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温》一千四百夜

9、热风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撑在少女身上，嘴里的话语没什么感情，并不是调戏调侃，只是为了让她明白拥抱未必代表恋爱。

　　“我们不一样。”

　　她认真想了一想，然后觉得两个人这样的动作有点奇怪。一直以来她都是姐姐，似乎应该站在他的身前，而不是被他轻松的掌控。

　　“为什么不一样？”

　　黎昂没有松手。

　　“我们是好朋友。”

　　说得认真，后背的墙硬硬冰冰，下意识往前挪了挪，离得更近了。

　　“朋友，就...”

　　“啊！！！”

　　“唔。”

　　黎昂准备继续教育的话被微微一阵风掺杂着女孩的尖叫打断。政府大院外墙上干枯的藤被风吹动，挠到了薛豆蔻的脖子，她以为是个什么虫子爬进去，直往前撞。

　　少年猛地感受到了软和的身体，启开的薄唇愣是没能发出声音，被她一脑壳砸到了嘴上。

　　薛豆蔻一只手抱腰，一只手使劲扒拉领口，脚上还蹦跶。大脑不聪明，小脑倒是很发达，上下动作流畅连顺拐都没有。

　　脑壳炮弹冲击力道不小，干冷的初春夜，一场关于早恋的话题，伴随着黎昂的负伤，光荣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早上薛豆蔻和他一起上学的时候还是不好意思。

　　“不疼了吧良良。”

　　嘿嘿两声，她笑得像个狗腿子。少年并不搭理她，用没有破皮的另一边喝纯奶，一如既往的难喝。

　　薛豆蔻看见他微微蹙眉的表情，更加自责。

　　并不是所有人见到伤口，都会单纯的以为是碰撞外伤。杜姿在昨天被黎昂推开后，今晨看见少年红润唇上有些微露的伤口，心里凉了半截

　　竟然...真是和那个女生。还，还如此激烈！

　　不可描述的画面浮上脑海，心死，大概也就那么一秒钟。

　　“不疼了吧良良。”

　　已经过了几天了，她看到他还是要问一问。黎昂没说话，静静看着厚厚一本书。

　　薛豆蔻瞧瞧他，长得好像越来越不一样了，明明小时候肉嘟嘟的很可爱，现在不说话的时候凶巴巴的。

　　从眉骨看到鼻尖，目光最终聚焦到那两片唇，看着很润，哪怕说话的时候动作也不大。她的手捏上了黎昂的下唇，一直以来都冷冷淡淡的少年被她捏成小鸡嘴，

　　但作恶的家伙不觉得有什么，眼睛眨眨，看看唇上有些靠里粉红的肉。

　　“已经好了。”

　　嘟嘟囔囔松了手。

　　面部回归正常的黎昂，静静看她一眼，嘴唇上的触感仍在，没有说什么。

　　天气越来越暖，高考满世界都在关注，中考默默无闻。学校为了准备中考的体育加试，每天都要加练。

　　薛豆蔻还挺开心的，她身体好，女生组里跑得很快。

　　远远看见少年站在操场门口，大概是出了汗，发丝有点湿，身上是校服白T，明明大家穿的都一样，但是薛豆蔻却总能一眼看到他，其实其他女生同样在看着他。

　　蹦跶过去找他，脑子里只有干饭。

　　“饿？”

　　黎昂看她从绿茵场走来，白校服和绿草出奇的融洽，少女身形已经显现出来，胸前微微撑起，裤子有些大，穿在身上松垮，但是青春气息张扬。

　　瘦了。

　　淡淡看着她靠近，黎昂伸出手牵上她，在手心里塞了一颗费列罗，果不其然，收获了白皙明媚的笑，转身两个人并肩走向食堂。留下周边女生神态各异，声音不大的讨论些有的没的，大抵是说两个人的关系。

　　“杜姿看到了。”

　　“真的吗？”

　　“怎么可能...”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可惜这两人与众不同。薛豆蔻一心想着吃面条，黎昂一向对外界充耳不闻。

　　“你想考哪一个高中？”

　　吃饱饱的薛豆蔻擒着果汁吸管晃晃悠悠在学校林荫道上走得惬意。

　　晚春的天气燥热困顿，这条路的值日生大概是偷懒了，树根底下堆着几堆搓聚起来没有铲走的叶子和土，割碎的阳光照在上面，有几只蚂蚁在沙石间爬来爬去。

　　黎昂眼底装一捧光，睫毛照成金黄，对于薛豆蔻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女孩伸胳膊一个一个摸着树，歪歪扭扭走着，时不时胳膊蹭他一下。

　　“我们将来会去不一样的地方呢。”

　　迟钝的她在快要中考的时候想到了这件事情。

　　黎昂听到这里脚步慢了一点，光芒透过树梢缝隙投到他的眼角眉梢，里面的瞳仁倒映擒着吸管的脸蛋。

　　“嗯。”

　　又静默，在等待她流露出什么情绪。

　　吸管发出咕咕响，果汁盒子空了，薛豆蔻意犹未尽叹息一声。

　　“黎昂，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不知道又是从哪儿看的台词。黎昂眼眸从她脸上移开，重新看向前方。

　　算了，傻着呢。

　　————分界线————

　　阳光很好。

　　“嘿！”

　　薛豆蔻最后一个用力向前跳，还行，过了及格线不少，她美滋滋的拿过自己的测试卡，走向八百米考点。

　　不知道黎昂考的怎么样了，男生要比女生晚一点。

　　认真穿好荧光号码服，看着上面的7，薛豆蔻勾头研究着是不是掉色儿了。旁边的小姑娘们站在跑道上个个心如鼓镭，她却没点紧张的感觉。

　　傻人也有那么点好处，心宽。

　　中考体育加试，她只剩最后这一项，春末的风温柔，少女站在起跑线上，发丝被吹得扬动。

　　落下的那一瞬，嘘————

　　哨声有些尖利，荧光色如箭离弦。

　　“加油加油！！”

　　考点警戒线外的学生老师声音伴随哨子同时响起。

　　“不要太快，最后半圈一定要冲刺！！冲刺！！”

　　啤酒肚的体育老师扒着门，洪亮的嗓门冲破云霄。闲下来的供水处志愿者，一只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偷懒，闲散的看着跑道上的一个个飞驰而过的荧光号码衫。

　　SHE的歌此时有点应景。

　　“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恬淡歌声隔着耳机缠缠绕绕，好似能飘进春风里。

　　“内姑娘，跑挺快。”

　　两个人慢悠悠闲聊，看着遥遥跑在第一的7号姑娘，喝口水。

　　“长还挺可爱。”

　　“刚看见跳远那儿一小弟弟也特漂亮...”

　　“那个蹦满分的？”

　　“可不嘛...”

　　两个人大概没想到那个漂亮的小弟弟也正默默的看着小闪电。

　　少女扎起的马尾没有当年的凌乱，在脑后飘荡融进风，眼睛认真的看着跑道，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已经甩了第二名好大一截。

　　黎昂眼睛自动定位，随着女孩的奔跑转动。

　　100米

　　50米

　　10米

　　场外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这一刻每一声加油都是公平的，没有嫌弃，没有挤兑，没有欺负她头脑简单时的尖酸刻薄。

　　“7”冲过终点的一瞬，手臂上仪器滴声作响。缓冲跑几步，少女喘着气，脸上漾起红晕，眼睛眨巴眨巴往后看，第二名还差得远。

　　一般女生跑完八百，脸色苍白马上坐到地上半死不活的喘气，她除了喘气脸红，半点事儿没有还傻笑几声。估计是为自己跑了第一洋洋得意，晶亮眼眸弯成了月牙，薛豆蔻蹦跶着去志愿者篷里交自己的计时器。

　　黎昂依旧远远的看着，看着她嘴鼓鼓囊囊含着一大口水，把剩下的水全部倒进旁边苍白小姑娘们的水杯，看她为那小姑娘忽然哭手足无措，看她哄好人之后笑容璀璨。

　　自己多少有点变态，最终他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下一组准备，佩戴仪器，穿上号码服。”

　　志愿者的声音已经沙哑，黎昂慢慢收回目光，走进了下一个考点。

　　“下一组是黎昂。”

　　“哪儿呢哪儿呢？”

　　考完试的学生在操场外大梧桐树底下乘凉休息，熙熙攘攘几个女生吵闹的往操场口挤过去。最应该去看看的某个人却一脸痴呆的看着远处学校侧门口的一个个小摊位。

　　好饿。

　　黎昂比不上烤肠的魅力，一堆小姑娘喊着他的名字，愣是进不了她的耳朵。早上没敢多吃的薛豆蔻，瞧瞧老师，翻翻书包里的几张一块钱，贼头贼脑的溜了过去。

　　“加油加油！！”

　　“啊啊啊啊！”

　　异常吵闹的动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是在薛豆蔻的耳朵里，都化作慢慢滚动着的烤肠油脂爆破的滋滋响。

　　“我可以要那一根嘛？”

　　“好嘞。”

　　大叔烤香肠烤得热火朝天，操场上同样热火朝天。

　　滴————

　　一声响，两个女大学生志愿者目光灼灼。

　　“等我两年，我变成富婆去找他。”

　　“变成富婆能不能先找我。”

　　“你稍稍...”

　　站在终点的少年脸上因为跑步有些红，卸下手臂上的打卡器，面无表情的给两个饥渴姐姐，利落扯下号码衫，扬眸看向场外操场口的方向。

　　那里人头攒攒，黎昂凝视片刻，重新敛了眸，没找着人。

　　“黎昂好样的。”

　　班主任几丝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头皮，满口的夸赞。周围的小姑娘看着清冷的人眼睛里冒着星星，他轻轻点头，绕过涌上来的人群，往外走去。
　　=
　　班主任似乎是习惯了黎昂的冷漠，还是乐呵呵的拍着手，似乎看见了中考之后自己奖金翻倍的画面。

　　外面很热闹，考完的学生铺张传单在屁股底下坐树荫里乘凉，没考的排队继续挨着暴晒。他掠过一个个学生，最终在一棵树前定格。

　　杨树并不粗壮但茎干长得笔直，一个身子在树后露出半个，发尾时不时甩一甩。所有学生都穿着校服，也并没有瞧见脸，但黎昂知道他找到了。

　　这个天气的太阳地儿里还是有些热，某人为了离老师远一点，钻到树后边，这个细小的树投不了多大的荫，中午过了有一会儿，她的脑袋已经暴露在了阳光里。

　　仓鼠会在腮帮子里藏东西，薛豆蔻似乎也可以。她贼贼的瞅瞅老师，一边的腮帮子鼓鼓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半香肠。脑袋拧着时刻关注老师的动向，殊不知另一边已经慢慢走近一个人影。

　　缓缓地，香肠被那片阴影遮住，她晒红的脖子也少了很多灼热的感觉。

　　“嗯？”

　　薛豆蔻感受到忽然的凉意，转头，一入眼是两条长腿。抬眼，向上看。金白的光镀在他的身上，少年前额的发点点汗湿微垂，细雕慢琢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平静。

　　起了风，雪白的校服被热风吹得滚起又落下。薛豆蔻看见他呆了呆，下一秒就把手里另一根烤肠递过去，眼睛又看看那边的老师。

　　“小心一点，这是给你留的。”

　　嘴巴里还有东西，唔唔囔囔继续表忠心。

　　“最大的一根。”

　　烤肠表皮有一点点爆，色泽红亮散发着焦香，黎昂并没有去接，反而弯腰，拿起她空空荡荡的鸭子水杯，把他自己的水倒了进去。

　　手背白皙的皮肤被阳光照的透亮，鸭子水杯里粼粼波光折射出七彩光晕，薛豆蔻嘴里的香肠咽下去，因为他刚刚的弯腰眼睛被阳光直射得眯了一下。

　　黎昂背着光，把水杯递给她，额前的发有丝丝湿润，瞳孔似乎也被汗水浸湿，暗沉的黑。

　　“不要什么东西，都毫无保留给别人。”

　　唇微动，清冷的声音与灼热的阳光碰撞，驱散空气中的热意。

　　很突然的一句话，薛豆蔻眨眨眼，有些懵。但想了一会儿，她聪明的脑袋瓜灵光乍现

　　原来如此。

　　“嗯。”

　　点点头，下一秒，她张开嘴，一口咬上了本来准备给他的烤肠。

　　薛豆蔻边吃边感慨，黎昂不愧是黎昂，不想吃烤肠都要这么文绉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