦训练——只是一种“避无可避”“无可奈何”之下的惯性使然。
大人们总是对他的勤奋啧啧称奇，继而又拿惊异的眼神看他，如同知晓所有内幕似的摇头晃脑，随口说一句——“不愧是阿尼曼鲁的儿子”——
就仿佛他的心意从不重要，他的热爱也从来无人知晓——
球从投手丘飞来了，与记忆中无数次训练里见到过的并无本质差别——他的动态视力足够出色，他相信自己已经通过两轮打席熟知了对手的球路特点、能够判断出任意角度旋转速率的差别——他日日挥棒从不懈怠，他相信自己的努力终有回报！
泽村以为他只是为了队伍才隐瞒伤势，御幸以为他只是为了队友才艰难放手————
可事实才没那么简单，或者说事实远比想象的更加简单————
从最开始，从阿尼曼鲁递给他第一双手套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他作为阿尼曼鲁的儿子出生，从他刚刚张开稚嫩的手掌，被塞进第一颗白色小球起，就注定了————
他对棒球的热爱永不停歇！
捕手少年屏息凝神，棒球帽下的侧脸深邃宁静，专注于前方的褐色瞳眸一派清澈坚定。他目光迅捷、心思如电，眼神一瞬不瞬凝视着投手水部的每一个甩臂细节，指尖拨动的每一寸角度——重心压向后脚，躯干放松，让全身的力量通过惯性自然传递到臂膀——在那个即将碰撞的角度悍然挥出！
“邦————”
阔别两轮，却仿佛已经迟到了一个世纪的清脆鸣响终于在捕手少年掌下重现。克里斯抛下了厚重的打者头盔，金褐色的鬈发汗涔涔往下嘀嗒淌水，在灼目的阳光下一片熠熠闪光。他终于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明亮的眼眸蕴含着纯粹的喜悦，笑容灿烂得令人眼前发烫。
“当啷！”
金属球棒跌落在地上，激起一层细微的浮尘。克里斯的笑容敛了少许，偏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臂，肩膀处已经在肉眼可见的轻轻颤抖。他抿了抿唇，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若无其事地扬起脸朝应援区微笑，而后扶着肩膀慢慢走回选手席。
应援席上的大家都深深感知到了某种滚烫的心意，发出自比赛开始以来最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不少人红着眼眶开始抹泪，青道经理们早已哭作一团，宝井优抱着藤原贵子的肩膀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嗓子尖叫：“克里斯——！！”
“克里斯前辈！！”
“克里斯————！！！”
在这一刻，除了名字本身，已经没有更多的言语可以传达在场所有人对这位少年的敬意。
片冈监督等人快步走出观战区，青道正选们根本等不及克里斯过来，就一股脑地冲上去将人团团围住。
高岛礼担忧地扶住克里斯的肩膀，不敢用力下手，只能满目心疼地责备说：“为什么受伤了也不说！”
“克里斯，你怎么样？！”跑回本垒的东清国和结城哲也先后询问。
“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你这个混蛋！！”
“手臂怎么样？是哪里疼吗——你都抬不起来了！混蛋！！”
小凑亮介竟也抛下了往日的淡定调侃，面若寒霜，眉眼冷峻地瞪着友人，强压着怒火道：“你就是这样‘信任’我们的吗？”
队友们七嘴八舌的气恼关心嗡嗡响在耳畔，克里斯苦笑着应接不暇，却也自知理亏不敢反驳。最后还是相对冷静的三年级出手相助。
已经做好热身的三年级王牌投手栗山隼人依次拨开所有人，端正严肃的脸上一片郑重其事，沉声说道：“克里斯，你的心意我们都接收到了。你的问题会由监督亲自解决。但无论如何，至少我从你身上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勇气——战胜去年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强敌！”
二年级捕手宫内启介面色不虞，但还是很给前辈面子，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不情不愿道：“监督的意思是，他还愿意给你一个完成心愿的机会，休息之后，下一局再去接一球——然后我把你换下来。”
克里斯愣住，下意识偏头去看片冈监督，没想到历来冷酷严肃不留情面的青道教练会下达这样的指令。
片冈监督双手环抱胸前，墨镜后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压迫和不易察觉的温和鼓励，显然在等克里斯自己做决定。
【……要继续下去吗？】
宫内启介频频递来的眼神不由分说显示出不满，队友们的视线更是利刃似的“刷刷”射来，金毛狐狸犬的眼睛都要瞪出眶了，咬牙切齿一副“敢答应我就揍死你”的可怕表情，更不消说那两个提前知晓情况的一年级……扎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从他下场后到现在就没移开过……
克里斯心下微叹，笑着摇摇头：“谢谢监督，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正选们这才各自拍拍克里斯的另外半边肩膀。
“放心吧，守护神，等下就交给我们！”
“你就在台下好好给我看着！我们才不是没有你就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呢！！”
“就是、人家宫内一点也不比你差——你拼命个什么劲啊！”
“比赛中途受伤了及时治疗不是应该的吗！这样才不会加重啊——下次给我记住了、不准硬撑知道没？！”
伊佐敷纯刚从预备打击区偷跑回来，这会儿正被裁判警告赶紧滚回去。只见金毛狐狸犬同学一边往回跑一边回头恐吓道：“你下次再敢这样，我一定揍你！！”
“是、是。”克里斯无奈笑道：“快去吧，纯，裁判在瞪你了。”
“你给我等着！大爷我马上整个‘阿姆斯特朗三百六十度回旋全垒打’给你看！”
伊佐敷纯拎着球棒骂骂咧咧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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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被高岛礼和太田部长带到下方的内部休息室检查，二年级们也都跟了进去。御幸和荣纯两个一年级全程插不上话，这会儿也不好凑过去。两人只能待在原地，扭着脖子频频往底下的那道门瞅一眼。
“也不知道伤势加重了多少……”荣纯回过头，支起手肘托腮看着场上的打击情况。
伊佐敷纯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打出自己豪言壮语里的“三百六十度全垒打”，反倒被快速三振出局，现在是青道八棒鹤田秋臣在场上打击，九棒投手栗山隼人已经蹲守在后方准备。
“克里斯前辈真是太任性了！明明比赛前就受伤了，却不肯好好休息！”
“你还有资格说别人？”御幸本来也非常担心克里斯的情况，一听某人这般没自觉的话，当即呵呵冷笑两声：“说了要节省体力，结果还是不管不顾全力打击的家伙是哪个？”
“额……”荣纯一时语塞。
“你们俩就是半斤八两。”御幸斜睨他一眼，又见荣纯可怜兮兮绑着冰敷袋，形容颇为狼狈的模样，抿了抿唇，撇过头不再数落，只是轻飘飘地冒出最后一句。
“以后别这样了。”
荣纯顿感诧异，有点不敢相信御幸竟然这么宽容大度，忍不住偏头想去看看自家搭档的表情，却被肩膀处突然下压的重量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
阴测测的声音蓦地从一年级搭档后脑勺响起，荣纯和御幸都悚然一惊，猛地转身，发现竟是站在他们在背后偷听了不知多久的仓持。
深绿冲天爆炸头的不良少年抬了抬下巴，俯视的眼神犀利又冷酷，脸上同时混杂了震惊与愤怒。他扭曲着表情，压低嗓门质问道：“你们早就知道？！克里斯前辈——居然在比赛前就受伤了？！！”
荣纯和御幸当即冒出一头冷汗，两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御幸“啧”了一声，率先低声骂道：“都怪你，蠢荣！干嘛要提‘伤势加重’这个话题！”
“那能怪我吗？！”荣纯同样压低声音不忿道：“明明大家都在讨论啊！！”
“笨蛋！不是因为你，克里斯前辈早就受伤的事怎么会暴露！！”
“混蛋！你就知道怪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喂，你们两个……”
仓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颇为古怪，搭档两人忽有所觉，顿时浑身一僵，像滑稽戏似的缓慢回头————
只见二三年级的前辈们齐刷刷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个表情都高深莫测，气场安静恐怖。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克里斯却像被排挤了似的孤零零站在角落，朝他们露出一抹苦笑。
御幸：“……”
荣纯：“……”
伊佐敷纯突兀地“呵”了一声，将球棒随意搭放在肩膀上，姿态很轻松，眯起的眼眸却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杀气。
“说清楚，你们两个——什么叫——‘早就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储物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