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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披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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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伯家不许上蹿下跳.”
杜月如在进去之前最后一次警告薛豆蔻。
“黎昂不要不自在。”
男孩静静点点头。
“礼仁和月如来了啊。”
“哎,表哥。”
大人的寒暄总是无聊得很,薛豆蔻挨个叫完人偷偷扯着黎昂跑到了大伯家的后院玩。
“大伯家的后院可大了。”
她对大伯的家底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他们家很大,后院种了很多东西。黎昂看着女孩握着他的手移开目光。
“那个孩子是谁家的?”厅里的人絮絮叨叨聊天。
“那是一个朋友的儿子,我们帮忙看两天。”
杜月如看着澄黄的茶水,感慨了一下。
“聪明着呢,所有老师都想让他跳级。”
“是吗?”
“是啊,就是性格闷。”
“那怎么能和你家豆蔻玩到一起?”
“她自己喜欢和人家玩。”
杜月如说着说着语气有点低沉。
“豆蔻没心眼,和别人一起玩总是受欺负。倒是这孩子话少,不笑话她。”
薛豆蔻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总说她跟不上成绩差,天天只知道看电视,办事说话都没其他孩子精明。当妈的知道自己孩子几斤几两,暗地里存了点私信希望黎昂能把她带聪明点,起码稍微稳重一些也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
厅里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后院的两个小孩儿不知道前面是怎么讨论他俩的。
“黎昂!鱼!”
“黎昂!鸟!”
“黎昂!花!”
薛豆蔻撒开脚丫子乱跑。被她一直喊的男孩静静的看着院里的树,默默猜测树种。红叶杨,龙爪槐,桂,梅...远处还有几棵已经盛开的桃花。
院子很大,还有个乘凉的长廊,每一角都彰显家底的雄厚。大概,比他那个父亲还有钱。不大的手慢慢摸着树的纹理,抬头,暗沉的天让它们的叶子少了翠绿感。
风吹过,沙沙声作响,绿植独有的气味淡淡飘渺。
“啊!放开我!
细细的女孩声音倏然打破此刻的平静,带着惊慌,黎昂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自觉皱了眉。看到那边纠缠着的人时那双一直平静的眸子黯沉了些。
“救命呀!”
薛豆蔻的领子被揪着,整个人被拽着挣脱不了。她后面站着高她一个头的黑衣少年。
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刚从院外翻进来,身上粘着灰,初春的天气穿个短袖,还烂了几块。正一只手薅着她,懒懒出声。
“你怎么来了?”话语里玩世不恭的气质尽显。
薛豆蔻看见是他马上防备起来。
“我...”
刚想出声,一道身影似乎从眼前闪过,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啪”,清脆响亮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少年揪着薛豆蔻的手被一下打掉了。
“啊!”
薛豆蔻刚感受自己领子松一点,下一秒就被拉走,趔趄着勉强站稳,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旁边的男孩,傻眼了。内心海浪狂啸,这人可不兴打啊!
后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薛彻幽幽看着面前的崽子,手背的痛感昭示着这个男孩刚刚做了什么事。
扣上他的脑袋,垂眸看着他:“哪儿来的小鬼?”
男孩也和他对视,表情还是那个样子,人小但是很拽么。
两双眼睛,一双懒散,一双冷漠。
“嗯?”
又一个音节从喉咙发出,有点危险的意味。黎昂眸子沉淀着黑的眸丝毫没有畏惧,嘴唇抿着一声不吭。
“这是我的好朋友。”
薛豆蔻终于反应过来,蹭到黎昂身边胖手戳戳男孩的胳膊,又指指薛彻。
“这是我表哥。”
黎昂听到这句话算是少了点锋利。
“嘁。”
少年嗤笑了一声。
“朋友?”
黎昂依然一声不吭,薛彻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放他脑袋上的手拿掉,在小孩儿身上扫视一圈,嘴角扬起笑。
手指勾上他的衣领,往上提一提,遮住那片不小心露出来的瘀紫,话里带着讽刺。
“自己都这样了,就别英雄救美了。”
撂下这么句话,转身迈开步子,他没准备和两个小屁孩耗着,进了后门。
没多久,里面传来大伯的吼声。
“薛彻!你又打架了?!”
砰砰砰桌子拍的震天响,呆呆的薛豆蔻被凶巴巴的大伯吓一跳。
“好可怕”
嘟嘟囔囔,她转身想拽拽黎昂,结果抓了个空。刚刚站在她旁边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薛豆蔻神经大条,什么都没多想,屁颠屁颠又去看鱼。
“黎昂,鱼!”
“黎昂,鸟!”
“黎昂,花!”
回去的路上,黎昂静静的转着魔方,手指动作飞快,旁边仰躺着哈喇子快要掉下来的小姑娘。
嗒——最后一面磨整齐。他静静看向窗外,提了提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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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不入的“异类”往往有两个下场,要么众星拱月,要么千夫所指。
黎昂的性格注定是异类。
铃铃铃铃~教学楼之间的喇叭响起了放学铃,声音粗糙震颤耳膜。已经上五年级的薛豆蔻准时出现在了黎昂教室门口,手里还攥着给他留的一颗糖。
“良良,放学回...”
良良是她自作主张取的名字,因为黎昂连起来念和良很像。但她那一嗓子还没有嚎出来就梗住了。手中的棒棒糖落在地上滚动两圈,女孩兴冲冲的表情伴随着教室里的响动凝结在了脸上。
小学生的桌子椅子在放学后都要强制的摆放好,薛豆蔻每次来找黎昂的时候教室里都很整洁。但是今天,女孩剔透的瞳倒映出教室里的狼藉。
歪歪扭扭的桌子,倒在地上的板凳,打散的粉笔盒作业本书本散开掉落,被男孩子的球鞋踩上一个又一个黑印子。所有的凌乱惨状全都指向一个方向。
十一岁的薛豆蔻,在这一天,看到了她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个在她记忆里一直以来干净高傲的小男孩,白校服短袖上都是黑印,被一群男生堵在桌子下,身子被撞得趔趄,死命拽着怀里的蓝书包,鞋后跟硬,频繁如雨点踩在脊背上闷闷地响。
“哑巴!”
“他爸不要他了..”
三个男孩脸上带笑,把不同当异类,把欺凌当炫耀。周围的学生神色各异,没人出手阻拦。中国的看客传统向来从娃娃抓起。
一股热气从心脏涌上大脑,摸爬滚打长大的薛豆蔻怒火滔天。
“住手!”
啪——————
“啊!!”
一声怒吼,一声脆响,一声哀嚎。
当啷——教师用的三角尺碎成两截,弹跳两下落在了一旁。地上歪歪斜斜倒着的凳子中间,倒下个人蜷缩着哀哀叫喊。另外两个男孩被一瞬间发生的事吓得停下脚上动作,看着趴在地上的老大没缓过来。
教室内的其他学生震惊的转身,桌子下狼狈的黎昂,在听见那声熟悉的声音之后,缓缓抬起了埋进膝盖的头。
黄昏的光从教室门口打进来,镀上歪扭的桌子,撂倒的板凳,苍白的粉笔。
一片凌乱之中,蓝白校服女孩双足岔开站立,手中紧握断掉的三角尺,坚定得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恢弘余晖铺天盖地包裹着她,落日的红光宛若披风散落在她身后,她的轮廓被染成橘红。那双眸子满是怒气,早上胡乱扎的头发现在依然凌乱,脸上粘着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灰。
红日,厉眸,剑刃。薛豆蔻宛若战场上奋战到最后一秒的战士,扫视在场的每个人。启唇,嗓音稚嫩,但铿锵有力。
“我看谁敢动!”
再后来,大概没有人会忘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撕扯,挥纵。三年二班的教室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身量高些的女孩,揪着三年级的男孩摁在桌上,啪啪啪——断掉的三角尺挥舞出漂亮的弧度。
如果说打耳光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那么抽屁股就是对一个男孩最大的侮辱。
经历一场乱斗的薛豆蔻,身上的衣服乱糟糟。一边的袖子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刮到,破了个洞,但是眼睛里面的小火焰依然燃烧着,紧紧地摁着桌上歪着的男孩。
“为什么打他!”
“呜呜呜!”
估计这些小孩在家里没受过气挨过打,被薛豆蔻教训的只知道哭。那个最初被一板子打倒在地的男孩已经消失了,估计是去叫了老师。
薛豆蔻愤愤的松开铁拳。
“以多打少,算什么男人!”
电视剧里学的台词,可惜在场的崽子没有一个能被称作男人。
“打架啦!”
“高年级的打低年级的啦!”
男孩的声音嚎起来比姑娘家还要尖锐几分,聚集在班外看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事情已经闹得不小。
薛豆蔻这个人脑子不灵光,看见这么多人围观,似乎有了那么点电视里的英雄救美的味道,心里忽然来了气势。
手叉腰,一只脚踩着凳子,另一只脚踩上桌上人露出一半的屁股,哇哈哈哈三声大笑。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大侠变成了土匪。
不明所以的人都开始急急忙忙去找老师,只有板凳上的傻子在那里得意洋洋。
叫喊,笑声,吵闹,所有的混乱在一个小小的班级里堆积,像是要把房顶掀翻,局势眼看已经无法控制。
站在凳子上放肆的女孩,从一侧肩上垂下的书包带被一股力量扯了一下/
力道并不大,伴随着扯动,还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薛...豆蔻。”
极为缓慢的一句话,轻轻的,在嘈杂的班内回荡。不同于小孩子的声音,像是许久不开生锈的锁。沙哑,缓慢,甚至有些生硬。
随后躺在桌子上滋哇乱叫的男孩,站在一边偷偷笑的同学,门口刚刚赶过来的老师,还有踩着别人屁股装大侠的薛豆蔻一瞬间安静下来,全部震惊扭头,一二十双眼睛齐齐看向班级的中心,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从桌子下钻出来的男孩身上。
他衣衫凌乱,以往白净的衣服上被踩下脚印,脸上脏污,但是眉眼之间却依旧平静。红润的嘴唇再度张开,用力的,逼迫自己,从喉咙深处努力挤出三个字。
“不要,打。”
语落,教室里只剩死寂。
夏日的傍晚落日依旧火红,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黎昂,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