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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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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哪个年龄段薛豆蔻都以认识黎昂为傲,学习好,长得好,一学期奖状顶自己从小到大加起来的,而且家里有钱。
对于最后这个认知,最开始是她老娘先说的,大体原因是她把黎昂捡回来的第二天,一个漂亮的女人敲了她家的门,看见黎昂抱着就开始哭。边哭边说妈妈的错什么的。
长得像个萝卜头的薛豆蔻看着那个美艳的少妇,知道了什么叫做梨花带雨。两家就这么结下了革命友谊。
黎昂家在小区的高层住宅区,那里的房子贵,有多贵还是一个小屁孩的薛豆蔻没有概念,后来她妈又告诉她,黎昂母子俩住的二百五十平米的复式,薛豆蔻依然没概念。
“二百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百五只记住了二百五。
金钱观的启蒙发生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放学午后,薛豆蔻到黎昂家找他玩耍。
“哈!”掏出自己的宝贝推到黎昂的面前,圆眼眨啊眨,露出自认为恨聪明的微笑。
“我们班大猴子刚买的阿衰,我借过来了。”
书已经卷边了,傻子才相信是刚买的。
书桌前坐着的黎昂,眉眼之间依然冷冷清清,脸上的婴儿肉和那副样子很违和,没有什么表情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女孩,他在思考什么,然后站起身往出走到门口。
薛豆蔻一直是黎昂走哪儿她跟哪儿,也站起身往外跟着。
于是,薛豆蔻在这个温暖的下午知道了什么叫做富有。
她呆呆的仰着头,面前的书柜里,整整齐齐摆着几大排的漫画书。阿衰也有,豌豆笑传也有,还有很多看不懂字的日本漫画,堆积在一起晃花了她的眼。
剩下的时间,她沉浸在漫画书的海洋,黎昂回到了自己房间,终于没人打扰。
黎昂生下来就不怎么爱说话,也检查过,很健康,只是不和别人玩,不哭,不闹,他妈妈怕他抑郁,买遍了这个年纪小孩儿喜欢的东西。
薛豆蔻生下来就有些憨,爱笑,爱闹,她妈妈怕她不学习,一直遏制买这个年纪小孩儿喜欢的东西。
完美的互补,薛豆蔻称之为天作之合。
于是那个下午在见到黎昂满书柜的漫画书的时候,薛豆蔻就坚定了当他狗腿子的决心
五岁,薛豆蔻天天跑黎昂家,看漫画。
六岁,薛豆蔻天天跑黎昂家,看漫画。
七岁,薛豆蔻天天跑去黎昂家,和他一起上学,放学,看漫画。
八岁,薛豆蔻天天跑去黎昂家,和他一起上学,放学,看漫画。
九岁...
黎昂的妈妈梁青女士,担心儿子抑郁,又没时间天天接送,见到薛豆蔻愿意和他当朋友,十分开心,万分温柔。
“小蔻吃葡萄吗?”
“小蔻留下吃饭吧”
“小蔻...”
常年在杜月如威压下艰难生存的薛豆蔻,看着梁青,涌起了强烈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后面什么来着,电视剧讲的她只记得一半,但意思到了就好了。
每天小区与实验小学的路上,常常都会有这么两个身影
清晨,扎着小辫子干干净净的女孩,背着书包沉默走着的男孩。傍晚,散开小辫子邋邋遢遢的女孩,背着书包沉默走着的男孩,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黎昂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她,不只是话语上,还有行为上。清晨,他背上书包,看一眼门口笑嘻嘻的女孩,自己走自己的。傍晚,他背上书包,看一眼班门口笑嘻嘻的女孩,自己走自己的。
两个人,一个不吭声,一个不闭嘴。以一种奇异的相处方式,一起走过落叶积雪,三餐四时,春夏秋冬。
薛豆蔻大他两岁,长得也快一些,黎昂总是要比她低半个头。小孩子的优越感总是简单,身高一高,也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厉害。
“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薛豆蔻拿出自己卷边的作业本,看着坐在一边的黎昂,眼睛里带了点期许。问我呀,问我呀。
好像看到了自己在他作业本上指点江山的英姿。
但男孩眼尾掠过她明摆着的期待脸一声不吭,他不喜欢笨人,和她上学放学,不过是让梁青多点心理安慰,没必要有太多的交流。
以这种心理,多少带点看不起的意思,并且是不给她一个眼神的看不起,黎昂静静的看着自己的题。作业或者考试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需要走的流程。
薛豆蔻满怀期待的目光依旧,男孩的置之不理似乎根本就无法击退她,慢腾腾蹭到他身边,小眼神往他的本本上瞅。
米黄的纸页上黑色字符密密麻麻,并不是她以为的带图画的彩色习题册。再定睛一看,四年级的薛豆蔻,看到了右上角页码旁边那一串小蚂蚁——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真题。一行小字,字字清晰。
女孩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就在这个秋日的黄昏,薛豆蔻第一次认识到黎昂的优秀。而在往后漫长的学习生涯里,黎昂一张又一张奖状,一块又一块奖牌也像这天一样,将她远远甩在身后,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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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如和黎昂的妈妈关系不错,大概性格反差大的人比较能处得来。黎昂妈妈温柔似水,说话声音小小,特别容易哭,柔弱女性的杰出代表。
而...薛豆蔻胖腿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后面杜月如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爹打。
她装模作样叹口气:“女人呐...”
话还没说完。
“薛豆蔻,三个数,袜子洗了!”战火终于殃及到了她。
“收到!”一屁股坐起来,憨憨敬礼,转身,一秒钟冲进了卫生间。
薛礼仁躲着老婆的打,看着迅捷的胖闺女,感慨:“女人呐。”
“好一只美丽滴臭袜子,好一只美丽滴臭...”哼唧着歌儿,袜子在肉手里攥着滴着水,薛豆蔻扭屁股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沙发上多了个人。
“阿姨好。”
是黎昂的妈妈来了。
“小蔻洗袜子呀,好乖。”
薛豆蔻得到夸奖心情更好了,越被夸奖越要表现表现,使劲拧也不是为了干,而是想看起来很卖力。沉浸于自己的努力中,她跑进阳台去搭起来,屋里的人商量什么也没听见
“这有什么,你们家的那么省事儿。”
“我总怕太麻烦你。”
两个孩子妈唠唠叨叨不知道谈什么。
“你放心吧。”
等薛豆蔻凑过去的时候,梁青已经准备要走了。
“阿姨再见。”胖手摆一摆,上面残留的水甩了自己一脸。
晚饭的时候,薛豆蔻才知道黎昂妈妈来是为了什么事。
“黎昂要住我们家?”
杜月如说清明节放假,黎昂妈妈工作的公司却有事情,她要跟着上司出差。
“嗯,你梁阿姨不放心他一个人,就过来住两天。”
杜月如择着豆芽,黎昂也不止一次住她家,因为梁青总是忙。
“行,我的二炮给他抱。”薛豆蔻依然大方。
“你以为人家多稀罕...”
看着自己的二货姑娘,杜月如戳完脑瓜子再给她夹菜。
“回头清明回镇子里烧纸,你们也跟着回去踏踏青什么的。”
城市总是束缚孩子天性,高楼水泥,清明假期让他们两个趁着去跑跑,省得闹来闹去。
“好!”
薛豆蔻想象到了自己爬树的英姿,傻乐起来。
“回去了要趁着看看大伯吗?”
“当然了。”
“那可以去玩鱼吗?”
“应该能。”
“那……”
闲唠的声音慢慢消失在了菜下进油锅的滋滋声中。
一大早黎昂被他妈妈送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之前博物馆里见过的白玉小人。微微向杜月如薛礼仁颔首,很礼貌。
“小昂你来啦。”
薛豆蔻很开心,有人陪她玩了,虽然黎昂从来没说要陪她玩。
他带着五阶魔方静静的转着,从家里转到车里,一路转好了再弄乱,弄乱了再重新,就这么转到了老家镇子。
说是镇子,其实早已经划归B市了,和其他地方小一些的城市没什么区别,往南走能看见远郊的麦田,天高起来,地阔成了好多倍。没有水泥柱子的支撑,人与树伫立天地间,反而成了支点。
逢年过节薛豆蔻就要从A市回来这里。
“扫完墓之后去你大伯家,下午我们再回去。”
车停到土路边,远远能看到墓园周围有零零星星的人。暗灰色的空气给墓园增添了料峭寒意。
“走吧。”
年纪大了,见多了别离,每每清明都会多点感慨,不像一边的两个小孩,还没这么深的感触。一个在墓园外的土丘上爬来爬去,另一个眼眸沉静,看着某一块墓碑上的文字。
石碑经受岁月的洗礼,承载着不同的故事。
薛礼仁在一边慢慢地清理碑旁长出的杂草,杜月如拿出一把白菊放在碑前,男孩衣料微微被吹扬起来,白得有些晃眼。
“黎昂要是觉得无聊,就去外面找豆蔻玩吧。”
这孩子在哪里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解释为天性似乎有些牵强。
男孩摇摇头,他身量还不高,和墓碑比差了一截,脸上稚气未脱,但却很难把他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相同看待。
“我知道你和豆蔻玩儿不到一起”
杜月如笑着直起身,那捧花被粗糙的地面与微风摩擦。
能看出来,黎昂是不喜欢和小孩儿一起玩的,他更成熟,更喜安静,而自家闺女又比其他家的孩子幼稚闹腾很多。
“她一天天只会干傻事,你嫌弃也正常。”
“但...豆蔻没什么坏心眼。对朋友也好,对老师也好。”
碑上的那张照片已经掉了色,年华渐去,离开的人留下存在过的痕迹与一捧灰。白菊在暗沉的天色下,似乎蒙上一层灰,微微的风裹挟凉意,花瓣时不时颤动一下。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融在早春的风里,她看着墓上照片,眼眸里涌上化不开的忧伤。
黎昂的眸子,慢慢从墓碑上的字掠过,深刻进石块的楷,顶端是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人笑得灿烂,和某个人的笑容非常像。
男孩眸子微闪,嘴闭了几秒又动了动,缓缓张开。
“这,”
声音轻,话语缓,咬字甚至有些生硬,断断续续,很费力的说了出来。
“是谁?”
杜月如的脊背,僵住,脸上带着错愕低下头,看向那孩子。沙哑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的稚气,确确实实是从下方传来的。
但为什么呢?
梁青对她说过,黎昂不是哑巴,只是天生话就少,后来因为发生了那些事情,更不愿和外人交流。除了和当妈的讲几句,对其他人从未开过嘴。
竟然说话了。
那边的薛礼仁还在拔着草,没有听见男孩的声音。杜月如很快平复一下,孩子愿意开口,就是好事,不能太过于夸张让他不自在。
“这是豆蔻哥哥。”
收回视线,她弯腰从袋子里拿出来饼干果冻,放在上边。
“在豆蔻两岁的时候没了,和你一样,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女人一向坚强的脸有那么一瞬松动,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妈!”
小女孩儿的声音从后边远远的传过来,打断了杜月如的回忆。薛豆蔻抓着两把颜色杂乱的花哼哧哼哧跑过来。杜月如理了理头发站起来,脸上已经恢复正常,扭身看向跑过来的傻妞。
“我给哥摘的花,比去年还要多。”
“给哥哥放在这里吧。”
薛豆蔻似乎并不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把最大的那一把放到墓前。
“好。”
每一朵花都摆放整齐,她语气里带着雀跃,眼眸亮晶晶,转头将手里的另一捧举到了黎昂面前。
“这些是给黎昂的。”
那一捧花束杂乱,还夹杂着几根狗尾草,但是朵朵盛开,星星点点的花瓣被风卷得摇晃。
清明时节雨,风卷纸灰飞。女孩眼眸弯弯,没有被这个季节的伤感沾染分毫,在早春的风里笑得暖。
黎昂面上依旧沉静,似乎还是那个一句话都不说的男孩。但又一丝风袭来缠绕他的手指,最终他抬手,接过了那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