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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的蘑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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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河就这般一股脑冲了出来,穿过校练场,跑过静思堂,直到来到寒砚峰的绮影门前才停下。前面就是连着主峰天寰峰的天玄阶。
没有七位长老的指令或是不到初一十五玉门朝会,天玄阶都是封闭的。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由天玄派先祖设下禁制世代掌门和当值长老维持的结界,结界简单粗暴地,把万物都隔绝了。天玄阶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消失的,只有在被允许的时候才会出现。当然结界不开的话,不管你走不走天玄阶,都是行不通的。
果然,冷星河被弹了回来。
绮影门上停着只汉白玉雕成的兔子,此刻被触发,便蹬了蹬后腿,瓮声瓮气地开口:“小呆小呆,门不会开,速速回去,叫七姑娘过来。”
“可七姑娘如今在天寰峰受罚呢……”
他本是十分急切的,如今被撞了,一时愣住,望着兔子兀自喃喃,只顾顺着兔子的话往下说,连自己喊了不合规矩的称谓也未曾注意到。
那天昏倒之前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突然间就有些清明了。
从前那些人不论是出于怜悯、同情、施舍……而给予他的好,就算是小恩小惠,就算对别人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他亦会铭记,想要去报答。
但后来他发现,他的师尊,与这些却又是十分不同的。
她会在他每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会认真而郑重地表达自己的信任与尊重,会为了救他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那双含着江南四月杏花微雨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是亲切而诚挚的,不含任何别样的情绪。不是他常看到的,鄙夷,厌恶,同情,怜悯……中的任何一种。
他是如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带给他的,应当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现在他还不太能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星河?你在这儿做什么……”
思绪被打断,冷星河倏地抬眼,情不自禁唤了声:“师尊!”他想问她还好吗,可是想到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话到嘴边几经辗转还是咽了回去。
面前比他高出一截的女子立在绮影门下,背后是天玄山万年不散的云雾迷蒙,把她的身形遮得有些飘渺:“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他俩好好看着你吗。”她边走过来边问,一张倾城的面容上带着担忧,仿佛某个寻常午后回到家里关怀小辈的温柔姐姐。
“你伤还没好,别出来乱跑。”走了一会儿,她又问,“药喝了吗?”
冷星河跟在后面,一连听她说了四五句,全是跟他有关的,心里愈发愧疚,原本想问的话便愈发说不出口,听到她发问,愣了一会儿才结巴着回道:“喝……喝了。”
她点点头,俏脸上神色放松了些,这会儿到了静思堂,弟子宿舍在东她的芝兰院在南,两人照理来说是该各自分道回去了,于是她就停了下来,叮嘱道:
“那就好,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记得喝药。”
没走几步又站住。
“过几天带你去你四师伯那里看看。”
冷星河憋了一路的你还好吗就这样胎死腹中,到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她走得太快了,快得身后两根坠着梨花的发带都飘扬起来,快得甚至可能连他呆愣愣回的一句“弟子告退”也没有听见,就已经转过弯,消失在静思堂后了。
冷星河,就一句你还好吗而已,有这么难吗?
冷星河懊恼。
如果是风引,此刻或许已经追上去了吧。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在无尽的自我责备中踱回了弟子宿舍。
之后的四五天里冷星河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他不是不担心自己的师尊,但是又怕一是自己问不出口,二是她说过不要乱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听她的话不乱跑乖乖躺床上了。
但是风引不一样,作为师尊的头号小跟班,在他的心里,除了师尊,其他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只要有关师尊的,不管对错都是别人的错,只要伤害到师尊的,不管是谁都该死。
冷星河可能在他心里已经被千刀万剐弄死好几遍了。
很快冷星河就从风引嘴里听到了师尊的消息,好在是无事。正如她那天说的,天玄派本来就护短,全派上下一个鼻孔出气,掌门根本不舍得罚重了,左右是做做样子给弟子和外人瞧瞧,其实什么戒鞭什么律杖那是统统都没有的,就是罚了一月禁足思过再加上封锁一半的灵力而已。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妨碍风引继续在心里凌迟他。
“我哪知道掌门师伯这么好?师尊从前也没被罚过。”
风引对着来送药的方玲欣卖乖,说话间还不忘朝冷星河这里恶狠狠瞪一眼。方玲欣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叹道:“早跟你说没事了,瞧你急成什么样,师尊说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冷星河默默喝了药,从两人的聊天里拣着跟天筠七有关的消息听,每天如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躺了七八天,他就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师尊说带去他百草峰找四师伯应该也是一个月她解了禁足后,而自己再躺下去恐怕要在床上生根发芽了,于是冷星河趁风引不在摸出了弟子宿舍,打算去校练场的树林里走走。
才到门口就碰到风引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两人鼻子碰鼻子撞了个眼冒金星。风引摇摇头,看见他,满脸晦气地嚷:“师尊叫你去静思堂等她!”
其实冷星河想问师尊不是在禁足吗,但是他太想看见她了,想亲眼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好好的,所以当下什么都没说,晃着脑袋起身就朝静思堂撒丫子狂奔。
天筠七已经在学堂前的圆场上等他了,她一袭白衣,领口和腰封用银丝绣着天玄派日月星辰的祥纹,袖口用银护腕封住,飘飞的绡纱袖里隐约可见其纤细的手臂。
“来了?”她怀抱宝剑和他打招呼,“走,带你去百草峰。”
百草峰?
冷星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眨巴眨巴一双摄人心魄而不自知的桃花眼,讷讷问道:“师尊,你……你不是在禁足吗?”
“只要不出天玄山,在哪禁不是禁?”
七七努嘴,一张精致小脸端的是浑不在意满不在乎,她动了动柔荑,召出清月。
“走吧。”她踏上泛着银光的剑身,待冷星河应声也上了清月后,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
“站稳了,灵力被封了一半,御剑有点不行。”
可不嘛,本来就没学会,现在被封了灵力,更不会了。
但马上冷星河就发现,什么叫“有点不行”。
他不知道他的师尊是怎么做到把御剑御出在大海怒涛里划船的感觉的。
总之就是两个人在风都几乎没有的天玄山云蒸霞蔚里,在寒砚峰到百草峰不超过百丈的直线距离里,一波三折,几经辗转终于落了地。
下地的时候,七七的小徒弟还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的腰。
她知道自己技术堪忧,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有些歉意地拍了拍冷星河的头。
“好啦……我们到了。”
天落葵的仙鹤馆里,她门下的小弟子正在你来我往地各自忙碌着。
秤药的,抓药的,照顾患者的,分拣草药的……整个仙鹤馆既热闹又有序,看得七七啧啧感叹自己这位四师姐人看起来温柔,却御下有方,十分了不起。
不像那位大冰山二师兄,座下人那么听话,不是被吓的就是被吓的。
“四师姐,快给星河看看他好了没。”
天落葵坐在仙鹤馆的二楼里屋,低着头似是正在研究丹药,铺了一桌的医书和草纸,有几张被七七开门时的风带落,飘到二人脚边。
天落葵似是早就习惯了小师妹的毛手毛脚,只是抬头剜了七七一眼,便就轻声唤了冷星河过去查看,不再理会她了。
得了医仙一句“他恢复的很快,已经没事了”的肯定后,七七拉着冷星河道完谢,火急火燎地一路出了仙鹤馆,却也没有立刻御剑回去,转道奔向百草峰后山。
百草峰山如其名 ,是天玄派的仙草库,由医仙天落葵掌管,山中终年仙气弥漫,灵力充足,是稀世仙草灵药的绝佳生长地。
冷星河看着自己的师尊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在树丛里刨来刨去,有些不解,遂在她弯着身子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的时候问了声:
“师尊,你在干嘛?”
七七被他吓了一跳,小手拍了拍胸脯,那衣袍包裹下线条完美的双峰高低起伏着,她呼了口气,食指竖在饱满的樱唇前,悄声道:“别说话,我在找宝贝。”
说完又转回头去,继续聚精会神地找宝贝去了,嘴里还不忘小声咕哝着什么。
“倒霉孩子吓死我了……”
“这火灵芝在哪呢?”
“原著里说的就是这儿啊。”
……
原著里大大增进火属性修士修为的极品仙草火灵芝被采摘后送给了与天玄山交好的浮幽岛,作为少主修为到达元婴期大圆满的贺礼。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本姑娘在,好东西那都是我儿子的。
边想边刨,还真被七七给刨着了。
“找到啦!”七七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朵通体火红周身周身散发着微小光晕的蘑菇,映出两簇火焰在她漆黑的眼睛里熠熠跳动。
“快!快藏好!我跟你说啊这可是个好东西,趁他们还没发现……”
“谁还没有发现?”
背后幽幽飘来天落葵的声音,那清淡的嗓音此刻听来竟越发的毛骨悚然。
七七把拿着火灵芝的手往背后一藏,笑着装傻充楞:“师姐我和你捉迷藏呢,是说趁你还没发现赶紧藏好。”
冷星河扶额,师尊啊,你骗得过她才有鬼呢。
小孩子般天真拙劣的把戏当然是骗不过天落葵的火眼金睛,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解释道:“火灵芝只对单属性的火灵根有功效,小七,你一个风雷异变双灵根的人是用不到的。”
七七见事情败露,把手伸了出来,却也没有把火灵芝交出,一双澄澈得透出阳光轨迹的眼睛眨巴眨巴,是这般无辜又惹人喜爱。
“四姐姐——”
她本就是极美的,二八少女般美艳骄纵的一张脸,此刻轻轻摇着她的手,平日里见不到的动人神情全在这一刻呈现。
冷星河看得眼都直了,整个人像个木桩一样呆立在后面,感觉耳尖仿佛被烛火灼烧一样,烫得不像话。他喉头动了动,吞了口口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尊,从来没有。
“左右就是一朵蘑菇,你就给我吧。”
天落葵耐不住她这般撒娇纠缠,称呼都从四师姐变成了四姐姐,让人一听心都融了大半,像是露水滴落花瓣,她叹息一声,又轻又柔:“罢了,拿去吧。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来百草峰偷东西,我就让掌门师兄把你丢到天裂谷闭关去。”
“不会了不会了,谢谢四姐姐!”
眼见东西已经到手,七七生怕天落葵反悔,二话不说当即召出清月载着冷星河,二人东倒西歪一瞬间就没了影。
回到寒砚峰,冷星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全靠身体条件反射在支撑着落地的操作。
七七歪着头思考了一阵,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不太聪明的亚子。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怀疑我儿子呢?
她赶紧晃晃头甩掉这些想法,从锦囊里掏出火灵芝,轻声唤道:
“星河。”
冷星河条件反射抬头,舌头打结,半天才支吾着憋出一句:“啊、啊?”
“给你。”
她拉过他的手,白皙的手指触感细腻温凉,放上刚刚骗来的火灵芝。
“找个机会服了,对你帮助很大。”
恰好有风带来梨白花瓣,吹了冷星河满眼,日光倾城,她的双眸融在花雨里,却比这日光还要亮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