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菲利娅》香草摩卡樱花晋江分花

14、第 14 章

　　桫椤一个人坐在山间的小屋里，画纸零乱地堆在身旁的桌上。过去的五年，有一个人每天在这里等她回来，现在，她终于也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然而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天渐渐黑了，桫椤轻轻出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推开门走进微冷的夜晚的空气中。
　　恬静的星光在她的头顶忽闪忽闪的，早已习惯了山中夜晚的寂静，和那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现在只得自己一人了。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寂寞吧？
　　桫椤望着黑压压的森林，似乎想从那一片黑暗中找到点什么。
　　当初他等待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现在一般的心情呢？
　　桫椤眨了眨眼，终于转身进屋。在她合上门的那一瞬，一个黑影从屋外的树木中一闪而过，向着和小屋相反的方向飞速离去。
　　桫椤侧着身站在窗边，凝视着那个黑影站过的地方。
　　“路易……走好……”

　　从来都没什么人气的雪弗伦宫今天格外的肃穆。年代久远的黑色石阶从街区笔直地通向仿佛漂浮在半空的宫殿，冷清的阳光下，阶梯在空气中折射的影子白晃晃的有些变形，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巨蟒潜伏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他的猎物。昏昏沉沉的日光斜斜地射去，在石阶上拉下一条长长的人影，不疾不徐地向上移动着，轻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之间回响。
　　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拾阶而上，直顺的金发垂到肩头，密密的刘海服帖地遮在额前。来人仰起头，象牙色的面孔上精致镶嵌着的五官占尽了世间的优雅与高贵，俨然是神祇最得意的作品，只是那对金色的眸子里透出的只有深深的决意与忧郁。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琴。今天，他要做一个了结，不管是为谁。
　　“路易！”随着尤利安惊喜的声音，短发的青年已经奔到路易面前抱住哥哥的肩，将所有快乐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紧随其后的朱利安不像弟弟那么激动，他只是不作声地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尤利安叽叽喳喳。
　　一瞬间，路易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终于他冷着脸说：“你们怎么在这里？父王去世的时候你们不在身边，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尤利安愣了一下，讪讪地笑道：“我们这么久才回家，怎么你一开口就说这个……”
　　看到路易冷若冰霜的脸色，朱利安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外面的消息不灵通，我们也是才知道，不是马上跑回来了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尤利安快嘴快舌地说，“路易，忒撒汀怎么啦？我觉得怎么好像已经不认识这里了！感觉不对，！很不对！！都不像以前那个家了！”
　　“本来一切就不一样了。”路易喃喃道，“其实你们就应该在外面好好待着……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什么叫好好待着！”尤利安触电般跳起来，“那个老——父王就希望把我们永远逐出家门吗？”
　　“尤利安你别那么激动。”朱利安不动声色地按下自己暴跳如雷的弟弟。“路易，如果我们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躲得远远的，还是自己独立承担一切？”
　　路易微微低下头：“这是我的责任。”(It’s my burden! ^_^)
　　“凭什么！”尤利安又一次叫起来，“路易你这人做事总让人看不惯！——”
　　“够了！”路易沉下脸。“如果你们对父王，对我还有一丝尊敬和信任的话，就不要插手这件事，这本来也和你们无关。”
　　“什么？”尤利安惊异得瞪大眼，路易已顺着长长的石阶向上走去，只轻声地留下一声仿佛叹息般的话语：“可能的话，帮我去山里看看桫椤……”
　　双胞胎愣在那儿好一会儿。尤利安跳起来大叫：“朱利安你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朱利安出神地望着路易离去的背影，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挑衅，他扬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是责任重大的悲剧英雄，倒让我们去照顾小孩？”
　　“朱利安我们把他拉住！”尤利安撒腿便要去追，被朱利安一把扯住，“哎哟！——你干什么？！”朱利安无视弟弟的挣扎，兀自冷笑道：“我让你写完你的悲剧，但要我当局外人，恕难从命……”

　　雪弗伦宫正殿巍峨的大门已高高地伫立在眼前，庄严中透着诡秘。路易的心中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父王好像还在世，虽然已是孱弱的病体，自己为了朱利安尤利安的事向他求情。
　　父王是怎么说的？
　　“路易，让他们走吧，你很快会明白……”埃勾斯已全无往日的神采，“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也一起离开，以后的事……要拜托你了。”
　　路易低眉浅笑，父王，上次在灵界时，您就已经洞悉一切了吧。他心头一阵酸楚，蹙了蹙眉，眼睛里却是加倍的坚毅与决心。今天，我要用鲜血来洗清所有的罪！
　　他把手放在高大的门上，随着沉闷的钝响，白色的光线将正殿的幽暗撕开，狭长的伤痕渐渐变成一条长而宽的裂口，伤口的尽头，帷幕后的倩影猛地转身。
　　“路易！”希露维娅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诧异，“你的身体——”突然路易胸前的金十字轻微晃动了一下，划过一条微弱的金色弧线，路易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随即他又恢复冷漠的表情，沉着地面对希露维娅的愠怒。
　　“金十字！”希露维娅轻轻地叹了一声，继而转为恼怒：“阿尔芒这个叛徒！”愤恨的指责之后是固有的冷静，“金十字在你这里，那艾玲不是——”希露维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相信，她试探性地问：“阿尔芒怎么了？你——杀了他！”
　　“他可以永远和艾玲在一起了。”路易平静地回答，
　　“哈哈哈！！”希露维娅突然尖声大笑起来，“你杀了他，你杀了阿尔芒，你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路易沉默着接受希露维娅的嘲讽。他夺走了阿尔芒生的希望，这和杀了他没什么分别。
　　“路易，现在你和我一样，手上沾着亲族的血，你还想在我面前假清高么？”希露维娅的声音清脆动听，说的话却恶毒得可以将面前的人逼入死境。
　　“希露维娅……”路易低着头，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也会叫我吗？我以为你只会叫欧菲利娅呢！”希露维娅挑衅地说，但表面的强势掩盖不住背后的心酸。“欧菲利娅欧菲利娅……全都是这样……”心底埋藏的往事又浮上心头，她紧咬着嘴唇，强睁大眼忍住泪，羞愤的感觉却搅得心里怒火中烧。
　　路易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最心高气傲的一个，疑心病又极重，其实从来没有人亏待过你，你又何苦一直往牛角尖里钻呢？”
　　“置身事外的人说话还真是很轻巧啊！”希露维娅颤声道，“一出生就背负弑母的罪名，在这样的阴影中屈辱地长大，你能理解么路易……哥哥？”尾音轻得捕捉不到，只能感到明显的酸楚。
　　路易沉默，许久才柔声道：“你是这么想的吗？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在父王和我的心中，你和欧菲利娅一样，都是我们最珍视的亲人呀！欧菲利娅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唯一的姐姐，比我们这些哥哥都亲近得多……”
　　真诚的表白，希露维娅心里也不由得酸了一下。“我没想过会变成今天这样……”她幽幽地说道，“但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又变得激动，“我弄丢了欧菲利娅，现在就要亲手把她带回来！路易，你不想么？”
　　“我已经从梦幻中回到现实，你却还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路易不动声色地说。
　　“无法自拔？”希露维娅尖酸地说道，“当初给我这个梦的可是你哟！”
　　“现在我要带你出来，所以——”路易小声地说，他猛地抬起头：“希露维娅，和我一起到那个世界去，向父王忏悔吧！”

　　路易变得太快，，以至于希露维娅完全没有准备，低沉的竖琴曲已然响起。昏暗压抑的旋律，不可抗拒地压进皮肤从每个缝隙中挤进身体，巨大的压力仿佛要把人压得粉碎。
　　希露维娅跪倒在地，颤抖着抱成一团，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肉，她紧咬着牙强忍着不叫出声，尽管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让她几乎窒息。路易能感觉到希露维娅的痛苦，他闭着眼睛不愿看到她蜷成一团的样子，继续弹着将希露维娅逼入绝境的曲子，手指却不自觉有些颤抖了。
　　“那样骄傲的希露维娅……”路易横下心来，转过头去决定尽快发出致命一击。

　　凌厉的剑气毫无预兆地袭来。路易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他急忙闪避——“哧——嘣！”胸前的衣衫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七根琴弦竟是尽数断了。催命的琴声戛然而止，希露维娅倒在地上颤抖地喘着气。路易脸色凝重，高度戒备的注视着剑气袭来的方向。
　　鬼魅一般的人影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剑峰闪着莹莹的蓝光，眼中没有恭顺的笑意，只剩下冰雪一样的寒冷。
　　“莱茵！”路易诧异地叫道，“你怎么——”
　　“我不会让你伤害希露维娅小姐。”玄铁般的声音隐隐透着杀气。莱茵提着剑挡在路易和王座中间。
　　“莱——莱茵，”希露维娅轻喘着说，“你——给我杀了他！”
　　“莱茵，你干什么！”路易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希露维娅做过什么？”
　　莱茵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低低的说：“我知道……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只要希露维娅小姐能让欧菲利娅回到我身边，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
　　“莱茵！”路易怒斥道，“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灵魂卖给希露维娅！”
　　“我不在乎！”莱茵的眼中隐隐竟有泪光。“欧菲利娅就是我的一切！”
　　路易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驳斥他。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莱茵我不想和你打。你让开。”莱茵却似生了根一般两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缓缓提起手中的剑，用剑峰指着路易，冷峻的眼神是绝不后退的坚决：“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希露维娅小姐。”
　　两人谁也没有让一步。正殿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死寂，箭在弦上，如何不发？
　　“莱茵！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希露维娅从窒息中顺过气来，厉声问道。“琴弦已断，他再无还手之力了！”

　　细长的剑峰微微抖动着，莱茵警惕地注视着路易的行动，对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这点毫无疑问。过去也曾经和他过招，但那只是点到为止。那天，欧菲利娅带着自己来见她的哥哥……
　　“路易，你和莱茵比试一下吧！”
　　“……为什么？”
　　“莱茵在练剑，又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了……总之——你就帮帮他嘛！”10岁的少女撒娇地靠在哥哥身上。
　　“那——好吧。”
　　“好啊！莱茵你要好好加油哟！……路易，你下手轻一点，不许伤着他！”
　　莱茵心里微笑了一下，那次路易让自己了……为了让欧菲利娅高兴，她也真的很高兴，事后……
　　“莱茵！这个——送你的！”
　　“剑？”
　　“嗯！反正我也不会，就当奖励你那么努力吧！”

　　那一天欧菲利娅的笑，至今还深深印刻在自己心里——不，不只是那一次。欧菲利娅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自己珍藏了五年之久的至宝。
　　欧菲利娅……今天我要用你的剑——杀你的哥哥！
　　莱茵眼中的柔情顿时消失，深深的决意使他目光冷峻。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因为这一斗的结果，很可能是自己死去。
　　路易轻笑了一声，用两指缠住断弦用力一扯——“嘣！”银色的琴弦从木制的框架上脱离，软软地从路易指间垂下。莱茵的眼中杀机顿显，他飞身便提剑刺来，剑锋划过处，在空气中摩擦出明亮的弧线，如流星般灿烂，眩目的白光直袭路易的喉头要害。路易侧身闪过，剑锋却不依不饶的再次直逼眼前。
　　路易不再躲闪，他专注地凝视着白光来处，张开手掌——凌厉的攻势硬生生被阻断，莱茵的长剑停在半空，却是再也不能向前移动分毫。剑尖仿佛落在蛛网中的昆虫，任怎么徒劳挣扎也摆脱不了束缚，而这束缚的网，便是路易指间时隐时现的微弱银光——正是刚刚扯断的弦。
　　莱茵脸色煞白，他不甘地看着路易，眼中满是羞愤。路易右手猛地发力，莱茵只觉得虎口一震，长剑在断弦的拉力下从虎口飞出，深深插入正殿的墙壁，没至剑鞘，再也无法拔出。
　　路易冷冷看着被夺去武装的人，背过身去说：“你真叫我失望，也真让欧菲利娅失望，”莱茵愤恨地紧紧抿着着嘴唇。路易又继续道：“这是欧菲利娅的剑，我不能把它折断，但你已不配拥有了。”他又抬起头来望着高高在上的希露维娅。帷幕后，冷酷的女王手握权杖，顶端镶嵌的巨大水晶里，猩红的液滴幽幽地闪着迷离的光，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不祥的诡异。

　　“路易，刚刚你真是让我吃惊呀！”希露维娅嘲讽道，“就当是我对你少见的决心和勇气表示尊敬，让我送你痛快地去见父王吧！”水晶的光芒已经开始凝聚成为一个亮点，路易不由又抓紧了手中的琴。他的胸口在一阵阵剧痛，刚刚他虽然挡下了莱茵的剑，汹涌而来的剑气却只能一点不剩地硬接下来。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看见路易苍白的脸色，希露维娅得意地笑了一声：“看起来你受伤了嘛，这样还想要硬撑到什么时候！”锐利的红光穿过帷幕向路易射来。路易纵身跃开，却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要炸裂，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行……”他咬着牙，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汗珠，“要赶快结束！”
　　“路易，不要一直勉强自己，有些事你做不来的。”希露维娅轻柔地说。路易抱着琴站起来，圣魔之血已经在第二次汇聚光芒。突然路易握着琴的手一紧，一根银线“倏！”地从琴盒里射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向希露维娅！虽然路易平时只靠琴声迷惑对手心智，但为了以防万一，琴盒里暗藏了一跟弦，不是普通的琴弦，而是真正的银线绞成。
　　“哧！”坚韧的银丝毫不留情地穿透毫无防备的肉身！
　　“莱茵！”路易惊声叫道。莱茵不知何时挡在希露维娅前面，胸前扎着通体的琴弦，血慢慢地从伤口里渗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希露维娅小姐，”随着莱茵微弱的话语，妖艳的红色从口中渗出，“欧菲利娅……就拜托了……”他这样一直笑着，终于笑意渐渐凝固在脸上。莱茵倒下了，一双眼仍是不甘心地睁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莱茵……”路易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竟忘了自己的处境。
　　“路易——你去死！！”随着希露维娅尖厉的叫声，血色的流光划破正殿的黑暗。路易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所有感觉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会感到难受。

　　“路易！路易哥哥！”——这是谁的声音？稚嫩的童音，却带着让人心酸的哭声。“爸爸！——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为什么只喜欢欧菲利娅！”小小的女孩在哭，眼中流露的恨意却让人心寒，
　　“希露维娅……不是这样……”路易茫然地伸出手去，
　　“啪！”希露维娅恨恨地打开自己的手。“我讨厌你们！”她哭着跑开，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炫目的光亮中。
　　“希露维娅……”路易空洞地睁着双眼，“是我们对不起你么？”他闭上眼睛，轻松地笑，“至少让我的死……为你赎罪……”金发随着身体的下坠在空气中轻柔的舞动，终于在冰冷的地面上洒下一片深深的沉沦，仿佛暗夜里盛开的郁金香。路易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平躺在地上品味着死亡的快意，一丝微笑从嘴角漾开，久久地凝固了。

　　希露维娅无力地跪倒在王座前，低声地抽泣，寂寞的哭声在冷清的大殿里回响，软弱而无助。
　　“欧菲利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