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菲利娅》香草摩卡樱花晋江分花

2、第二章

　　陡峭的山脊，斜斜地cha进冰蓝色的天空，远远望去，在一片死寂中，隐隐有两个小小的黑点在缓慢地移动。

　　“啊！”少女发出轻微地shen yin，跪倒在崎岖的路面上。
　　“安妮！”一直走在前面的齐格飞闻声回头，看见妹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住身体微微哆嗦着，脸色白得吓人。
　　“安妮，你怎么了？”齐格飞半跪在妹妹身边，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安妮勉强笑了一下，声音细得几乎听不到，“哥哥，你干什么停下来？我很快就会赶上去的……”她突然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竟是说不下去。
　　“胡闹！还硬撑！我们休息一下吧，你不能再走了。”齐格以一种不容反对的口吻说。
　　“我不要！”安妮完全不理会哥哥的独断，她的声音虽轻，却比齐格更加坚决，“我可以……”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
　　“安！”齐格伸手去扶，却被轻轻挡开，安妮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哥哥，身体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齐格微微皱起了眉，安妮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任性起来谁也拿她没辙，哪怕和自己冷战一个月，也要达到目的。过去两人之间无数次针尖对麦芒的大吵小吵，无一不是以自己头痛地投降，安妮露出胜利的笑容而告终。这次看来又是一样了。
　　“那——你要怎么样呢？”齐格无奈。安妮歪着脑袋笑道：“哥哥，你背我走啊？”她带着撒娇的口吻说。“你——”齐格话没出口，却正对上了妹妹渴望的目光。那里面闪烁的光彩，流露的娇憨，过去的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可现在那光芒是那么微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把它吹熄了，就像安妮的生命。
　　齐格的鼻子有点泛酸，他狠狠抿了抿嘴唇，努力扯出一丝调侃的笑容：“那你要乖乖的不能乱动哟！”“嗯！谢谢哥哥！”安妮顺从地趴在齐格背上，双手楼住齐格的脖子，眼睛微微地阖着，脸上还带着满足与幸福的笑。
　　10岁的女孩虽然不算重，但对一个16岁的少年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在这布满嶙峋的巨石，连路也没有的山上。
　　齐格飞走得很慢，他小心翼翼地不让颠簸惊动背上的女孩。

　　安妮把脸贴在齐格的脖子上，迷迷糊糊地好像要睡。生存的严峻，她还不懂；未来的渺茫，她也不曾想过；时时折磨她的病痛虽让她感到烦躁，但死亡这个概念，离她实在是太遥远。这当然是因为齐格一直隐瞒着她的真实病情，但在安妮看来，这世上除了哥哥，也许确实再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在乎了。此刻，可以抱着齐格的脖子感受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也许是安妮最大的幸福了吧？即使现在就这样死去，她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安妮的幸福，齐格体会不到。家族的衰落，父母的早亡，亲族的遗弃，世人的白眼，让他经历了本不该有的艰难和辛酸，过早的成熟，他的心中没有16岁少年的憧憬与阳光，只有压力，责任。妹妹安妮生来就体弱，加上糟糕的生活环境，竟被拖成了不治的顽疾，过去的十多年里，安妮的生命就像风中的灯火，忽明忽暗，飘忽不定，齐格真担心有一天安妮会闭上眼，就这么一睡不起。这些年自己努力地照顾她，不让她吃苦，不让她累着，不让她因为惯用左手而被别人歧视。可是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又能怎样保护她，又还能保护她多久呢？
　　齐格的眼眶有些湿，他不知是否该怨恨，怨恨命运的不公。汗水顺着脸颊滑下，齐格飞停下沉重的脚步，视线扫过四周望不到边的山峦，一种无助与绝望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回头看，安妮的呼吸已然平稳，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脸色却是雪一般的苍白，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那颗小小的心脏在顽强地跳动，别人真会以为她只是一个瓷娃娃，美丽而没有生气。“忒撒汀……雪弗伦……”齐格嚅动着干裂的嘴唇，仿佛是梦呓般地说道。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也是他们在无意中得知的，关于忒撒汀的雪弗伦宫，向来有诸多真真假假的传闻，但却鲜有人真的能到达这片传说中的秘境。据说那里的创始人埃勾斯王在很早的时候就带领着自己的亲友家人来到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而整个忒撒汀都处在他的强大法力保护之下，所以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现在已经流逝了千百年的时光，而这片秘境带给世人的只有越来越多的谜而已。齐格只是听听就算了，他向来不相信什么魔法什么传说的，安妮却如着了魔一般，以从未有过的固执，拉着齐格踏上了寻找忒撒汀的旅程。
　　已经快一年了吧？面对飘渺的未来，安妮的信念不仅从未动摇，反而愈加坚定，可惜她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不能让她等到那一天。齐格也豁出去了，就当这是安妮最后的愿望。如果她宁愿在旅途中怀抱着破碎的幻想死去，自己应该要陪她一起。
　　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意识也慢慢地从身体里剥离了，双腿已没有知觉，只觉得自己带着背上的安妮飞速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安……”齐格最后的呢喃很快淹没在了呜咽的风声中……

　　仿佛是太古时代森林里精灵的吟唱一般遥远，仿佛是奥林匹斯山顶金色的阳光与风撞击的声音一般清澈，又仿佛是幽深的海底美人鱼的呢喃一般温柔，竖琴银色的琴弦碰撞着空气，舒缓的乐曲在未知的空间回响，似乎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五根枯骨一般的手指滑过细长的琴弦，动作竟是无比的优美，仿佛脱离了那泥塑木雕的躯体获得了独立的生命。
　　齐格飞渐渐苏醒，在知觉恢复的一瞬间首先印入脑海的，是当时不省人事随着自己一同坠落的安妮，“安！”他猛地坐起身，却发现妹妹正安稳地躺在自己身边，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变幻出诡谲的色彩，为安妮洋娃娃一般的面孔平添了几许活力，却又显得有些不真实。悠扬的琴曲将她妥帖地包围，就像麻痹在蛛网中的蝴蝶。
　　齐格迅速地环视四下的环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少女的面孔，对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和自己四目相对，似乎只是随意看着的眼神竟让齐格打了个寒战。她大概和安妮差不多大吧，但感觉却——很不一样。

　　少女的脸庞光洁无暇，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荧荧的微光，脸上竟是半点人类的喜怒哀乐也看不出。皮肤很白，白得没有血色，却又不是安妮的苍白，应该说是——那种微微显黄的月牙白。本来这一切已经够让她异于常人了，一头墨色的长发直拖至脚跟，直直地倾泻在白色的长衫上，包裹着纤细的身体，仿佛将她的整个人都拖进了深邃的夜色，一对和发色相同的眼球像两颗黑宝石镶嵌在小巧的脸庞上，项上却奇怪地系着一条不和谐的缎带，将她的脖颈包得密不透风。
　　齐格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牢牢揪住了，只是直直地盯着少女发愣。这个——是人么，还是一尊雕像？为什么只是看着她就让自己觉得心里沉沉的，明明感到她周身散发着对人的排斥，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她，了解她……
　　“对不起……是你救了我们么？”他犹豫着问——对方没说话，好像根本没听到。齐格有些发憷，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少女怎么会让自己有如此大的压力，“请问，这里是哪儿？”他鼓起勇气又问了一句——仍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齐格正思量着要不要继续问，琴声戛然而止，一旁的安妮簇了簇眉，轻轻呻吟了一下，好像很难受，但终于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哥哥！”她有些迷茫地轻唤道，齐格心里猛地一悸，终于将眼光移开了雕像一般的女孩。他轻轻安抚着妹妹，顺着琴声的方向望去，捕捉到一幅与刚刚完全不同的画面。

　　无法看清那是怎样的一个生命，好像根本不拥有人类的躯体，远远望去只是丑陋的一团。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一度灵活的双手也如死了一般僵直，让人想起暗夜里出没的僵尸，完全不能和方才灵动清澈的旋律联系起来。“桫椤，你回避一下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女孩漠然地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再看齐格一眼。齐格飞心里倒是生出一丝欣慰，“原来她真的是个活人！”他暗暗想着。
　　弹琴的人突然起身朝齐格飞的方向走来，他的动作不甚灵活，也许是因为四肢都蜷缩得太厉害了。对方慢慢走入炉火的光亮，齐格这才看清他的脸：苍老，衰败，一头枯发乱糟糟地挡在额前，但那双眼眸仍是清澈的，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深的悲哀，与刚刚的曲子呼应，倒让人不觉着他面目可憎，而是从心底生出一丝同情了。
　　安妮罗洁不懂这些，她只是害怕地躲在齐格身后，紧紧拉住哥哥的手。齐格不回避地盯着那人，此时此刻，就算面对的是疯狂的野兽，他也不能逃避。那人没有看齐格，却径直把目光投向安妮。
　　“你……有没有觉得好点？”怪人柔声问道。他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母亲在呵护怀中的婴孩，又像是恋人的呢哝细语；他的眼神很奇特，像是在看一样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东西，遗失许久之后突然失而复得的爱物，充满了渴望与怀念，还有深深的眷恋……
　　安妮抱着哥哥的胳膊，紧紧闭着眼睛不敢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她好多了，”齐格鼓起勇气说道，他觉得眼前的人并没有恶意。“是你救了我们么？谢谢……请问这里是哪儿？”
　　那人却如没听见一般，仍是出神地看着安妮的脸，如痴如醉的眼神。
　　“欧菲利亚……”他梦呓般的喃喃念道，“你……是你回来了么？”一边竟伸出手去抚摸安妮的脸颊……
　　安尖叫着躲开，齐格一把攥住那人的手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对方愣了一下，终于被这一声断喝拉出自我世界，他收起刚刚着迷的眼神，阴沉沉地盯着齐格，凌厉的目光倒让齐格飞浑身一个激灵，镇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人不客气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还没有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冷冰冰的声音，让齐格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上冲，一时间竟给逼得说不出话来。“这里不欢迎生人，你们还是尽早离开。”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那人转身便要走。
　　“等——请等一下！”齐格焦急地喊道，“你知道忒撒汀么？能不能——”
　　那人的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似乎带着几分戒备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安妮——生病了，我们想求埃勾斯王——”
　　“埃勾斯已经去世很久了。”对方冷冷地打断他。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打在齐格心上，埃勾斯——死了？！
　　“这不可能！”安妮尖叫起来，“埃勾斯王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她带着哭腔喊道，“你在骗人！”
　　那人苦涩地笑了一声，他看了安妮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即使我们可以掌握世间的一切，也终究躲不了死亡的一刻，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因为这是自然的法则。小妹妹，你能违抗天意么？”他的语气很和善，隐隐透出一股迫人的威严，安妮又微微往后缩了缩。
　　齐格把妹妹揽在自己身后，又道：“那么，请问现在忒撒汀的统治者是谁？”
　　面对他的问话，那人树皮一般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依稀还带着几分讥讽：“还不死心么？忒撒汀是被诅咒的地方，华丽外衣下包裹的腐朽不能逃过灭亡的命运，即使他曾经光辉荣耀，现在也是魔鬼的奴隶。你们……想成为他的陪葬，与他一起毁灭么？”他的语气并不重，却压得齐格喘不过气来。
　　“她的身体尚很虚弱，你们在这里委屈几天，我很快就带你们出去。”那人的尾音随着他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房门外。
　　“哥哥，怎么办！”安妮趴在齐格腿上大哭起来，齐格飞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年的辛苦追寻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早知这样，就是带着妹妹摔死在悬崖也好，至少梦还是完整的。这个打击对安妮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深邃的夜色笼罩着大地，齐格飞靠墙木然地坐着，安妮把头枕在他腿上，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齐格轻轻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就这么回去么？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安妮等死？他的手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安妮阖上眼睛，好像要睡。齐格飞盯着窗外的星空，嘴角紧紧地抿着，那个人的话，真的可信么？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个女孩！虽然不知道她和那个怪人是什么关系，但此时此刻，说不定她能帮自己！一时间，齐格心里涌起一丝没来由的希望，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恨不得立刻去找那个少女，可是——不能把安妮一个人丢在这个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