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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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世
深夜，整个南城陷入永寂。齐公馆由喜转悲不过半月之久。
门口喜红的灯笼换成白色，白蜡烛滴着泪，发出幽幽冷光，恰好映衬公馆内紧张沉痛的心情。
程彩云迷迷糊糊起了高烧，孩子被抱在奶娘怀里。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痛，哭得差点背过了气。
齐老爷费尽心思才把儿子找回，停在院中，老泪纵横地悲伤着。
大哥齐明丰脸上挂着泪，无声站在父亲身边。
鲜红的棺木里躺着白惨惨的一个人——齐名扬。他全身上下换了黑色新西装，双目紧闭，已没了呼吸，宁静安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死亡的痕迹，如同静静睡去，往日鲜活明朗的性格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副即将入土的躯壳。
齐夫人坐在附近，被小丫头扶着，不知哭晕多少次。
医生来了又去，给程彩云打了针后，人才转醒。
一醒来，她不说话，不动作，抱着齐轩不松手，呆呆盯着门外那口黑红红的木头盒子。
一切都无知无觉，就连流泪，抱孩子，都是麻木机械的。
“彩云，”
齐夫人在耳边轻声悲痛，“再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对方木讷地抬起头，没有回答，随着肩膀摇摆，眼中蓄满的泪随即落下，没入地面。
她从迷茫中醒来，抱着齐轩慢慢起身，走向那个给她一生执念之人。
那人没了生息。
“轩儿，来，再看一眼父亲。”
她将小小的孩子抱着举起，弯腰低头，看向棺材里面。
小孩子哪有“父亲”的印象？最多只不过是熟悉。
齐轩整个上半身几乎腾空，很不舒服。他扬起小脸，裹在被子里的手脚乱动，皱着眉毛张嘴就哭。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
平静的声音缓缓而起：“我将自己的一生都托给了你，你却一眼不顾地拿走了，告诉我，今后该怎么活……？”
程彩云眸光流转在静静躺着的人身上，眼里平静到一丝光亮也没有。
她的行为太诡异，齐夫人有些害怕地上前劝她，“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你可不能再有事？！”
说着，她拉起人一同回了房里。对方竟也乖乖跟着，只是眼睛还未从那人脸上离开。
一室的灯光，暖不了已死的心。进了门，程彩云推说累了，想休息一下。再临把孩子交出时，她轻吻了那张睡得安静的小脸，唤了一声：“轩儿……”
晶莹的泪光下，闪着割舍不下的痛苦，轻轻替孩子理好身上的被角，递给了齐夫人。
待人要迈出房门，又叫住。
“妈……”
她眼神明亮动人，望着一向疼爱她的婆婆，才发现，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随着儿子的逝去，一并没了光彩，满脸的疲惫揪着她的心。
“您和爸爸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好好休息，别让我们担心。”
夫人擦着脸旁的泪，默默转身离开。
望着空无一人的门边，程彩云喃喃细语：“对不起……”
后半夜，阴沉了半宿天气终是下了小雨。潮湿闷热的空气席卷而来，焦灼着南城的未来，也焦灼着每个人的心。
叶云飞穿了件对襟短褂，脚下蹬着黑布鞋，俨然一身平民百姓打扮，急急跟在李生和小刘身后。
小雨打湿了衣服和头发，三人却全然不顾，脚下不停，借着夜色，朝齐公馆快速摸进。
他微皱眉心，没有情绪，没有声音，只是跟随。
齐家出事，还是上街打探情况的同志偶然得知的。汇报之后，叶云飞坚持要去看看，害怕他有危险，林念想要一同前往，无奈腿上的伤和眼睛行动不方便，只好留在小院里。
到达齐公馆时，那扇漆红色大门紧紧关闭，门旁的白布预示着这个家里的悲痛。
李生拍了拍门环，里面传出问询声：“是哪位？”
“是我。”叶云飞突然上前回答。
齐家的仆从一用几十年，对于叶家少爷的声音很熟悉。看门人不由一怔，赶紧拉开门闩，惊诧道：“叶少爷，您怎么来了？！”
“名扬怎么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让人悲从中来。
“少爷他……被日本人给害了！”仆人颤抖地举起袖子擦眼泪。
几步迈进院内，齐父看见他，怔愣之间，眉宇里掺杂着悲伤。
“云飞？！”
知道日本人还在追查他，不敢轻易露面。
“我来看他一眼。”
叶云飞盯着那口刺目的棺木，慢慢靠近。待看清里面，熟悉的面孔令他心碎。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那个与自己小时就交好的唯一朋友真的离开了……去了父亲和妹妹在的地方。
再也没人敢和自己争论，斗嘴了。
“凶手找到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颤抖。
齐父头发花白，没了往日的光亮，他无力地摇摇头，“都说是日本特务动下的手，查不到，也不敢查。”
“原因呢？”
“不知道。”
“啊——”
一声凄厉惨叫从侧厅卧室传出，两人血液一震。
齐父心底顿时冰凉刺骨。
“二少奶奶出事了！！”
一声喊叫令全公馆瞬间方寸大乱。
叶云飞冲进房里时，程彩云正被仆人从房梁上抬下来，已经没了呼吸……
绝望与悲伤猛烈袭来，击垮了这里的每个人。
齐夫人被家丁拦着不让进屋看，身后奶娘抱着哭泣的齐轩，呆呆站着。
齐家同时失去两个亲人，老两口情绪彻底崩溃，仿佛瞬间老去。
“这里有封信！”
大哥明丰接过信，上面一竖行清秀工整的小字：见字如面。
轩儿，此生父母给你了生命，叫你来人世尝尽百苦，我不忍心。将你生下，却没尽父母之责，更不配一声母亲。
你的父亲是个英雄，他生前望你胸怀志气，长大成人后，切不可辜负他的遗志。
别怪母亲，如今两难，我已没了选择。你自当独立坚强，好好照顾爷爷奶奶，不可做亡国奴，不可负痴心人，唯此一生，缘起缘灭。
此生不孝，已是我与名扬之大不敬，还望双亲海涵。
今日一别，便无此生。如有来世，我还嫁齐家，与他再续前缘，若无来世，这一生……便足矣。
信里洋洋洒洒写满近两张的绝笔书。难以想象，这些都是在她冷静的状态下一笔一画描摹出的。
叶云飞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安静的侧颜浮出一层光，是心愿已偿的安详。
他见证了两人爱情从生根到发芽，再到结束。
……没有结束，她用自己的方式，延续了他们的爱意，生生世世都不会结束。
此刻，他竟真的期盼起还有来生……
天上雨丝断断续续，心情也跟着时好时坏。
林念坐在走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看。院门紧闭，仍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换药了。”陆文曼站在桌前轻声催促。
门外的身影晃动了两下，接着起身略有些摇摆地进了门。
“有李队长在，别担心。”陆文曼利落地拿出药膏，绷带，开始包扎换药。
对方只微微点头就是回应了。
换完药，林念又坐回门廊继续等待。
直到十一点过后，院门哐啷一声，被从外面打开。李生快速闪进来，身后跟着叶云飞和另一名护送的同志。
“云飞！”
他正要起身，对方先跑到身边，弓着腰，打开衣褂，怀里抱着的物体跃入眼前。
林念眼睛一亮，神情跟着柔和下来。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正滴溜溜睁着大眼睛，跟自己对望。
“孩子？”
叶云飞靠近他，眼角低垂，“彩云和名扬的，叫齐轩。”
一丝不好的预感生出心底。
“彩云……？”
“她留了绝笔信，不在了。”
林念心脏突跳了几下，有些恍惚。
那个温柔的姑娘竟会这般痴情！
低头又看，孩子眉眼间，确实像极了齐名扬。想起他们夫妇在一起的画面，不觉被那深深的爱意感动。
几人七手八脚地进了屋，林念接过熟睡的孩子，却不知怎么抱。
陆文曼笑着赶紧从他怀里轻轻抱起，“我带他去另一间屋里。”
“齐家的人呢？”林念好奇孩子为何抱来这里。
李生回答：“齐老爷害怕日本人搜家，决定举家逃离，路上凶多吉少，孩子太小，就交给我们暂时照顾。”
虽然是这样，可孩子毕竟是齐家血脉，交给他们，也要万分保护。
“李经理，”叶云飞突然开口：“能将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吗？”
“如今日本人封锁太严重，想要送出南城，眼下比较困难。我想明天找个普通人家，让他们代为照看，等风头一过，立刻将他送到革命后方，那里都是我们的人，很安全。”
“谢谢。”
他点点头，眼里含着感激。
“您早点休息吧。”李生望向身旁的林念，示意他安慰。
待人出了门，叶云飞仍无知无觉地站在屋里。林念将人拉到桌边坐下，缓缓盖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静静守在一旁。
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笼罩在一起，得到半刻的安心。叶云飞缓缓与他对望，眸光流转，盛着满满的悲伤。
拉过他肩膀，林念用缠着绷带的手腕轻轻环着。
叶云飞突然伸出手臂，紧紧抓住他后背，将脸埋进温热的颈湾。
从父亲到两个妹妹，所有的悲痛无时无刻不包围着他，没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
真的太累了……失去所有后，一切都失了控。
“你相信有来世吗？”
重新将下巴抵在林念肩上，叶云飞想起信中的话。
“来世……”
轻声重复了一遍，林念思考着。
“彩云说如果有来世，她还想嫁给名扬。”
叶云飞声音沉沉的，落在耳边又很温柔。
“我宁愿相信有，那样……所有人都还能继续活着。”
这样的想法显得天真幼稚，可在心底还是想留一线希望宽慰自己。
林念放开他，专注地望进那双越发沉稳的眼睛，“不过，下一世，还是别再遇见我了，带给你的都是痛苦。”
对方没有说话，安静地回望着他。屋外突然吹进一阵风，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脸上的光线随之摇摆不定。
油灯终究没了气力，一个扑闪，熄灭了。屋内瞬间暗下来，两人的距离慢慢拉近。
黑暗中，感受到温热的气息靠近自己，随即贴上嘴唇，缠绵低吻。
火热的吻动令林念周身震颤。再次唇分，气息交叠。对方传来声音，还是一如清冷温柔，“下一世，换我寻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