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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任性 ...

  •   四局下半,一人出局,棒次轮到第八棒鹤田秋臣。

      比起挥棒姿势豪迈却策略不足的伊佐敷纯,捕手出身的鹤田显然更具耐心。诚然,作为捕手,他的天赋与才华远远不及后辈克里斯。但身为经验丰富的三年级,能在竞争激烈的青道高中脱颖而出成为正选,本身就是一种不凡的证明。

      这位外貌普通、脾气温和的右外野手平日里总是表现得很低调,唯独在与棒球有关的事情上态度强势、分寸不让。

      鹤田往投手丘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手的情绪状况,很快发现水部胜郎严肃皱起了眉头,又状似不经意踮起脚尖狠狠磨蹭了一下地面。他心念一动,虚握球棒的手掌缓缓收紧。

      【他在烦躁……应该是被刚才小纯的打击影响到了……下一球要看仔细——很可能投不到铃木要的位置!】

      红海大捕手铃木智久展开双臂,摆出安抚的姿势,大声朝投手丘喊:“投得很好!加油、胜郎——”

      水部胜郎顿了顿,重新抬高小腿,面向捕手的位置用力砸出一球!

      铃木瞳孔骤缩,下意识移动手套去接那个投得太靠中间的球,可还没等他的胳膊移动到位,一阵凉风迅疾掠过,金属球棒的冰冷光泽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眼前遽然闪过——

      --
      “好啊——!”宝井优猛地握紧双拳,扬眉吐气道:“不愧是秋!”

      “秋桑一直很稳定。”藤原贵子也笑着点头,笔尖在记分册上“刷刷”记录着最新战果,“现在是一人出局,一人上垒,秋桑已经站在了二垒得点圈,只要下一棒……”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话头,笔尖犹疑地戳了戳第九棒选手的名字,一时语塞。

      “是泽村!”梅本幸子凑了过来,掰开藤原的肩膀往她怀里的记分册上看,同样一脸复杂。“呃,监督会让他打吗?”

      藤原贵子眉眼忧虑,摇了摇头没说话。宝井优“啧”了一声,烦躁地抓住垂落在胸前的头发,一把甩到背后。

      “谁知道呢。”宝井优抿了抿唇,语气古怪道:“与其大力挥棒浪费体力,不如尝试触击推进。作为投手,保存好体力、努力投球才是最重要的。”

      “……优酱生气了?”

      “才没有!还有不许叫我‘优酱’,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

      “小优不喜欢触击策略,”藤原贵子掩唇轻笑,对两位不明所以的学妹们解释说:“她秉承着‘大力挥棒才是棒球灵魂’的理念。”

      两位一年级经理恍然大悟。

      “太中二了,优酱。”梅本幸子犀利点评。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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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木智久安抚了一番失投的搭档,又小跑回本垒板蹲下。青道的一年级投手已经在打击区站定。少年柔软的褐色短发被头盔盖住,只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支棱着探出来,显得有点滑稽。但他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副与青春可爱的脸蛋极不相符的深沉静默。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铃木收回打量的目光,内心一时间涌上了极为罕见的烦躁与郁闷。

      向来冷静到近乎冷血的红海大捕手总能时刻保持理智,虽然常被队友们私底下吐槽“不近人情”,但为了维系队伍的完美运转,“大脑”必须一直清醒。因此,良好的情绪控制就成了必修课程。

      铃木智久的父母都是在数理专业深耕多年的高级知识分子,拜优秀的基因和严格的教育所赐,他在数理推断、逻辑分析等方面的天赋高得惊人,自小就被冠以“天才儿童”的美誉。

      ——抓住问题的关键、勇于探索和冒险。无论什么领域的东西,只要产生了兴趣就能轻易做到极致,太过易得的东西也容易厌倦,厌倦了就再去寻找下一个兴趣点。

      棒球本也不该成为例外。

      只是当天才少年日复一日地面对这群“幼稚又愚蠢”的大男孩们;当他凭借绝佳智算挤掉红海大的捕手前辈,一步步成为队伍的正捕、“保姆”、甚至是“兼职教练”——

      因过度早慧而缺乏拼搏信念的天才少年也终于有了想要为之一战的东西。

      铃木智久慢慢闭眼吸气,再次睁开时,那双向来沉静锐利的眼眸划过一缕强势的气息。他把已经摆放在外沿的手套断然移动到内角区域,手指在腿间几经翻转变化,给出了全新的暗号。

      水部胜郎一怔,流露出明显的讶然之色,但还是非常听话地点点头,重新抬高小腿摆出投球的姿势。

      【谢谢,胜郎。】

      铃木智久微微一笑,用眼神对自己的搭档表示感谢。

      【谢谢你的信任……一直以来受到教练、受到你们太多帮助,你们包容我的任性、谅解我的苛刻——我也理应全力回报你们!】

      铃木智久分出一点心神给身侧的打者,青道一年级原本预备挥棒的动作忽然停住,棒球帽下青春沉静的脸庞涌上了一点波澜,似乎感到意外。

      “太外露了……”小投手嘀咕了一句奇怪的话,又扶正了自己的帽子,果断把向上高举的棒头朝地面调转,摆成一个平缓微扬的弧度——

      一个明显的预备触击信号。

      铃木智久倏然眯眼,心下冷笑,不再分神关注。

      【胜郎保留到现在都没出手的滑曲球——本想等到练得更稳定之后再投,但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没有藏拙的必要了!】

      【身为左投却用右手打击……不管是平时的习惯还是为了比赛刻意装出来的特点——我都不会再被你故弄玄虚的架势迷惑了!】

      身材瘦削的红海大捕手面容依旧清冷镇定,眼神却迸发出灼灼锋芒。那一瞬间,他似乎能感觉到从内心深处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焰——从未有过的必胜信念——死也不愿让对手越雷池半步的决心!

      他的投手搭档仿佛也感受到了前辈的决心,脸上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手臂划出顺畅的弧度、尽情舒展开来,棒球的白色皮革与少年粗糙带茧的指腹狠狠摩擦,弧线犀利又漂亮的一记滑曲球就这么抛了出去!

      兼具曲球由上自下的降落轨迹,同时凝聚了滑球从左到右的一点横向位移,奇异的偏转,沿着外角高点穿越中心地带直直甩向内角低!

      ——毫无疑问,这是水部胜郎今天投得最强势的一个球!

      【好球!】

      铃木智久难以遏制地扬唇笑起来,为搭档这一记蕴含了信任与支持的投球欣慰又感动。

      青道选手席,看出这球不同寻常的片冈监督和几位正选当即肃容,凝神专注盯着接下来的对决。

      原本坐在第一排的御幸猛地站起,护目镜上方的清俊眉宇紧蹙,下意识问:“新球种?”

      站在他前方的青道正捕闻言微微颔首,动作很轻,没有更多的表示,只留给后辈一个高大安静的背影。

      御幸见状眉头皱得更深,却也只能抿唇沉默。

      “我让泽村用触击送鹤田进垒。”片冈监督打破凝滞的气氛,沉声开口道:“但尽力而为即可,这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比起拼尽全力挥棒后被三振,我更希望他懂得保存体力……”

      “乒————!”

      一声清脆的鸣响宛如猎鹰在天际突兀响起的嗥唳,在不远处的钻石球场乍然激起千层声浪,直接截断片冈监督的话语。御幸倏然睁大了双眼,满含惊讶地望向那个甩下金属球棒全力奔向一垒垒包的青道投手……

      那是不顾一切的拼搏姿态,因疯狂拉扯腿部肌肉被疼痛点缀得有些扭曲的脸庞——那双燃烧着的、黄金猞猁般璀璨又凶悍的眼眸——整个人气势汹汹地朝前冲去!

      红海大游击手匆忙把球抛给一垒守备,一垒手努力把左脚钉在垒包上,又尽力伸出右脚去接队友传过来的棒球,日积月累的训练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默契,一垒手的胳膊近乎条件反射般高高举起示意“封杀”!

      与此同时,身后仿佛有一阵灼热罡风呼啸而过,他的脚后跟能清楚感觉到那一瞬棒球垒包传来的剧烈震动————

      【他踩上了?!】

      一垒手猛地回头望向裁判,希冀的眼神在裁判双臂平展的动作中黯然失落。

      “SAFE————!!!”

      “泽村选手打出去了!充满技巧性的一记拉打!!我们可以看到他原本给出了触击预告,但却在最后关头把触击改为了打击——运气非常好地穿过了一二垒防线,虽然红海大守备反应很及时,但还是差了一步!”

      “水部同学这一球也投得非常有气势!棒球坠落的曲线有滑曲球的味道了,可惜还是不够纯熟,最后被泽村同学抓住了,太可惜了!”

      青道应援团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啦啦队们疯狂摇晃着手里的应援棒,拍打出节奏轻快的欢腾韵律。依稀能听见有女生在大声尖叫“小泽村”“太棒了”之类的亢奋话语,熟悉内情的青道正选们一边笑着鼓掌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这肯定是宝井那个恐怖的女人”。

      片冈监督:“……”

      片冈监督未竟的话语变为尴尬的沉默,高岛礼美眸微弯,别过脸掩唇偷笑,太田部长咳了两声,也在努力憋笑,但还是好心肠地打了个圆场。

      “泽村同学的优秀出乎我们的意料啊,监督……”

      片冈监督墨镜后的厉眸却罕见地涌出了笑意,他在高岛礼和太田部长诧异的注视下笑着点头,说道:“对啊,非常优秀。”

      “……”

      太田部长瞠目结舌,与高岛礼交换了一个惊悚的眼神。

      御幸“噗嗤”一笑,努力捂着嘴也掩饰不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愉悦。那个笨蛋正站在一垒垒包上用力挥舞手臂,咧嘴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因大笑而弯起的亮晶晶的眼睛。

      【笑得一脸蠢相,笨蛋。对手在背后瞪你呢!】

      御幸摘下护目镜,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液,又重新戴上,透过咖色半透明的镜片凝视克里斯的背影。深色鬈发的捕手前辈依旧没有回头,御幸看不见他的表情,无法揣测他的心情。但看到蠢荣这般表现,哪怕是前辈,也该有所动容了吧?

      荣纯张扬的庆祝方式不仅引得对手愤怒,连自家队友也看不过去开始骂骂咧咧。

      一直没机会碰球的东清国率先爆发,怒吼道:“你还要得意到什么时候啊混蛋!快给我收敛点啊笨蛋!!”

      今天打击一直不顺的伊佐敷纯也同样不爽,大声攻击道:“泽村,放下你的手臂!蠢死了!你没看到楠木都被你的蠢相吓得三振了吗——”

      楠木文哉:“……”

      不幸被三振的游击手一边往回走,一边无奈笑道:“你们吵架别扯上我呀。”

      “别管他们。”小凑亮介举起手掌跟他击了一下,好笑说:“两个嫉妒心发作的幼稚鬼。”

      “小凑,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东清国立即转移目标,凶神恶煞地咆哮:“你对我的尊敬呢?对前辈的尊敬哪去了?!!”

      “亮介!我都听到了!!”伊佐敷纯同样怒道。

      “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哦~东前辈不要做梦啦。”小凑亮介呵呵直笑,扶了扶帽子,眼眸弯弯道:“小纯你今天不行哎,怎么从头到尾都在被三振呀?好不合格的前辈,还好意思吐槽人家一年级?”

      楠木文哉笑得直打跌,眼见两人被亮介的扎心话刺得哑口无言,默默同情了一秒钟。

      --
      铃木智久在揣摩荣纯的时候,荣纯也在琢磨他。

      一个理论意义上的天才,一流棒球学校的正选捕手,身体素质不出众,所以更依赖智算,而且往往能凭借战术以弱胜强。这样的人,对于每一分情报的择取都会相当谨慎,相应的,也会对自己分析计算出来的结果深信不疑。

      这种极端自信是铃木智久常胜的砝码,同时也是打败他的绝佳突破口。铃木也深知自己的弱点,所以他从不在赛场上意气用事,不做已知信息以外的任何冒险——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危险、非常难缠的敌人。

      能在高一阶段就遇上这样的对手,荣纯确实非常惊讶,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感到一丝困惑:这样一个角色,怎么会在上辈子的高野寂寂无名?

      疑问归疑问,关键还是要突破他。就在荣纯回忆着铃木前几轮的配球,推测下一球会怎样投时,蹲守在他右侧的红海大捕手突然改变了手套位置,似乎给出了新的暗号,投手丘上的水部胜郎随即露出诧异的表情。

      【嗯,情绪太外露了。】

      荣纯暗戳戳给出评价。作为过去经常被人吐槽“表情外露太容易被看穿”的对象,他对投手的表情研究非常有心得,大概算是另类的“久病成医”。

      【他感到出乎意料,显然刚才铃木给出的配球不在他们原先的计划内……很熟悉的场面嘛,以前御幸也总干这种事——噫,那时候的我也是一脸傻相吗?呃,收收收,不要胡思乱想!】

      攥了攥掌心的球棒,放平摆出触击的姿势,荣纯平定思绪,心下继续盘算:我的打击还没练到能随意跟球的地步,上一轮一个都没跟上,猜球没猜中,后面急了就不管不顾去追抢,结果连球边都摸不到……

      投手丘上,水部胜郎已经抬起小腿准备投球,气势升腾眼眸灼灼,仿佛在即将到来的一球里倾注了无数的情感。

      【他有一点犹疑,但又十分坚定,他对自己并不自信,但却可以为了某些人、某些事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作为情感丰富的投球手,荣纯敏锐地从对方的眼神中品味出了很多熟悉的气息——在此后漫长的职业生涯里被逐渐磨平的气息。他下意识皱起眉,微微抿唇,克制自己滑向不可预知边界的情绪。

      【接下来出现的一定是前面没投过的新球种,还是训练得不够好的那种。投手对这一球并没有把握,但出于对捕手的信任,他会毫不犹豫地投出来。信任的确能造就奇迹,可现实不是电影,喊再多的口号也代替不了真正的实力。】

      变化球的平均速度比直球慢,荣纯由于肌肉神经的客观限制,对速度较快的球种无能为力,可如果一开始就做好了捕捉准备,不管是曲球,还是滑球,他相信自己都有一半的几率打出去。

      而另一半,就要交给赌博的勇气。

      【水部的球种不多,常规的四缝线和二缝线速球,加上还不错的滑球,整体来说直球系偏多,变化球偏少,而资料里显示的曲球至今没出现过……新球种大概率是变化球……他们并不擅长打我的指叉球,那应该不是指叉球,曲球、滑球,甚至滑曲球?赌哪个?】

      【他的出手动作不算隐蔽……曲球和滑曲球的投球姿势很容易辨别……铃木绝不会浪费投手的技能,我就赌——从开场到现在都没出现过的——曲球系!】

      水部胜郎的指尖仿佛拨弦似的拧动微妙的旋律,时光铮然鸣响,投手的动作宛如缓慢铺展的画卷,在青道一年级打者面前缓缓流淌。旋律横跨了深蓝色的大洋,白鸽背负着希冀的号角,寻觅着雷达的特殊波长降落于新生的起点。

      洁白羽翼闪烁着梦想的光芒。

      他的臂膀感受过德克萨斯的无情飓风,在德州冬日的暴风雪里努力弯曲僵硬的手指,去拾取滚落在地与白雪混成一色的棒球。两缕红色缝线像极了他因缺乏经验而将运动过热的小腿埋进冰雪,被队友慌忙拖出来后毛细血管爆裂满腿血丝的样子。他的眼眸倒映着亚利桑那的壮美枫叶和金黄银杏,他的手臂丈量过从五大湖吹往墨西哥湾的辽阔陆风。

      他走过了那么远的路,见过了那么多的风景,他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蜷缩进十年前稚嫩的泽村荣纯的躯体里。

      生理机能阻碍了他飞翔的脚步,但强大的心灵不会被外物束缚。

      手臂肌肉紧张绷起,屏息凝神,荣纯从棒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牢牢盯住。自上而下地拨弄、少许侧向偏移,曲球的出手方式,大概兼具一点滑球的位移——

      果然——更偏曲球风格的滑曲球!

      预备好的手势蓄势待发,荣纯把重心压向后脚,全神贯注到身体绷起,睁大眼睛牢牢盯死棒球自斜上方进垒的轨迹——手臂肌肉悍然发动!

      全身的力量从下半身传导到金属球棒上,狠狠撞击的时刻,熟悉的鸣响回荡在他的耳畔,荣纯刹那间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击球的瞬间在此刻重叠,影像画片似的翻飞重合,渐渐融为一片清晰的视野————

      青道高中的横幅在明治神宫第二球场飘荡,荣纯在肺部急遽挤压的火热喘气里闭上眼睛,任咸涩的汗水划过被高温烘烤得发红的眼尾和脸颊。

      猛然睁眼,荣纯利落地扔下球棒,也抛弃了所有的犹疑与踟蹰,义无反顾地向前跑去————

      --
      燥热的球场没有风,只能靠人为的奔跑强行带动空气流转,汗水从额头滴到地面,打湿了微扬的尘土。再好的内衬汗衫也有承受极限,吸饱了水分的深蓝布料黏糊糊贴在少年的脊背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弧度。

      荣纯弯下腰去够自己的脚尖,初具轮廓的宽阔肩背和狭窄腰部从紧身衣料中透出清晰线条,一片紧致的轻薄隆起。他重新直起身,让全力拉伸后的肌腱再次舒张,一阵柔软酥麻的无力感从指尖蔓延到脚踝,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

      五局上半,无人上垒,无人出局。他在上一轮的打击里拒绝了监督给出的触击指令,任性地选择猜球对决。

      可惜后续的打者没有延续进攻节奏,铃木和水部稳住了局势,新球种的失败反倒让他们坚定了彼此的默契和决心,又依靠队伍的绝佳守备接杀了楠木和亮介,离本垒只有一步之遥的鹤田被困在三垒,遗憾换边。

      停在一垒的荣纯无法休息,连内衬都来不及换就匆忙上场,御幸皱着眉欲言又止,一直关注着楠木和亮介的仓持也上前问他是否还撑得住。荣纯累得完全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匆匆灌了两杯水就准备往球场跑。

      片冈监督叫住他,拍拍荣纯的肩膀,沉声道:“做得很好,泽村。但你需要休息了,最多再投一局。下一局只要多丢一分,我就会让你下场。有信心投完第五局吗?”

      荣纯眨了眨眼,喘着气笑道:“当然,监督!”

      刚才信誓旦旦保证了一番似乎十分自信,但究竟能撑多久,荣纯心里也没底。栗山隼人和丹波都已经早早去热身了,牛棚捕手宫内也被教练喊去训话,估计是安排后续接替克里斯的事宜。

      【大概真的只剩这一局了……我该怎么做?】

      荣纯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左手,指尖在轻微发抖,指腹皮肉通红一片,磨损得最厉害的食中指内关节已经破皮,露出粉色的嫩肉,稍微一碰就灼烧似的疼。还有因为投太多指叉球而隐隐作痛抗议的肘部。

      他想起自己上场打击前对御幸说的话。御幸不是敏感的人,他相信对方并不能领悟到他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真实想法……但现在看着自己的手——荣纯知道:任性时间结束了。

      深吸一口气,荣纯抬起头,目光遥遥望向表情严肃又隐含忧虑的守备前辈们,转过努力掩饰紧张的青道选手席的队友们,还有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影响他发挥的应援团们……最后,是静默蹲守在正前方,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捕手面罩下的克里斯前辈。

      【我其实并不想刻意传达什么……】

      荣纯放下预备投球的右脚,重新站直,双臂朝上方缓缓扬起。

      【我也并不觉得单凭口号就可以改变什么……】

      青道一年级站在钻石球场的最高点,沙丘堆积而成的王座——已经被踩踏得有些凌乱的投手丘上,面朝天空,扬起一抹青春明亮的笑容。

      【否则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我会努力投给他们打————”

      【但现在,只靠我自己是赢不了的。】

      “身后的队友们————”

      【只是这么一步一步,我才能走到那个世界的结局————】

      “守备就拜托你们了——————!!”

      全场在短暂的寂静后,“哄”地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回应,解说员笑得前仰后合,感慨“少年热血”,青道应援团被逗得合不拢嘴,有的男生羞耻大骂“太中二了!泽村!!”“好丢脸啊!!”,却立马被身旁的啦啦队暴力镇压,一群女孩们围过去叽叽喳喳训斥“瞎说什么!多可爱!!”

      御幸和仓持在短暂的惊愕后也开始大笑,其他棒球部的一年级们默默藏在应援席里,脸色红润只想原地消失。倒是前辈们非常配合,尤其是守备的学长们,亮介和楠木都笑着鼓掌喝彩,东清国更是差点扑上投手丘亲他一口——幸好被裁判及时拦下——感谢裁判!就连情绪内敛的结城也眼带笑意,向他颔首表示认可。

      外野的伊佐敷等人看不见,但估计鹤田又开始哭唧唧说“孩子长大了”,只是好像伊佐敷纯要冲过来揍他一顿……

      【纯桑,你安息吧。】

      荣纯大不敬地移开目光,假装没有听见金毛狐狸犬的怒吼。他没有过多关注其他人,只是面朝正前方的捕手前辈,扬眉笑了一下,伸手指向他,又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个意义明确的鼓励手势。

      克里斯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破功,他近乎愕然地望着投手丘,浅金色的瞳孔泛起水波似的粼粼星芒,仿佛有万千言辞欲说还休,最后都化为了深邃的宁静,与再无一丝阴霾的坚定。

      --
      “第五局上半,青道依旧不甘示弱!投手和守备们凭借精彩的发挥没有让一个人上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投手泽村在赛前的热血发言感染了队友们呢?哈哈哈,真是厉害的高中生啊——”

      荣纯一边听着解说的调侃一边满面通红地跑回选手席,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羞耻。偏偏应援团们还不放过他,在他小跑的路上屡屡大笑呼喊,夸他刚才的发言精彩。

      “觉得丢人一开始就别说啊!”仓持无语地扔了一条毛巾到投手同学脑袋上,语气凶巴巴道:“哼,把前辈们的风头都抢光了!”一边骂着“你这个笨蛋”,一边却口嫌体正直地给他端了杯水。

      “说还是要说的啊!”荣纯红着脸咕嘟嘟几口喝完,不满哼唧道:“你不是一直在亮桑那边献殷勤嘛,这会儿想起我、唔!!”

      话音未落,荣纯就被神色骤然阴森的仓持用力捏住脸颊,顿时呜呜求饶道歉。

      “让你不学好,学御幸嘴贱。”仓持横他一眼,又扫了一下正和克里斯说话的御幸, “还不是因为那家伙忙着跟克里斯前辈献殷勤,不然你哪来的面子让我照顾。”

      荣纯抓着毛巾嘻嘻直笑,笑了一会儿实在疲累,瘫在座椅上不说话了,开始大爷似的支使仓持给他拿冰袋。

      仓持用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瞪他,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投手绑冰敷袋,恶狠狠磨牙:让你再嚣张一会,等回去你就完了!

      “换投了,前辈。”那厢御幸也关注着荣纯的情况,见仓持已经帮他敷好了冰袋,这才放心回头,朝克里斯笑道:“那个笨蛋可是拼尽了全力在支持你哦,前辈。”

      克里斯接过御幸递来的毛巾围在脖子上,用织物尾端拭去额角的汗水,蜷曲的棕色短发被蹭开,露出饱满的额头。他轻笑了一下,低头注视着御幸的眼睛,翘起唇角说:“你好像在为他打抱不平。”

      御幸笑着摇头,似真似假道:“不,前辈。我只是在表达对您的不满。”

      克里斯又短促地低笑一声,没再说话。

      “前辈,”御幸给他递上打者头盔,向来不正经的帅气脸庞难得严肃起来,认真说:“五局下半,田中前辈被封杀,东前辈正在被保送,不出意外接下来结城前辈也会被保送……又回到上两轮打击的情况了。”

      克里斯右手指尖在虚空敲击了两下,感受着略微僵硬的肌肉开始泛起一丝丝明显的抽痛——痛觉神经似乎回归了。麻木的酸胀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骨颤的剧烈阵痛。

      【幸好,我对疼痛已经习惯了。】

      克里斯苦中作乐地想,见御幸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像真的非常在乎他的回答,于是握紧拳头,让更清晰的疼痛刺激他因过度消耗而变得有些昏沉的大脑。

      “你想让我保证什么呢?”克里斯无奈叹息,“抱歉,御幸。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不是保证,”御幸再次摇头,护目镜后的眼眸微弯,却不见笑意,语气颇冲地问:“我只是想知道——您准备怎么回应荣纯?”

      克里斯微怔,默默和御幸对视了几秒,而后在裁判催促下一位打者准备就位的指令声中突然笑出来,右手攥紧了球棒,面朝球场低声道:“抱歉,御幸……”

      不等捕手后辈继续追问,他就自顾自补充说:“今天大概没有你上场的机会了。”

      御幸愣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克里斯说这么任性的话。不过他很快又笑起来,这次的情绪真实不少。

      “那前辈要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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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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