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温》一千四百夜

15、埋

　　在某人的世界里，只要饿不到，就没什么好忧愁的事情。

　　但薛豆蔻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炼狱，会在高中开始。她们学校的饭一点也不好吃，有一家面条还行，也因为那家的面，薛豆蔻每天努力训练还算有点盼头。

　　但她的那点盼头在军训要结束那天中午，摔的粉碎。

　　熙攘的食堂全是小绿人，她夹筷子挑面，坐她旁边那桌的小姑娘猛地一声尖叫，吓得正要下口的她一激灵。

　　一个穿迷彩的女同学两只手乱扑腾，面前的碗已经被推的老远，桌子上撒着些汤水滴落到地上不少，袅袅冒着烟。脑子木木的薛豆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姑娘就已经先开了口，缓着自己被吓坏的胆子对旁边的朋友抱怨。

　　“怎么会有虫子！”

　　这一句话在薛豆蔻脑子里荡出回音。

　　虫子...

　　虫子...

　　一秒锁定那姑娘的碗，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细面白汤绿葱花。但不一样的是，她的碗里一只黑黑的小虫飘荡在汤上，还随着汤水一晃一晃看着很是惬意。

　　当啷————

　　薛豆蔻还没来得及下手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她是个很惜命的人，脚趾头破个皮都要跛半天，饭里有这样的东西，打死也不敢再去那个窗口。

　　杜月如的厨艺很好，她初中的伙食也很好，一直没有挨过饿的薛豆蔻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食不果腹。

　　土豆土豆都是土豆，白菜白菜全是白菜。

　　也不是不能吃，只是少了很多幸福感。

　　慢慢扒拉着土豆上没有削干净的皮，薛豆蔻第一次有了生存不下去的情绪。

　　军训结束后，慢慢有了点秋天味道。

　　黎昂在单元门口静静等待，蓝白道的校服被他穿出了很贵的感觉，宽大的袖连褶皱都像是精心设计过。

　　楼道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天色尚早，东方微微发白，黝黑的楼道声控灯亮起，那抹身影显现出来。

　　红白道的校服她穿上宽松，估计是买的时候买大了，袖子长长有些滑稽。黎昂眼睛锁在她的脸上盯了一会儿，眉微微皱了一下。

　　薛豆蔻像往常一样翘腿坐到黎昂后面，吧唧脑袋歪到他背上。

　　“嘟嘟嘟，出发。”

　　下达指令。黎昂感受到她坐好，发动了车。

　　梧桐街的落叶好像又多了一些，薛豆蔻看着被车席卷到半空洋洋洒洒落下的金黄，脑袋放空，往上提了提自己的书包。

　　路程并不长，黎昂稳稳地停下，等待后面的家伙蹦下去。

　　“我走啦。”

　　冲黎昂摆摆手，薛豆蔻提提书包要往校门口走。不过在扭身的时候，她背上鼓囊囊的书包有点惹眼。

　　已经这样连续很多天了，她回家就是睡觉，也不写作业，书包为什么这么鼓？

　　黎昂早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长腿从车上跨下，手臂一伸。

　　“哎？”

　　薛豆蔻迈出一步就感受到自己肩膀受到的控制，扭脸一看，黎昂正抓着自己的书包不松手，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怎么，怎么了...”

　　抠着书包带的爪子紧了紧，暴露了忐忑的内心。

　　黎昂眼睛直直看着她的小脸似乎能把她看穿。

　　“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不主动说的事情，黎昂本不打算过问，但被隐瞒的感觉很不舒服。

　　“装的是作业。”

　　薛豆蔻想把书包从他的魔爪里薅出来，但是走两步又被揪了回来。

　　“薛豆蔻。”

　　声音从后面幽幽响起，薛豆蔻能感觉到脑袋上的寒气。

　　“不要骗我。”

　　声音还是冷冷淡淡，但直觉告诉她现在很危险。

　　“真的...真的是...”

　　话还没说完，后背一轻，自己的书包就被黎昂提了起来，随即传来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薛豆蔻扭脸看见了黎昂打开自己的书包，胳膊从书包带里钻出来，她扭过身抠抠手指也没有说去抢。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被发现了就老实承认，眨眨眼看着黎昂从包里抓出的几只小面包，有点不好意思。

　　小面包包装袋被空气撑的鼓鼓的，书包瘪了不少。

　　“为什么塞这些？”

　　他看包里面还有几只和一瓶酸奶。

　　她一直不喜欢吃速食的东西。

　　“饿呗。”

　　把书包抱回来。

　　“不要告诉我妈，她知道我不好好吃饭会揍我。”

　　又往黎昂手里拿的那几只瞟一瞟，想着要不要把这几个给他。

　　黎昂看见她贼贼的眼神，把那些盼盼小面包塞回去。

　　算是明白为什么看她觉得瘦了不少，虽然没当年那么胖，但总归还是有点肉，如今下巴变尖了，脸贴在他背上都感觉没之前软和。

　　想到这里，抬手掐上女孩的脸。

　　“为什么不吃饭？”

　　确实，触感明显的下巴骨，他的表情不是很好，语气也不是很好。

　　“有虫子！”

　　提到这一茬薛豆蔻激动了一下，学校走读生不是很多，早上路上三三两两没什么人，校门口薛豆蔻夹着书包来了劲头开始瞎比划。

　　“好大一个！”

　　攥出一个圈比着虫子大小，胳肢窝里的书包有点重快要掉下去，她姿势有点憨，表情却很凝重。

　　“…”

　　黎昂手指松开她的脸，眉眼间平淡，并没有被大虫子吓到。卫生问题吗？沉思一会儿启唇。

　　“你的班在哪个楼？”

　　掂起她快要掉到地上的书包帮她背到背上，少年温热的气息在弯腰那一刻蹭到她的脖颈。

　　“在致知楼。”

　　薛豆蔻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闻到了他身上清爽的气息，吸了吸鼻子。

　　“中午班里等我。”

　　直起腰，黎昂把她被风吹乱的毛呼噜柔顺，拍拍她的后脑勺。

　　“进去吧。”

　　“哦。”

　　薛豆蔻提一提身后的书包，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翻找自己的出入卡进了校门。

　　黎昂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往后倚靠到小黑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到升旗台了，傻妞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中午在班里等他？可他进不来她们学校啊。

　　转身看到校门外在原来位置上没有移动的少年薛豆蔻呆了一下，身着校服勃发年轻朝气的人依靠身后的小黑，两条长腿微微曲着懒散站立。

　　离得挺远了，薛豆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黎昂是在看她。

　　脑子里的那一抹疑惑已经忘到了脑后。

　　为什么他还不走？

　　远远冲黎昂摆摆手，放开嗓门。

　　“不要迟到哦～～”

　　那边的人看到之后总算动了一下，站直了腿，薛豆蔻放心的转过身，揪着书包带走进了教学楼。

　　校门外的黎昂动了动又倚回原处，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完全消失在自己视线中，转身离开。

　　————分界线————

　　趴在桌子上嘴里咬吸管，薛豆蔻肚子咕咕叫等待着黎昂，同学都去吃饭了，剩下几个在班里嗦泡面，辛辣与油脂的香味勾起了薛豆蔻的馋虫。

　　酸奶快没了，吸管渐渐发出咕噜噜声响。薛豆蔻耳朵奏响空荡肚子和酸奶盒的交响乐，没有注意到班里逐渐平息的说话声。

　　“这……”
　　嘴里提溜着两根泡面的同学，看着忽然出现在前门的男生，人有点傻眼。

　　黎昂走路没什么声响，黑发墨瞳站在门口，粗粗掠过吃泡面的两人，找到目标走进去。

　　泡面掉进了碗里，溅起几滴油星点缀到了两位同学校服最雪白的地方。他们却无暇顾及，视线钉在了走进来的男生身上。

　　这是全市状元。

　　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教育部的网上公布了最高分数，多少年都没见过考这么高的。

　　后来状元母校大大的光荣榜让人看见了这位学神的真面目。

　　往年的榜首，看两眼没多久就忘了，这位因为长得着实好看，那张证件照一直这么流传，时不时就被大家翻出来感慨感慨。

　　现在真人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黎昂穿着不同的校服在这里有些突兀，走到趴着的姑娘身边，抬起了手。

　　“唔？”

　　薛豆蔻脸上感受到凉凉的指尖，仰起了脑袋，入眼是他。吸管从嘴里掉出来，管口的粘稠酸奶粘连到了嘴唇上，她没有意识到。

　　“你真的来啦？”

　　红唇一张一合，白液粘稠像是养料，滋养娇艳的花。圆眼剔透无害，但愈是纯洁，愈是摄人心魄。

　　“嗯。”

　　黎昂帮她抹去唇角一抹白，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饿么？”

　　“饿。”

　　肚子合时宜叫了一声。

　　粗粗掠过她一亩三分地，桌上一个小书夹，后面藏着几颗彩皮糖，看着像个小孩儿的桌子，文具袋都还是卡通的粉红猪，黎昂有点检查的意思，但没有发现什么违禁品。

　　“跟我走。”

　　揪揪她的校服领子。

　　“哦好的好的。”

　　薛豆蔻被提溜着往外走，手里还不忘把酸奶再挤一挤。

　　两人踏出去后，班里安静了，只剩下两个泡面同学面面相觑。

　　吃饭的时间教学楼没多少人，黎昂穿着隔壁学校的蓝白校服很淡定。薛豆蔻喝干净那盒酸奶，看到别班门前的垃圾筒想扔进去。

　　手的动作做到一半想起什么又顿住。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来着...

　　捏着瘪瘪的盒子往前走走，最后扔到了楼梯拐角的垃圾箱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

　　楼道上一高一低两个人，薛豆蔻袖子太长把手给挡住了，她束了束还是掉下来，干脆不弄了，挨着黎昂蹦跳下楼。

　　黎昂没有解释，只是带着她往前走。

　　两所学校的分界线就是那道用红墙黑栅栏砌成的围栏，她们学校还多设了道绿化带，防止相互之间的打扰。

　　绿化带里的几棵树遮挡正午的日光，薛豆蔻跟着他往校园深处走去。教学楼后面人稀少，有几个不大的新建的楼房一直搁置。

　　学校为了多向上面申请点教育经费，打出了完善基础设施多盖几栋教学楼的旗号。然而真实情况是这些楼盖完之后因为学生少基本都空置了，现在用来当器材室。

　　她走到器材楼后面。

　　“来这里做什么？”

　　薛豆蔻看看左右，这是楼后与和围栏的夹缝，地上铺展没人处理的杂草，应该是鲜少有人来这里。

　　“去对面。”

　　黎昂撂下三个字，薛豆蔻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感受到前方一道白影闪过，夹带起风，撩起她一丝发。然后薛豆蔻看着少年利落的动作，愣神了。

　　宽大的袖束到小臂，线条流畅鼓起皮肉下隐藏的薄肌，长腿踩上铁栏之间镂空的雕刻，蓝白校服在半空中扬起弧度刮过天空。身形矫健，一跃而下。

　　再眨眼时，他已经站到了围栏对面。

　　地面扬起微尘，干草叶被震颤上半空又落下，黎昂缓缓转过身，依旧沉静，气息都没变一下。

　　“你可以么？”

　　薛豆蔻刚从黎昂如此流畅的翻墙动作中回过神，隔着栏杆看他。意识到了黎昂想让她也翻过去。

　　“我当然可以。”

　　大概是被黎昂刚刚的动作帅到，从小看各种奇怪抗日剧而且运动细胞还算发达的薛豆蔻没有一秒的娇弱矫情。

　　束一束宽大的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扒拉上围栏，学着黎昂踩上镂空雕刻。

　　使劲儿，蹬腿。

　　“嘿！”
　　截止到她抬腿往上翘的那一刻，一切都还算顺利。

　　但...

　　黎昂微微仰头，阳光照耀他的眉眼，少年瞳若琉璃眯起来看着上面被卡住的人，多了点笑。

　　看来是高估她了。

　　薛豆蔻爬是爬上去了，但对自己腿的长度没有正确认识，上去容易下来难，脚离踩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她脚丫子往下伸伸还是够不到，只能在半空中耷拉着。

　　黎昂没有露出想笑的意思，准备去接她。

　　可薛豆蔻是看抗日剧长大的，对中国人的潜力有过于自信的认知。

　　低头看看高高的围栏，她不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娇弱，反而异常的自信勃勃。

　　她肯定能像黎昂一样帅气的蹦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骑着围栏的少女收回那边跨着的一条腿转到这一面，屁股蛋还剩一点坐在说不上粗壮的围栏顶上。

　　手抓屁股下的铁栏，她看着下面干草地，脚后跟抵在金属栏杆上开始蓄力。

　　3、2、1……

　　黎昂猛地明白过来这傻妞想干嘛，眉头皱起来。

　　“薛豆蔻！”

　　声音发出的同时他已抬起了脚，两抹白色的身影同时开始动作。

　　红白向下蹦，蓝白向她冲去。校服在半空中滑过流利的线。

　　“啊！”

　　“唔。”

　　蓝红白交相融合，同时发出两道声音。

　　薛豆蔻没有迎来自己的完美落地，而是迎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迎来了落着草的大地。

　　沙拉拉

　　干草被两人倒地带起，发出细小声音，直至他们的翻滚停止才慢慢落下，落到地上，落到两人身上。

　　“嗯...”

　　上面的人哼唧两声，地上的草皮还算柔软，人倒是安安稳稳的没什么磕碰，只是腰被紧紧箍着，她身下还压着个什么东西。

　　至于她身下压着的那个东西，脸正深深埋在少女柔软的月匈间，一声都没能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