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特工》赤华生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复仇（一）

　　转眼恍惚间，已是燎热的六月。

　　南城这片土地，因为入侵者的践踏，彻底变了天。这里既没了接天莲叶的无穷碧，也没了映日荷花的别样红。有的，只是生灵涂炭，苍生苟且。

　　每一处巷口，街道，甚至普通的百货公司里，都有日军的把守镇压。

　　普通民众在街上讨生活，一不小心不是被当街打死，就是被带进军部严刑拷问。

　　人间炼狱，有钱的早早离开，没钱的，只能蜉蝣寄生了。

　　午后，公馆大道两旁的梧桐树依旧如往年一样葱茏茂密，绿树成荫。而这里的别墅区却大多更了名，换了姓，被日本人变成自己的私邸。

　　路口尽头那座豪华气派的欧式白色公馆，以前叫叶公馆，如今门牌换上了宋公馆。

　　宋楚黑西装裤配件黑衬衫，从头到脚，连带表情，一通黑。

　　他站在客厅中央，眯着眼睛看门外。院子里还是从前模样，不过已是过眼云烟，物是人非罢了。

　　公馆里的佣人除管家被换下来，其他用人仍被留下。自昨天住进来，他就没怎么说过话，气氛沉闷压抑，将这暑气将至的六月天赶出了公馆。

　　王嫂他们做事都不敢太大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这个阴郁的疯子。

　　也不知他这段日子动了哪方太岁？回来时，右腿一瘸一拐，直接残了。

　　不仅如此，还一直呆在小姐的卧室不出来，疯癫到自言自语。

　　叶家衷心一些的老仆人，总在背后呸的一声，满脸厌恶他这种惺惺作态。

　　“害死了老爷和小姐，霸占整个叶氏，狼心狗肺都配不上的东西！”

　　当然，这些话只能背地说。

　　约莫十几分钟后，宋楚右腿抖得厉害，在快要倒下时，他随即拿起倚在沙发旁的文明棍支撑住。

　　阴沉沉地瞥了眼右腿膝盖，牙齿咬的咯咯响。

　　那天晚上，山口打碎了他右腿膝盖骨，加上没能及时处理，如今已成了个靠拐杖走路的废人。

　　过了几天苦日子，自己又被放了，还住在叶公馆，还掌控叶氏，并且日军小分队时刻保护。

　　他知道，入了狼窝，交易一旦开始，就没有停的时候。山口为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每一步计划，都是夺命圈套，突然放过自己，必定有阴谋。

　　缓缓坐进沙发里，双腿瞬间得了自由，呼出一口轻松气，思绪也开始转到墙上的照片。

　　随着目光转动，阴郁的神色慢慢变得温柔，哀伤。

　　照片是今天照相馆里送来的，半个人身相那么大，挂在南墙一台黑色钢琴之上。

　　那是她最爱的钢琴，配上他最爱的人。

　　用文明棍支撑住身体，左腿用力，缓缓起身。就这一个动作，累的满头大汗。

　　一瘸一拐地踱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枯瘦的指尖轻点琴键，嗡鸣声轰然响起，荡着余音，转瞬而过。

　　他抬头，再望向照片，里面的少女依旧明艳动人。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嘴角绽着天真的笑，乌黑的长发披在后背，印在雪白的连衣洋裙上。画面中，她微微侧身，倚靠在桌旁，偏着头对上镜头明朗的一笑。

　　这是她去年十六岁生日那天拍的纪念照。

　　那天，叶云飞太忙，没时间陪她。只好由他开车带着去照相馆，两人因为找错路，大吵了一架。可再大的怒气，在她碰上镜头的那一刻，瞬间灰飞烟灭，只剩天真无邪。

　　她所不知的是，这样的画面惊艳了站在角落里的人，撼动了他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杀人犯！”

　　一个怨毒的声音将他从天堂拉回地狱，伸手抓住头发，使劲捶打，希望能将声音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随即一声枪响，又将他拉回现实。

　　满脸泪痕地看向照片里的人，眼底的温柔转瞬成阴鸷，“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你！！”

　　他粗哑的低吼，吓坏正在厨房的几个佣人。

　　出来查看，正见他狠狠一甩胳膊，将旁边桌上的花瓶茶杯统统扫向地面。

　　伴随刺耳的碎裂声，他踩着一地碎片，又一瘸一拐地踱进少女的卧室，狠狠摔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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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部最近的清剿行动总是被一伙莫名其妙的人打乱，远藤以为还是那群印传单的余党分子在作怪，派人一通抄家劫舍。齐公馆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最终不了了之。

　　晚上，小院里的碰头会依旧如火如荼。

　　说是小院，可别看不起土房黄墙，打开门，里面别有洞天。一个正厅堂屋连着五六间小侧房，妥妥的一户四世同堂普通百姓家。

　　虽是晚上，可安全问题不能少。

　　小刘和几个青年穿着无袖对襟，蹲在巷子门口，假装乘凉，放风把哨。

　　他们光着膀子，像极了帮会打手，配上不住的扇风动作，更像地痞流氓了。

　　屋里，李生借着煤油灯给几个重要成员吩咐任务后，众人一哄而散。

　　他随即叫住林念，待屋里走没人，关紧房门，开始商量。

　　“这几天，大街小巷我走了一遍，自从上次传单事件后，又出来一伙人，整天跟远藤对着干。昨天夜里还打死了几个巡逻的日本兵，打完就跑，无影无踪，远藤被搅得一刻不得安宁。”

　　林念皱眉不解：“我们还有散在外面的人？”

　　“不是我们的人。他们杀人果断利索，倒像是专门训练过的。”

　　坐在桌边，林念还在纠结到底是哪伙人，李生继续道：“宋楚又住进了叶公馆。”

　　这句话瞬间揪住注意力，抬头看向对面。

　　李生眼底慢慢浮出杀意。“我打算趁日本人分心之际，夜袭公馆，替老爷和小姐报仇！”

　　这个仇必须要报，他也不想再拖太久。自己曾答应过陈浦瑞，救出少爷，自行谢罪。自己亲口下的誓，不能抵赖。

　　“我想和你一起去。”林念下定决心，很平静地说。

　　“我正有此意。不过，少爷那边……”

　　“我会瞒着他。”

　　林念想了一会，突然低下声音：“李队长，能不能将他送到安全的大后方？我们和日军终有一战，南城迟早要战火纷飞，他留在这里很危险。”

　　叶云飞离开南城，当然是最好的保护。叶氏已然成了日军征服商界的靶子，能不能夺回还是两说。如今，他们连面都不敢露，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如果除去身份，他会义无反顾地带他走。可现在，日本人咬得紧，叶云飞必须走，他必须留。

　　李生很同意地点点头，“这趟回来后，我就想办法弄火车票，让少爷和小齐轩一起离开南城。”

　　“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后半夜一点。”

　　“叶先生，怎么不进去？”

　　陆文曼的声音突然在门廊不远处响起。

　　二人突然停住，静静听着门外。

　　叶云飞沉声道：“我刚到门口，找林念。”

　　一听找自己，林念急忙起身，朝李生示意稍后商议，打开门。

　　“找我？”

　　站在门里，抬头望向身前挺拔的身姿。对方隐在黑暗里，总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在默默注视自己，林念莫名有些被偷听讲话的心虚。

　　“嗯。”

　　叶云飞淡淡扫了他一眼，应声后，转身离开。

　　陆文曼走进门旁，倒有几分诧异，“叶先生近来性情沉默了许多。”

　　看着快走出连廊的人，林念却有些心疼。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叶云飞住的地方，隔壁是林念的小屋，二人紧挨着，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林念自己要求的。

　　刚一进屋，关上门。叶云飞突然站在他身后。

　　转过身，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屋内还没点灯，窗外的月光顺着门上的窗户纸，悄悄透进屋里，照得地面一层纱。

　　叶云飞的脸朦朦胧胧地隐在黑暗中，目光垂顿，一抹温柔沉在眼底，落进林念的心里。

　　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掌心传来温热滚烫。

　　“你瘦了。”

　　林念柔声说道，满心满眼里都是温柔沉静，他手指触感到对方手指，骨节分明，较之前，他消瘦不少。

　　对方没有说话，嘴唇只慢慢靠近，独属他的清香气包裹着自己。

　　悲伤的日子以来，他们只有彼此，却在每夜叶云飞噩梦惊醒时，也只是相拥而眠。

　　虽疑惑他的主动，可灼热的气息已让林念乖乖仰起脸，去配合他的动作。

　　鼻息和亲吻皆是滚烫的，朦胧月光下，二人唇齿相依，缱绻不已。

　　唇分时发出的响声，令林念瞬间红了脸，耳朵和脖子发烧般又痒又热。

　　叶云飞将额头抵住他，急促地呼吸里染满情动。

　　鼻尖相触，嘴角的声音轻如呼气，“我爱你。”

　　表白听过了许多遍，从所爱之人的口中说出，依然惊心动魄。

　　“我也是……”

　　林念从鼻腔里轻应一声，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不知何方了。

　　落进床里的那一刻，心间突然温暖，热度霎时传进四肢百骸，烫的脚尖蜷缩。

　　很想念他的温柔，很想念被他抱住的踏实。

　　除去一切障碍，相融合的那一刻，世界彻底安静。若有似无的火花从远处慢慢燃烧，随之剧烈跳动。

　　对方一寸寸，一丝丝地细细品味着，不放过彼此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抹情动。

　　情到浓时，十指交缠，彼此颤抖着诉说化不开，割不断的爱意。灵魂交融刹那间，林念在他的深吻里尝到了苦涩的不舍……

　　直到昏迷，直到一点力气也没有，叶云飞换上一身黑西装。站在床边看向累到无知无觉的人，嘴角弯出一抹微笑，眼神在他身上流转几番，终是不舍地移开。

　　拿好满弹的手枪，慢慢关上房门，隐入深沉的黑夜中。

　　此时，子夜十二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