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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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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格飞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仍是寂静的空荡荡的大殿,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幕帘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影子。明明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如此的压抑和害怕?齐格飞用劲地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努力想看清帘子后面的人。
“齐格飞,”希露维娅清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像冰凌一样响起。“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么?”
齐格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忙道:“呃——我们兄妹已经在忒撒汀住了很久,我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带安妮离开——”
“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意么?” 轻飘飘的问话,却暗藏着重重的压力。
“没有——”齐格忙答道。“只是……不想麻烦您太久。”
希露维娅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又用那种凉凉的声音道:“既然没有什么不满意,就再耐心地等一等。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安妮罗洁,这不也是你们这么辛苦来到这里的目的吗?”
齐格飞无言以对。尽管他不喜欢希露维娅说话的方式,也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句:“是。”
“没事的话你下去吧。” 希露维娅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不再出声。
齐格飞觉得自己窝囊透了。他懊恼地转身——“砰!!”似曾相识的情景又一次出现。大门被人不客气地撞开,孤零零的影子映射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阿尔芒!”齐格叫出了声,那个第一次见面便对自己痛下杀手几乎要了自己的命的人。阿尔芒瞥了他一眼,像不认识一样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次齐格没有等格林希德女王下逐客令,便很自觉的告退了。他不动声色地步出正殿,转身缓缓关上大门,看着阿尔芒的背影随着门的阖上被隔在视线之外。
“阿尔芒,你每次都这么粗暴地对待这扇门,要是哪天真被你踢坏了可不好哟!” 希露维娅的声音如冰凌融化的清清水珠滴下来一般轻快。
……
齐格心里仍是忿忿的,他现在只想赶快带着安妮离开。“可恶!”他心下恨恨地骂了一声,如果再把安丢在这儿,真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正这么想着,身后被人一记重击,差点把他打飞出去。
“小子,你的表情怎么像是要吃人呀?”尤利安盛气凌人的声音响起。齐格飞本来就有气,现在只觉得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冒起来:“以后不要一声不响的拍人!”
尤利安愣了一下,突然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笑起来:“朱利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哎!”
“你别玩他了,”朱利安板着脸训道,又对齐格说:“你别介意,他向来欠揍。”“朱利安!——”
“哎,你们不是离开过忒撒汀吗?”齐格飞没好气地问。“怎么办到的?”自己已经受制于人,既然欧菲利娅不能违背姐姐的意思,就不要为难她,问这两个人也是一样。
“问这个干什么?”朱利安一下子警觉起来,“你想离开?”
“是!”齐格飞怒气冲冲地说,“不可以么?”
“照说还真的不可以。”朱利安慢条斯理地说。
齐格飞一惊。
“为了保持忒撒汀与外界的隔离,当初埃勾斯一世就定了规矩不让外人进来,内部的人也不能出去。当初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被父王——”朱利安不说了。
“赶出去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尤利安接上哥哥的话。“其实离开的方法很简单,真的很简单!嘻嘻——就看你敢不敢了……”
“而且要我说,你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朱利安仍是一付隔岸观火的口气。“安妮罗洁不是还在希露维娅手里吗?”
齐格心里一跳,
“这么远带妹妹来,还是让她痊愈了再回去。”朱利安补充道,“我们不说这个。齐格飞,你刚才是不是看见阿尔芒了?”
“——是啊……他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他怎么了!他好像想在这儿扎根似的,连艾玲的棺材也搬来了!”尤利安忙不迭地插话。“他不是很讨厌雪弗伦么?这也太反常吧!”
“他是你们的弟弟吧?”齐格飞问,“可是你们怎么好像都不喜欢他的样子……”
“哎,这个简直是家丑呀……”朱利安摇摇头,
“怕什么!告诉他又怎么样?”尤利安快嘴说开了。“这都是那个老家伙不好!母亲去世得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也怪可怜的,可就算这样,也不该——啊,就是那个……而且艾玲当时还不到20岁呢!虽然她真的很漂亮很温柔,但其实……这个不好说啦!本来以为塞缪尔已经很那个了,原来还比不上爸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朱利安,照这么看我们俩还真是乖得没话说哦?……啊,总之就是他和艾玲——然后就有了阿尔芒这个杂——呸呸呸!!这家伙从小就阴沉得不行,凡事只要扯上他妈妈就会被他搅得一团糟——爸爸也真能忍他这么久!——嗨,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的啦,主要是后来老鬼居然翻脸把他们赶出了雪弗伦宫!还赶到那么远的地方!!……朱利安,这倒和我们挺像哦?所以就这点来看我还满同情他……”
尤利安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不过齐格还是听懂了。 “还不是被你们害的……”他心里暗暗想,怪不得阿尔芒的个性如此偏激。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埃勾斯王和——是因为艾玲太年轻吗?”他问,
“当然不是!”朱利安正色说道,“齐格飞,你注意过阿尔芒的手吗?”
齐格飞心里一惊!仿佛又看见锐利的指甲朝自己抓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恩……那是怎么回事?”
“返祖现象,”朱利安脸色肃然,低低地说:“那是——近亲结婚。”
“!”
“艾玲如果从辈分上算,应该是父王的侄女。”朱利安偏过头去,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齐格飞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埃,埃勾斯王怎么还——”
“有什么奇怪的,”朱利安轻描淡写地说,“忒撒汀最初只有一百多人,发展成现在这样,你还想怎么样?本来还尽量维持皇室内的血缘,到了父王这里,终于还是……”
齐格飞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利安一脸的“无所谓”+“理所当然”,仙境的背后藏着这样可怕的事实,忒撒汀就靠着一代一代血亲联姻延续生命。如此脆弱的体系,靠什么样的力量竟也维持了这么久?
“朱利安,我突然觉得我们很伟大耶!”尤利安嬉皮笑脸地对哥哥说:“在这个畸形的地方,竟然正常地长到这么大,很不容易呀!”
“哦?你觉得我们很正常吗?”朱利安一边奇怪地笑,一边把脸凑到弟弟跟前,
尤利安脸一红,他往后退了两步,没好气地顶回去:“——至少不像阿尔芒那样是个残废!”
没有回应。尤利安发现齐格飞正紧张地望着自己身后,朱利安正朝自己使眼色,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阿尔芒正阴惨惨地盯着自己。“哇——!!”尤利安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向后跳开,阿尔芒死死地瞪了他一眼,便旁若无人地从尤利安身边走过。
尤利安怔怔地看着阿尔芒走远,心有余悸地叹道:“一声不吭的,这家伙真的是鬼呀!”
朱利安甩给他一个白眼:“神经病!”
“无论我发生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就当我已经死了。”
“你若是真的死了,我倒还好办些。”路易坐在窗边忖度着。外面的景色很美,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桫椤还没有回来。这孩子以超出常人的意志无声地熬过了五年的日子,甚至自己也会偶尔感到痛苦感到天崩地裂感到迷茫而自持不住,可是桫椤从没有这种表现。是她的定力特别好吧,反正绝不是因为她冷血。桫椤是有感情的,总在秀气的眉宇间徘徊的那丝忧郁已经昭示了这一点,只是她把所有想法深深埋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强忍了五年。
“塞缪尔,你真残忍啊……”路易心里叹道。“我不说,她就什么也不知道吗?”。桫椤即便再坚强也是血肉之躯,她还能忍多久?
已经熟记的时间,意料之中的,桫椤抱着一大捧艳丽的花推门进来了,她看了路易一眼算是问候,便径直向楼上走去。
“桫椤,你想见见塞缪尔吗?”路易突然很随意地问,
女孩的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在禁林里,你想见他么?”路易抬起头,笑得淡然,
桫椤微微阖着眼帘,冷若冰霜的脸庞隐隐显出迷茫的神色。自己……想见他么?当初一句话都不说就把自己丢给路易,还真是又自私又不负责任……她又注意到项上的缎带。下这么重的手,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人——
我还是很想见他。
桫椤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每天不顾一切也要爬到山顶上,只是因为那里可以远远地望见禁林。他很不好受,自己是知道的,路易,你也知道的吧?可你从不和我说起他,现在怎么突然——
难道你也要重走他的路,也要向他一样丢下我吗?
桫椤转身,清澈的黑色眸子平静地对着路易。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路易仍是淡然地笑。“只是,该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桫椤垂下眼帘,眼角隐隐闪动着点点晶莹。
落花散了一地,也许,再也不能拾起来了。
路易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桫椤跟在后面。她虽然知道这里,却没有来过。黑压压的枝叶密密匝匝遮天避日,往任何一个角落看去都依稀能见到若有若无的影子诡异地晃动,让人联想到世间所有可怕的事物。
桫椤就是再冷静,也忍不住感到害怕。她小心翼翼地边走边环视四周,突然仿佛听到一丝轻微的“沙沙”声。桫椤心里“突”地一跳,她双手合十跪坐在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没事,”路易转身走到桫椤身边,“就要到了。”桫椤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着红,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突然又低下头去,不愿让路易看见自己脸上的愤恨——对自己的怯懦的愤恨!
“不要害怕,”桫椤抬起头,看见路易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命令。“现在便感到害怕,我怕你无法面对他。”
“!!!……”桫椤的眼“蓦”地睁大了,她低下头,渐渐的脸上所有情感的线索都消失无踪,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漠。路易继续向前走,桫椤站起身子跟在他后面。
模糊的光亮中凸现一个巨大的身影,尼安德特平板而可怖的面孔逐渐清晰,桫椤心里又是一紧。
“尼安德特,”路易平静地发话。“我可以去见塞缪尔吗?”
巨人瞥了桫椤一眼,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他一言不发地让开了路。
“谢谢……”路易向巨人微微点了点头。“桫椤,我们走吧。”
树林里扎眼的空地,突兀的粗壮树干便是禁锢灵魂的牢笼。路易拉桫椤在自己的身后,桫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棵树,突然再一次感到害怕。
“塞缪尔,”路易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唤着弟弟的名字。
树干中央出现一个亮白的光点。光点逐渐扩大,最终从树干里延伸出来呈现一个清晰的上半身人形,只有上半身,而且,只是一个飘渺的影子。
塞缪尔睁开眼睛,淡淡笑道:“路易。”
“!!”桫椤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嘴,强忍了五年的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再也收不回来。
“塞缪尔,我来和你道别。”路易说,
塞缪尔的笑容僵在脸上:“道别?”
“你五年前没实现的愿望,现在我来帮你实现。”路易平静地说。
“你疯了!”塞缪尔不满地说。“我早就死了,不要为一个死人浪费时间。你有你要做的事。”
“塞缪尔,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那么自私?”路易道,“我要做的事——是桫椤么?”
塞缪尔不说话。桫椤心里又是一跳,她抬起头注视着路易的背影。
“我今天就是来履行对你的诺言,”路易不慌不忙地说,他往旁边移了移,桫椤也终于可以和塞缪尔面对面了。
她看着这个曾经最亲的亲人,透过眼神里想告诉他什么?
“路易!”塞缪尔惊慌失措地想回避,却已无处可逃。“你不遵守约定!”他双眼通红,愤怒地叫喊,还有,绝望。
“我正是遵守了约定!”路易的回答镇定而庄严,“桫椤已经13岁了,我帮你将她抚养成人。”
“你——你这个混账!”塞缪尔不顾一切地骂出声,慌乱地不敢直视桫椤的眼睛。
“五年前你把她推给我,现在是归还的时候了。”路易仍是不慌不忙地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尊重桫椤本人的意愿。”
两人对视着,塞缪尔扭曲的面孔露出一丝迷惑与诧异的神色。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路易苦涩地笑道,“是放手的时候了。”
“可是——我这个样子——”塞缪尔愤恨地咬着牙,
“你不需要照顾她,桫椤可以照顾自己。”路易看着永远沉默的女孩,“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生存下去的意义。”
“路易,你……”塞缪尔突然低下头去,颇为自嘲地大笑了一声。“现在我真觉得当初遇到她的应该是你。”
“既成事实,又何必多言。”路易缓缓地自语道,突然注意到身旁的女孩,“——桫椤?”
后者一步一步向塞缪尔走去,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桫椤!“塞缪尔惊慌地看着桫椤一步步走近。
她停在离塞缪尔很近很近的地方。
桫椤拉住项上的缎带,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依靠,手指缓缓用力——
缎带一点一点被拉下,那个诡异的文身,还有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慢慢地出现在塞缪尔眼前。
“桫椤……”塞缪尔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缎带被完全扯下,桫椤寒冰一样的眼眸凝视着塞缪尔——
轻轻地摇头。
桫椤闭上眼,轻轻地摇头,
“桫椤……”塞缪尔梦呓般地念道,
桫椤睁开眼,眸子里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光亮,她抿起唇——
淡淡的笑,桫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笑容,清冷淡然得几乎感知不到。
这样已经足够了。
塞缪尔也闭上眼,同样淡淡的笑,却有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
桫椤向前伸出手,慢慢地向塞缪尔靠去,塞缪尔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但只是一瞬,
他定了定神,也慢慢迎向桫椤细小的手——
…………
“……碰到了!………好温暖……”桫椤暗暗地想。
只是轻轻的触碰,却胜过世间所有的交流。
路易也闭上眼,轻轻地微笑。
三人无声地体会着对方内心的幸福。阴沉沉的禁林,此刻第一次充满了安宁与温馨,异样的平静,却是暴风雨前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