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温》一千四百夜

7、信

　　“为什么忽然决定了？”

　　梁青对他忽然做出的决定有些意外，这件事情曾经也询问过他，只是他并没有太大兴趣，后来也就作罢了。

　　“你想上六年级了吗？”

　　站起的女人又重新在他床边坐下，衣服窝出褶皱。

　　黎昂摇头。

　　“初中。”

　　梁青搭在被子上的手顿住了，初中，他现在不过五年级，虽然学习优异，但毕竟年龄在那摆着，跨度会不会有些大了。

　　“初中...连跳两级？可以吗？”

　　“可以”

　　眼眸掠过被梁青小心摆放的块块荣誉奖牌奖杯，回答得不犹豫。基础教育阶段中所需要学习的知识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差别，平面的数字拆开结合延申，没有难度，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同一级的学生已经开学很久，学了很多了。”

　　黎昂回过头，看着脸上有些担忧的梁青，他觉得应该给自己母亲一点概念。

　　“只要我想，高考，也可以。”

　　黎昂不喜欢炫耀，这听起来好像也不算炫耀，梁青沉默了。

　　“那妈妈试一试吧。”

　　跳级并不容易，梁青把黎昂所有的荣誉拿出来，校长还是犹犹豫豫。最后带黎昂当着他的面做了三张中考卷，白发斑斑的刘校长看着那张卷子上的分数，下巴掉了好久都没合上。

　　“神童，神童啊..”

　　黎昂对这句听腻的夸赞置若罔闻，刀入鞘，合上了笔盖。

　　秋高气爽，薛豆蔻在初二开学的路上碰到了黎昂，他远远的在小区门口，走走停停，被薛豆蔻瞅见了。

　　“良良！”

　　噔噔噔跑跑过去。

　　“你也今天上学吗？”

　　有点喘气，手在兜兜里摸来摸去掏出一颗糖，塞进他的兜兜。男孩感受到被她塞进糖果，没有说话，轻轻点点头。

　　A市的初中，是按照区划分的，片区内的孩子都被分在区内的学校上学。从小区去二中的那条路上种着两排梧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树干粗壮，枝叶蔓延铺天盖地形成长长的绿植走廊。初秋的时候也还算茂盛，风刮出沙沙声响。

　　树下，小姑娘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偶尔飘过男生淡淡的“嗯”，每一丝声音都缓缓销匿在秋风里。

　　大脑总比别人转的慢半圈的某人，走到校门口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黎昂，你走错路了。”

　　他刚刚就应该拐弯了。

　　“没。”

　　黎昂没有停顿，走进学校大门。

　　“金秋送爽！在这丰收的季节...”

　　刘校长话语激昂，稀疏的头发在风里荡漾。薛豆蔻在下面，看着远隔两个班里站着的男孩，持续痴呆。

　　“黎昂。”

　　下课她跑到楼上，重点班的门口冲黎昂招手。

　　“你也上初中了？”

　　她从同学那里听到了风声，什么天才少年转到了她们学校，她立马就想到了黎昂。

　　“嗯。”

　　站在栏杆前边看着楼下跑来跑去的学生，他没什么情绪波动。薛豆蔻扒拉在栏杆上，笑得傻气。

　　“太好了，我们又是一个学校。”

　　并没有对黎昂跳级感到诧异，对两个人可以一起上学感到开心。

　　“你要去吃饭吗？我帮你多加饭。”

　　重点班门外的两个身影，矮一点的姑娘嘟嘟囔囔什么好吃，旁边清冷的人像往常一样沉默。白校服被栏杆缝隙钻来风吹得鼓动，与红墙映衬，像是饱和度很高的相片，定格在了这一秒。

　　其实在悠长的学校时光里，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无论是变化的嗓音，逐渐拉开的身高，还是栏杆上的雨雪变换。

　　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一直如此，日日年年。

　　————分界线————

　　薛豆蔻在小学的时候，因为呆呆傻傻，没什么朋友。上了初中，因为呆呆傻傻，没什么朋友。

　　黎昂小学的时候，不和别人当朋友，别人也不想和他。上了初中，依旧不和别人当朋友，却已经有人想和他玩了。

　　初三的某一天，薛豆蔻像往常一样坐在食堂啃着鸡腿，面前的黎昂十分斯文。

　　“为什么你吃这么多却不胖呢？”

　　她看看他的脸，小时候脸上的肉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双颊看起来尖削很多，下巴也显现出来衬得鼻梁更加挺拔。常年平淡的眸子正半敛着，听到薛豆蔻的问题微微掀开，露出里面墨水黑的眼仁。

　　嘴唇微微动，想说些什么。

　　“黎昂。”

　　一道女音在嘈杂的食堂里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坐着的两个人听得清楚。

　　散着头发的姑娘走到黎昂旁边，明晃晃看了一眼薛豆蔻，大概没把这个啃鸡腿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直接挥手对黎昂打了声招呼，动作间还带起一阵香风。

　　“嗨。”

　　嘴上粘着酱的薛豆蔻，抬头，看着忽然出现的女生，呆呆地僵住了。这个姑娘她见过，黎昂班里的同学，能记住是因为学校不让女生散着头发，但是她有些叛逆，披散着，把发丝掖到耳后的时候，还能看见闪亮的耳钉。

　　薛豆蔻不是因为人家的美貌呆住的，而是她竟然主动和黎昂打招呼。

　　印象里，黎昂和自己一样，没什么人主动搭理。

　　对面的黎昂定海神针一样一动不动，刚抬起的眼又低垂，继续吃饭，压根就没看人家。那女生并没有生气，微笑了一下说了句拜拜，走了，剩下一股子香风在饭菜中间缠绵。

　　薛豆蔻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意犹未尽偷瞧那个女生背影，脸上带着惊喜。

　　“你交朋友了？”

　　黎昂没有回答，盯她三秒钟，眼睛与眼睛相对，想要挖掘什么东西。

　　但可惜了，里面除了倒映的烧肉，什么都不剩下。

　　少年把盘子里本来准备给她的鸡腿肉塞进了自己嘴里，接下来的时间没再说一句话。

　　人的思想渐渐成熟，就会不自主的向优秀的人靠拢，黎昂的锋芒展现的淋漓尽致。

　　期末的表彰大会又在念名字。

　　“第一名，初三一班，黎昂。”

　　薛豆蔻听见第一名又是他，开开心心的对隔得老远的黎昂竖了一个大拇哥。

　　遥遥相望的重点班里，黎昂看到了探头探脑的薛豆蔻，少年的唇瓣被晨光透出红，眼眸被渲染的流光溢彩。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只回看不远处的二百五。

　　这边的人大拇哥还没收起来，扭头十分自信和身边的同学得瑟。

　　“我说什么？第一名肯定是黎昂。”

　　她一直都知道黎昂的优秀，除了开心，已经见怪不怪。其他的同学，次次都反响激烈。每次下来成绩的那天，去找黎昂吃饭，他总是从一堆人的围剿中静静往外走。

　　高智商、天才少年的名号让人对他多了许多探寻，男生们会围着他感叹，吵吵嚷嚷间都是厉害牛X。女生没这么直接，大部分都是偷看，说些悄悄话。每个学校都有值得议论的人，初具成人意识的半大孩子对于优秀有了浅层的认识，会下意识靠近，然后生出单纯又复杂的感情。黎昂看起来没有很开心，薛豆蔻却生出了种虎父无犬子的自豪。

　　对黎昂的赞叹声让她觉察到了成就感，她是黎昂一方的，黎昂好等于她好。当有人围过来向她询问黎昂相关的事情时，便凳子一拉，大马金刀摆出说书人的架势说上三个课间，也没有意识到询问的人大多是小姑娘。

　　“他话好少，是因为病吗？”

　　“肯定不是，人家是冷酷。”

　　“他们班同学都说他不学习的。”

　　“什么呀，人家看书，看的都是我们看不懂的。”

　　“而且好帅...”

　　“是吧是吧，啊啊啊。”

　　“看书的时候侧脸...”

　　本来还正常的问题，问到最后都会往其他方向发展。薛豆蔻不知道小姑娘们打的什么主意，满心操劳着自己剩一半的小熊饼干要怎么给听故事的人分享，然后陪着憨笑。

　　女生下课的八卦，被她弄得像英国公爵夫人下午茶。

　　“薛豆蔻，我还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对对，她有事情...”

　　周五放学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拿着他新得到的奖状，女孩眼眸挂月，往他旁边挤挤，一只手圈着黎昂的胳膊，手里的金黄奖状在秋日的夕阳里似乎能发光。

　　“你比第二名要多好多好多分。”

　　“阿姨会给你炖排骨吗？”

　　“我考的不好，没有排骨吃。”

　　“我能去你家吃饭吗？”

　　黎昂感受靠过来的少女身体，温热的，眸子微微转动，眼尾掠过女孩喜悦侧脸，闷闷重新直视前方。

　　“嗯。”

　　有肉吃就行了呗，薛豆蔻更加美滋滋看着这张奖状，然后慢慢想起了什么。

　　“林茵茵给你的信你有看吗？”

　　“没有。”

　　“哦，我这里还有一封，是张欣欣让我…”

　　“扔了。”

　　“？为什么？”

　　“……”

　　薛豆蔻想问，但他不说，戳他好多下硬不搭理，于是闷闷把那封信“悄悄”塞进了他的口袋。别人帮忙让办的事可不能失信。

　　黎昂无视从他口袋里伸出的爪子，胳膊被她圈着一动不动，耳边是落叶脆响，漫天梧桐叶纷纷扬扬。

　　下个路口转角，粉色信封如同枯叶被卷入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