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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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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忒撒汀的居民居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各人死板而平静的生活,花香四溢的城市里仍是一片慵懒的死气沉沉。路易身为老国王的长子,虽然背负弑杀女王的罪名,但依照惯例要葬在灵界;至于阿尔芒,由于格林希德女王格外开恩,以王子的身份葬入皇家墓园,艾玲也被追封为王妃——忒撒汀历史上第一位王妃,之前一夫一妻的制度一直以严苛的标准执行,王室一样不能破例——格林希德女王虽然给予她相应的名分,却不愿让爱玲与自己的母亲并驾齐驱。
葬礼异常的冷清。这个本就人丁凋落的王室,又因为格林希德女王惯例不现身,连朱利安尤利安也不知所踪,只有欧菲利娅一人草草主持了现场仪式,而且下葬过程中一度因悲伤过度而昏厥。寂静的雪弗伦宫,见不到欧菲利娅温柔的笑容,朱利安尤利安无事生非的斗嘴,连神出鬼没的莱茵也已成为地下的黄土,现在简直可以用“荒凉”来形容了,至少齐格飞是这么想的。佩恩宫的四周莫名其妙地突然戒备起来,不仅有武装的卫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还有格林希德女王特别安置的结界,白天看不真切,夜晚在月光的照射下才能看见一个半圆形如倒扣的玻璃碗一样的能量网。气氛愈益紧张,在这种氛围里,齐格飞简直坐立不安。
终于有一天,齐格飞忍不住冲到佩恩宫去找欧菲利娅,结果被挡在门外,只得到门卫冷冰冰的回答:“欧菲利娅小姐在灵界。”齐格飞没有犹豫,急急忙忙向墓地赶去。他觉得自己总要干些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欧菲利娅肯定难受极了。
阴冷的墓地,欧菲利娅清瘦的身影孤单单的立在路易的坟茔旁,素白的长裙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更显出一片落寞。齐格飞站在灵界的外围静静等待着,他不愿打扰墓地里正在哀悼兄长的少女。不知过了多久,欧菲利娅终于转过身来,她的脸色很差,眼眶也是红红的。齐格飞心里一酸,想好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齐格?”欧菲利娅终于发现了等待的齐格飞,“你——在这里多久了?”她有些诧异地问。“没,没很久——”齐格竟开始结巴,“我只,是想——你是不是很难过?”话一出口齐格马上后悔了,发生这种事,欧菲利娅怎么会不难过呢?欧菲利娅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没事。”泪珠却又掉了下来。
手足无措中……齐格飞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欧菲利娅,人死不能复生,路易已经去了,若知道你这么伤心,他也会难过的。”——终于把编好的一大段说辞倒了出来(作者评语:真是土得没话说呀!)。欧菲利娅的泪水竟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路易一直在恨我,一直到死都是……”“这又不关你的事,是格林希德——”“不!”欧菲利娅带着哭腔喊道,“姐姐是为了我,路易也是,我生下来就有罪,还害了阿尔芒和莱茵……”她抽噎着,黯然地低下头去,肩膀剧烈抖动着。齐格飞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默默地注视着少女痛苦的哭泣。
“齐格,我们去看看安妮吧。”渐渐平静的欧菲利娅微笑着提出建议,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啊?”齐格飞有些意外。
“你不想吗?”看着齐格疑惑的表情,欧菲利娅眼中透出迫切和焦急。“你也很久没见过安妮了吧?”
齐格飞点点头,这个时候无论欧菲利娅想去哪里,想干什么,他都会陪她的。而且,自己也真的很久没见过安妮了。
出乎两人意料,在佩恩宫的门口居然见到了朱利安和尤利安,看对方的表情好像也没料到会见到他们。结果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欧菲利娅先开了口:“哥哥,你们来找我么?”
尤利安冷笑了一声不答话,朱利安不冷不热地说:“我们想来看看安妮罗洁,不行么?”
欧菲利娅脸色一沉,勉强地笑道:“当然可以呀,只是你们应该先通知我一声嘛。”
朱利安讽刺地“哼”了一声:“是吗?我疏忽了,居然忘了到欧菲利娅的住处来也要先禀告她!”
欧菲利娅脸色很难看,她没有说话。齐格飞有些奇怪,这对兄弟今天讲话怎么像带了刺似的,扎得人心里疼疼的。自己这个外人尚且听着不舒服,更别提欧菲利娅了,他不禁有些生气。
尤利安倒盛气凌人的说开了:“欧菲利娅,你这里的防守还真是森严呀!晚上被你姐姐的这个结界包围得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白天又有这些木偶守在这儿,就算是我们想要硬闯,怕也要费一番工夫呢!”他皱着眉鼻孔里面重重出气,话里满是挑衅的意味,欧菲利娅不答话,他却更加不依不饶的说下去:“我在想下一个会是谁呢?是我,还是朱利安?到时候就期待你再好好哭一场——”
“尤利安,你的话怎么这么奇怪?”齐格飞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小子,你还帮她说话?!”尤利安立刻把矛头对准了齐格飞,“你知不知道——”
“尤利安哥哥!”
“尤利安!”
欧菲利娅和朱利安同时出声打断了尤利安的指责,
欧菲利娅有些胆怯地看了朱利安一眼,后者铁青着脸。“别说了,我们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尤利安表情复杂地看了齐格飞与低着头的欧菲利娅一眼,“看好你妹妹!”他没好气地对齐格扔出这句话,也跟随着哥哥离去。
“什么嘛……”欧菲利娅小声嘟囔着,又开始低低地啜泣,
齐格飞心里也光火,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蛮不讲理起来!“欧菲利娅,你别理他们!”他忿忿地说。
欧菲利娅轻轻摇了摇头。“齐格,”她小声说,“对不起,今天我有点累,你——下次再来,可以么?”
齐格飞愣了一下,忙答应道:“啊——当然可以,你好好休息吧。”虽然有些失落,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走了。走出几步回头看看,欧菲利娅轻轻地冲自己笑,齐格飞一怔,连忙也笑笑,挥了挥手。
佩恩宫内室,安妮罗洁正面无表情地玩着娃娃,欧菲利娅心事重重的走到她身边坐下,金色的眼眸中不见以往的光彩,她下意识地把手轻轻放在安妮头上,双眼却是木木地瞪着地上的某一点。
“安妮,我只有你了……”
朱利安拽着尤利安,绷着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尤利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还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朱利安的速度,脸色岂是能用“难看”来形容。突然朱利安毫无征兆地停下,让尤利安的前额在自己背后撞了个结实。
“哎哟!……朱利安你干什么!”尤利安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为什么不让我告诉齐格飞!安妮罗洁不是他妹妹嘛?!”
“忒撒汀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解决,不需要外人插手,只要让他带着安妮罗洁平安的离开就好。”朱利安的表情很是骇人。“尤利安,你有几成把握?”
尤利安举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得意的微笑:“没问题!”
“那就好,”朱利安仍是紧绷着脸,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他低声地自语道:“路易,你在那个世界好好看着吧!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父王的尊敬……”话讲得虽狠,泪光却在眼底掩饰不住地闪烁。
“哥哥……”尤利安轻轻握住兄长的手,
朱利安转过头来看着弟弟,不无担忧地说:“尤利安,这次和以前不同,分身的客体可能会有一点危险,不然你来控制肉身——”
“想都别想!”尤利安坚决地说,“要说做影子的话,怎么样也是我比你经验丰富吧?”
面对弟弟坚定的眼神,朱利安先是怔了怔,随后轻松地笑了起来:“我随便说说,你这么当真干什么……”
“你才不是随便说说!”尤利安又一次打断朱利安的话,他很激动,呼吸也有些急促。他黯然地低下头:“哥哥,我不想总让你护着我……”
夜深人静,阴郁的禁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黑暗压抑的气氛愈加的浓重。自从路易死去,这股不安分的力量就开始以叹为观止的速度蓄积,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禁林。今夜,那里传出低低的呜咽声,起初小得几不可闻,渐渐低,悲哀的叹息变成尖锐的嚎叫。塞缪尔狠狠地盯着墨色的天空,颤声叫道:“路易!路易你死了吗?你就这么死了吗?下一个就是我了吧!希露维娅,我不会让你先来杀我的!”他的眼是血一样的颜色,地狱的烈焰,仿佛熔化了世间所有的仇恨与报复的快意。
远离雪弗伦宫的另一个世界,深山里的小屋。
“哐啷!”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桫椤怔怔的站着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手指还在微微地颤抖。
心里……好乱。
这种不安的感觉,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桫椤紧缩的眉间又添了几缕新愁。路易不在了,自己都没能去送他一程——不,也许这正是他希望的,安静地离开。既然无法对亲人痛下杀手,那就只好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桫椤不禁又把目光移向窗外,幽暗的禁林,那股邪气仍在蠢蠢欲动,就连自己这边都能明显感觉到,雪弗伦宫不可能没有反应,那个人……她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桫椤心里一凉,她肯定会阻止他的,说不定……桫椤暗自忖度了一会儿,还是移步到简陋的橱柜旁拉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很普通的盒子,却盛着桫椤最宝贝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一个约定,已经五年没有开启。
桫椤摩挲着光洁的盒盖沉思,五年来无数次有打开的冲动,却总在最后一刻拼命忍住,自己是守了约的,盒盖仍像最初那样好好地盖着,只是被擦得很亮很亮。
要不要呢?桫椤犹豫着,已经答应过大人再也不占卜了,说过的话当然要做到……
突然心中一阵微痛,
……“有我在这里,谁敢伤害她?”……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桫椤鼻子一酸,有热热的东西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骗子!……你们说过的话又有谁做到了?为什么我就一定要信守诺言呢!
桫椤狠狠地闭了一下眼,修长的手指搭在盒子的边缘上,轻轻推开了木制的盖子——
龟甲由于久不见天日,光芒已有些黯淡了,但三枚金币仍是如新的一般闪着耀眼的光。
桫椤托起阔别五年的旧物,平静地凝视着——
大人,这次你也阻止不了我了。
金币落入中空的龟甲,桫椤捧着它轻轻晃动着,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响,但心思的纷乱却是以往没有的,
听不出来……为什么,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呢?是太久没有算过的缘故吗?!
龟甲的晃动愈加激烈,桫椤的心里却是愈加的烦躁,她的额上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双手的振动也不那么规律了。
“!”伴随着内心的波涛汹涌,桫椤猛地扬起手,龟甲从手中脱落,在空气里划过一道暗色的弧线之后,落在石质的地面上摔成了几块,金币在一堆碎片中幽幽地闪着光。
桫椤微闭双眼,轻轻喘着气,右手还僵硬地贴在体侧,五指以一個不自然的形狀蜷缩着。如此强烈的反应,即使不看结果也能猜个大概了,她定了定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地向地上那堆碎块望去——
心重重地沉到了底。
刚刚蓄积在眼中的泪再也收不回去,就这么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桫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黑色的眸子被水浸润,仿佛黑夜里倒映在泉水中的满月,只不过这月不是冷的。
泪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桫椤猛然间大梦初醒一般,她踉跄着奔到桌边,慌乱地在桌上搜寻着——
曾经装盛着彩色汁液的小碟如今早已干涸,画笔的笔尖也开叉毛糙,根本不能再用了。
既然已找到了梦想的实体,当然就不再需要作画了。
桫椤漫无目的地在桌上搜检,柔软的双臂竟像石化一般的僵直,杯子,碟子,画纸,所有东西都被粗暴地推到一边,桫椤已经并不是在找什么,而是在发泄。
终于她焦躁地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在桌面上猛地扫过——“砰!”“哐啷!”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桫椤茫然用双臂撑在桌子上,微微哆嗦着。
怎——怎么办?……
突然间,她抓过一张画纸,举起修长的食指放进齿间——“!”血从粉红色的皮肤里渗出来,滴在惨白的画纸上,迅速地渗了进去,成为一个刺眼的红点。桫椤把食指放在纸上,急急忙忙地画起来。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哆嗦着……
不对!——一点也不像!
桫椤烦躁地一把揉掉刚画了几笔的画,急急地重新扯了一张纸——指尖的血已经干了,只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块。
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的,桫椤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朝自己细小的手臂狠狠地刺了下去!
血在一瞬间喷溅了出来,一大片的鲜红,不间断地在衣袖上扩张。
同一时间喷溅而出的——还有泪。
桫椤拉起衣袖,用手指蘸着自己左臂的血,在白纸上画着,画着占卜的结果,最坏的结果,至少对她是这样,还有一个人。
血印在纸上,很快就干了,泪水打湿的地方,却湿软得皱起,久久不能平复。桫椤的脸越来越白了,她的生命都留在了那张画上,她的生命,还有……
画完最后一笔,桫椤抓起那张纸就往外跑,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右手撑地强站起来,左手下意识地盖在额前——
抹了满脸的血。
左臂的颜色几乎可以媲美手中的白纸,因为那纸上也是大块的鲜红。
桫椤狠狠咬了咬嘴唇,暂时地清醒了,她蹒跚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眼中的泪还在无知觉地流,正如伤口流出的血,
大人,不要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