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温》一千四百夜

13、藏进风里

　　中考成绩下来的那天，天气有点阴，黎昂家里很平静，他慢慢理着书柜里的漫画，把新的摆上去。

　　“黎昂，出来了。”

　　梁青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欣喜，急急跑过来手里攥着手机。

　　长指扣着书角推进去，他没什么表情。

　　“超了多少？”

　　梁青刚想说录取了，被儿子一句话憋进了嘴里。

　　“超了...”

　　她又看看手机，喃喃。

　　“五十多...”

　　“嗯。”

　　猜对了。

　　薛豆蔻家是另一番境地。

　　三个人端坐在沙发上，个个腰背挺直，被硬拽过来的薛豆蔻看着这庄重的气氛，小脸绷着，手放在手机上摆出搓火球的架势，气沉丹田。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

　　“啊！”

　　杜月如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老实点等结果！”

　　薛豆蔻挠挠头，嘟囔说疼。

　　嗡嗡——————

　　手机和薛豆蔻同时发出了声音。

　　“....”

　　“....”

　　“孩儿他爹，你去看看。”

　　杜月如捅捅薛礼仁。

　　“你，你去看。”

　　薛礼仁屁股没有挪动一下。

　　“你去。”

　　“我不去你去。”

　　“你个大老爷们怕什么！”

　　“你不是最想看吗？”

　　“嘿，你就不想...”

　　两个人推推搡搡谁都没有面对那条短信的勇气，莫名其妙吵了起来。

　　薛豆蔻摸摸被弹的脑瓜，伸手拿到了桌上的手机。

　　“你去你去你去。”

　　“你去你去你去。”

　　这边两个人还没完。

　　嗒——

　　薛豆蔻看完把手机放回桌上，发出一声碰撞的响声，惊醒了还在争论的爹妈。两个人愕然转头，看向茶几旁边站着的闺女。

　　只见她没什么表情把手机放回去，转身蹦到了门边，扶着门框踢掉拖鞋蹬进了帆布鞋里。

　　“妈，我要出去玩了，吃饭前会回来的。”

　　“？？”

　　这一连串动作令人捉摸不透，杜月如一拍沙发。

　　“豆蔻！”

　　声音有些大，吓了薛礼仁一跳。

　　“怎么了呢？”

　　穿上一只鞋的薛豆蔻抬头疑惑。

　　“你刚刚看见短信了？”

　　“嗯。”

　　她点头，表情十分正常，正常得不正常。

　　“那...你的成绩，和七中的分数线...”

　　薛礼仁问出了关键问题，薛豆蔻更加纳闷了，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看看手机呢。

　　“我的要高一些呀。”

　　边说话边蹬进另一只鞋，理所当然。薛豆蔻心宽得很，黎昂告诉过她，她能考上，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

　　“...”

　　薛豆蔻两只鞋带系好，开开心心出了门。屋里的两个大人僵硬转头看着防盗窗外蹦过去的身影，转回来。手机在茶几上安然放着，平平淡淡。

　　唰————

　　只见两束身影仿若利剑离弦，猛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我先看！”

　　“我先看！”

　　头顶头屁顶屁，两个一把年纪的人抢了起来，手机在客厅半空飞舞，薛豆蔻的步伐同样飞舞，

　　啪啪啪敲门，黎昂开的门，梁青太开心了去买菜给他庆祝没在家，虽然黎昂本人并没有什么想庆祝的心情。

　　“你有考上吗？”

　　她趴在黎昂床上晃着腿问废话，两只裹着黄鸭袜子的脚丫微微鼓动，里面的大拇指拱来拱去，看着很惬意。

　　“嗯。”

　　薛豆蔻翻一页漫画。

　　“我也考上了呢。”

　　想起这个，她嘿嘿笑，冲一边的黎昂比了个“7”。

　　“多了七分。”

　　那边的黎昂仰在椅子上，听到这句话微微侧头，看向床上趴着的姑娘。她不是第一次上他的床，以前还会霸占着睡午觉，现下一个胳膊肘撑在床上，腰扭着给他比“7”。

　　上衣微微掀起露出了腰，塌下去的腰线裹在薄薄T恤里，衬得屁股好像翘了一点。

　　黎昂别开眼睛。

　　“嗯。”

　　看她进来的表情，他就已经猜到了。

　　薛豆蔻翻个身，面朝上举着漫画书继续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学。”

　　想到这里，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漫画书缓缓放下，捂在胸口处，喃喃。

　　“我们是不是...只能好久见一次了呢？”

　　黎昂翻看那本满是符号的书也没有一点要分别的情绪。

　　“不会。”

　　“哦...一两个星期，好像也不会很久...”

　　但椅子上书页翻动的声音没有停止，少年再次淡淡否定。

　　“不是。”

　　薛豆蔻扭头，发丝铺展在他的床上，柔顺异常。

　　“那是多久呢？”

　　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她并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只是这么多年，黎昂一直在她左右，会包容她的错误，不会笑她傻瓜。

　　如果……漫画书粘连在胸口有些拿不起来，那里好像有点空洞需要东西堵住，她眨眨眼睛盯着天花板。

　　“那你不要再被欺负了，不要帮别人写作业...”

　　语气听起来有一种安排后事的感觉。

　　“也不要……”

　　“薛豆蔻。”

　　黎昂淡淡打断她的话。

　　啪——书合上的声音。

　　被打断的某人脑袋又扭了过去，看向坐在窗边的人。

　　今天云很多，时不时挡住太阳，背对着窗外光线，少年的身体周围似乎裹了光。黎昂把书放到一边，眼眸抬起看向她，睫毛微微交错又打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我们不会分开。”

　　轻轻的尾音落在薛豆蔻的耳廓，她攥着漫画书的手，有一瞬间松动。

　　将至晌午，万物即将迎来白昼最夺目的光晕，大块云朵渐渐挪动，光线一寸一寸掠夺大地。少年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平静，一双眸子洋溢种种薛豆蔻看不透的东西。

　　丝缕光穿透云尾，从千万里直垂而下，掠过宇宙星陨空气尘埃，变成窗户旁书桌上蛰伏的星星点点。

　　他启唇淡淡，是早有准备，或者是志在必得。

　　“你的学校在我隔壁。”

　　————分界线————

　　黎昂说的是真的。

　　报到那一天，薛豆蔻看着相隔不远的两个大门呆住了，这一片是学区，一路上能看见好几种校服。

　　实验高中的老校区在市中心，面积不大，后来设新校区正好赶上政府规划，几个学校分到了一起。本来中间是有条街隔着两个学校，后来道路太多怕学校附近交通事故高发，干脆就把那条街也划归到建校范围内。

　　两个高中连带着旁边不远的大学城，都成了邻居，学术氛围十分浓厚。

　　听见了隔壁学校传来的下课铃，薛豆蔻憨笑一下，开开心心跟着杜月如去了报到点。

　　“妈我要住校吗？”

　　大大小小带着行李的学生家长，薛豆蔻扯扯杜月如。

　　“咱们不住，你不是会骑车吗？”

　　研究一会儿报栏里学校平面图，带着薛豆蔻往里走，杜月如没有思索就回答。她相信薛豆蔻可以照顾自己，但怕别人不给予她善意，归根到底是不放心。

　　“哦。”

　　薛豆蔻老实跟着走，她小学没人和她玩，后来上了初中小姑娘扎堆，也没有人和她一起，她心里是有些害怕住校的，一个人好孤单。

　　报到完回去，杜月如拿着发的军训服带她回家，一路上唠唠叨叨。

　　“军训的时候不要傻晒，小姑娘多注意注意自己。”

　　“记得喝水……”

　　“哪儿不舒服告诉老师。”

　　薛豆蔻一个劲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昂昂已经开学好久了，是不是军训完了呢？”

　　合着根本没听杜月如的话，脑子里塞着别人。

　　“嗯，晒黑了点儿。”

　　她前两天看见了那孩子，长高了，也长开了，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质。

　　“等我军训完，就可以和他一起上学了。”

　　薛豆蔻好像看见了人生的曙光，眼睛笑弯了往杜月如身上歪。

　　“人家在实验，怎么和你一起上学？”

　　杜月如点点自己闺女脑门，这丫头长得也挺好，为什么脑子就这么不灵光。

　　“为什么不可以？”

　　薛豆蔻摸摸脑袋。

　　“他在我隔壁学校的。”

　　话音一落，杜月如脚步顿住。

　　“隔壁？”

　　不是在市中心么？猛然想起来什么，她继续发问。

　　“刚刚旁边的学校吗？”

　　“对啊。”

　　薛豆蔻看杜月如不知道，心里有些得意。

　　“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哎~”

　　说完摇摇头，手背着往前走像个教书先生。

　　“这么大的人了～～”

　　顿在原地的女人静默良久，喃喃。

　　“隔壁..”

　　前面自家的傻姑娘憨头憨脑走着，下午的光勾勒她的身形。杜月如眼角有些许皱纹，瞳仁颜色不深被夕阳照的璀璨，脑海里跳进那个少年如冷玉般的脸庞。

　　初中...跳级...隔壁...有什么东西开始钻出脑海

　　夏末的夕阳恢宏铺展于天际，街口的女人遥遥看着已经走很远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眸。

　　杜月如抬脚跟了上去。

　　军训是逃不过的。

　　清晨薛豆蔻穿上军训服，拿着绿帽子和鸭子水杯出了门，看着像是去郊游。

　　“路上看着车，长点心。”

　　杜月如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好。”

　　边应边关门，楼道里的凉气往袖口钻，她往外走，手伸进口袋里找小绵羊钥匙。枝枝姐给她编过一个钥匙圈，很可爱带个活扣，手指穿进去那个圈，勾着钥匙挂着水杯踏出单元门。

　　清晨的阳光不猛烈，但她停顿后眨眨眼，像是没看清一样。

　　“良良？”

　　单元楼门口黎昂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少年初具一个男人的模样，一只脚撑地显得腿更长了一些，大概刚起没多久，胳膊搭在车把手上，难得的懒散。

　　的确有一点点黑了，薛豆蔻看着他的脸想起了杜月如的话。

　　黎昂遗传梁青的白，平常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像块冰，现下露出来的小臂颜色比之前健康了不少。

　　“你和我一起吗？”

　　她一个星期没有见他，忽然看到很开心蹦跶过去，鸭子杯一晃一晃，水光在晨光中荡漾。

　　“嗯。”

　　黎昂喉头发出音节，看着一身迷彩的姑娘，她扎着马尾很利落，绿色衬得人水灵灵。眼睛不着痕迹看一圈，眸子在某处停顿，接着手慢慢抬起触碰上她的腰。

　　入手没了当初能明显感觉到的肉，停顿一下，随后一点一点，把她早上穿衣服因为没注意一角窝进腰带里的上衣薅出来。

　　臂弯挂着的鸭子杯里水还在慢慢晃悠，少年的手触碰到她腰侧，带着暖热，她没有反抗，跟着也揪上那一角往外扯。

　　劲儿有点大，薅出来时露出了一截肌肤，粉白。

　　他收回手眼眸移开。

　　“上来。”

　　扭回去的侧脸鼻梁挺拔，还是冷淡的语调。

　　“我要自己骑车的。”

　　薛豆蔻给他看看自己小绵羊的钥匙圈，钥匙碰撞声清脆。黎昂没有看，似乎是不给她选择的余地，手摸上她的脑瓜，按到自己身后。

　　“上来。”

　　第二遍。

　　“哦。”

　　到最后薛豆蔻还是从了。

　　清晨清凉，趴在他背上，薛豆蔻脑袋上的毛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摇晃，她呜呜哝哝的声音透过脊背传进他的心里。

　　“为什么我不会骑你的车呢？”

　　有见过黎昂的车，自己不懂牌子，只知道纯黑很漂亮有质感，曾经跃跃欲试想上去，但是控不住把，有点丢人的被黎昂扶下来，就再也没有过玷污他车的想法。

　　脑袋换了个方向，另一侧脸贴上他的背，仔细想想还是自己的小绵羊可爱。

　　“我以后教你。”

　　去学校的路不远，黎昂速度也不快，少年发丝扬起露出额，眼眸黑黑看着前方的路。

　　看着好像很正常，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在的境地。

　　腰挺得僵硬，耳尖有点红。

　　“还是不要了。”

　　薛豆蔻想想还是算了，她的人生信条，不行就放弃，从不逼自己，何况有他呢。

　　“嗯。”

　　红绿灯，黎昂停下长腿撑地。红色倒计时一点一点变化，少年眼眸倒映那个数字，眼底晦涩不明。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手触上腰上那双手。

　　不大，软的，轻易被他包住。

　　“薛豆蔻。”

　　已经鼓出的喉结上下移动，黎昂声音沉沉。

　　“嗯？”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包裹，以为黎昂在和她玩，撅出一根手指挠挠他手心。

　　“往后坐点。”

　　红灯还剩十秒，黎昂慢慢掰掰她的手。

　　“哦。”

　　薛豆蔻屁股往后挪挪，手也没有再圈着他，扶上了他的腰侧，硬邦邦的。

　　“很热吗？”

　　她以为是自己太近捂着他了。

　　红灯灭，绿灯亮。

　　“嗯”

　　黎昂发丝再度扬起，没了少女躯体的紧贴，柔软的触感消失于脊背，算是松了一口气。

　　穿过红绿灯，往左转，清晨行人稀少的街上，少年白衣袂袂，黑车有些磨砂的质感，滑成一条弧，消失在了街角。

　　年少无法言说的那些事，都藏进红透的耳尖，藏进夏天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