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仪》知风劲草

4、时维鹰扬

　　“小姐，你怎么还在睡觉呀？”思屏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房间，见自家小姐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鹅绒毯子盖在身上，半点没有起床梳妆打扮的迹象，疑惑道。
　　“你让我再睡会，我这两日太累了，太后罚我在殿里跪了两个时辰，父亲嫌少，又罚我在家里跪了三个时辰。加起来足足十个时辰！我现在走路膝盖都疼，你看看是不是肿起来了？”王卿仪翻了个身，对着思屏撒娇道。
　　“我的好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今日初十，是六皇子回京的日子，你不是答应三公主要去城门口迎接吗？”思屏将水盆放在床头，以方便王卿仪洗漱。
　　王卿仪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最近事情太多，她竟然将这事忘记了，她要代端慧姐姐去看看六皇子回京的盛况：“思屏，快帮我梳妆。”
　　“小姐，不着急，现在午时刚过，距离三公主告知我们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赶得及。”思屏虽说着不着急，但不由地较快手中梳妆的动作。
　　“我不是着急，我是担心一会儿人多，挤不进最前面，没有办法给端慧姐姐转述。”王卿仪急忙忙地换着衣裳。
　　“小姐，思情姐姐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叮嘱我，我不能跟你们一同外出。今日人多，你和思意可要注意些。万不可轻易下车，万不可去人多处，万不可与人冲突。”思屏仔仔细细地叮嘱道，王卿仪不解，自己何时主动与人冲突了？她大约是将放火之事抛掷脑后。
　　出了尚书府，王卿仪与思意坐着马车一路向东，不多时来到东华门，这是六皇子回宫必经之路。然而一路上熙熙攘攘人群与往日无意，东华门既未因六皇子回京而封街，城门口也不似预想般有迎接的人群。城门外，六皇子未时三刻已下马等候，直至近申时，宫中的公公才姗姗来迟，王卿仪也正是这时来到城门口，正巧遇见公公骑马出城宣旨。
　　“小姐，为何六皇子回京，连个迎接的队伍也没有，上次太子不过是出巡北营回来，百官早早就在城门口候着。”思意不平，同样是皇子，待遇天差地别，一时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庆幸她们在车上，周边无旁人。
　　“思意，不要再说了。”王卿仪虽未见过六皇子，但因与三公主关系好，自然非常清楚六皇子的处境。
　　三公主与六皇子的母族无权，祖父不过是从七品小官，母妃生下六皇子后才被封为才人，而后再无封赏。六皇子十五岁主动请缨随军出征西南，没想到一走便是七年，期间再未回过都城。然而即使在边境战功赫赫，换来的也不过是母亲与三公主在宫中不受欺负。不少人见六皇子即使屡获战功，其母亲也不过加封昭仪，未及妃位，便知其不受宠，如今这冷落的景象也就解释得通了。
　　“思意，帮我准备一些东西。”王卿仪贴耳吩咐道。
　　不多时，六皇子及随从骑马与公公从东华门入，王卿仪悄悄掀起车帘，见六皇子在众人中格外夺目，少年意气如鹰扬，俊朗魁梧，气宇轩昂，眉宇间与三公主有些相似，身披铠甲，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将军英勇，身下纯黑色的战马雄健体壮，同主人般昂首行于街上，引得路上不少行人驻足。
　　尚未过酉时，王卿仪在荼楼包间中用过餐，边吃着糕点等大哥哥当值完，便听闻宫内传出圣谕：六皇子敕封王爷，安昭仪加封贤妃。她抿了口用以消食的龙井茶，心中欢喜，如今，他们也是熬过来了。
　　是日亥时，天空绽放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将黑夜染成红色的、黄色的一片片，王卿仪躺着院中的藤椅上，看着这消散在空中的光点，想着的却是自己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银两。思屏在旁点着艾草条，以驱散夜间蚊虫。
　　“思屏，你说端慧姐姐和安昭仪在宫内，会看到这艳丽的烟花吗？”虽然没能与亲人团聚，但王卿仪无比希望她们能一同享有烟花绽放的瞬间。
　　“宫里能不能看到我不清楚，但六皇子在府内一定能看的清清楚楚。”思意抢答道，手中端着果盘一口一个吃着的西域快马运来的葡萄，将嘴巴塞得像只小松鼠，着实可爱好笑。

　　连日来的劳心伤神使得王卿仪不愿活动，整日闷在苑中看书，除了进了一次宫与端慧公主谈心，便再也没有出过府，偷得时光几日闲，也不觉无趣，只是苑里少了往日的热闹。
　　王卿苏外出行商已有多日，少了他的絮絮叨叨，王卿仪竟觉得有些寂寞，好在他隔日一封书信，王卿仪有兴致时会回复一封。最近的一封书信中，王卿仪叮嘱他务必在陆南嘉大婚前赶回。
　　陆南嘉大婚在即，两姐妹自然没有时间再来，王卿仪十日前遣了自己的管事姐姐思秋、思情到陆府帮陆南嘉采买、打扮。思秋、思情原是王卿仪母亲的丫鬟，比王卿仪还大十几岁，思秋嫁与府内管事的儿子，思情嫁与王卿与的护卫，因而两人也一直留在府内，王卿仪母亲逝去后她们才到了王卿仪的苑内。王卿仪十分信任两位管事姐姐，放心将陆南嘉大婚之事交由她们，因是以祖母的名义派去的，陆家未敢言语，等大婚后她们也会在长公主府呆上一段时间，直至陆南嘉在长公主府有用得称心之人。
　　“小姐，六王爷乔迁之喜你就送这个呀？你不是常跟我们说要平等待人吗？这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四王爷立府时，你可是要走了大公子的南海珊瑚，这次怎么那么小气？”思屏接过王卿仪递来的画卷，她虽没学过书画，不懂欣赏，但她还是知道几位书画大家的。
　　“送礼是要送到人家心头上的，而不是看礼物的贵重。启明哥哥立府时，我那是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便跟哥哥要了他准备的贺礼，哥哥后来不是又准备了一份更贵重的吗？对了，哥哥这次送了什么？”王卿仪不由好奇道。
　　“好似是送了一套弓箭，就是大公子仅有两套的那个。”思屏如实回答，若是从事特务工作，思屏定是最出色的情报头子。
　　“用上等拓木、虎筋制作而成的那套弓箭？我求了很久哥哥都没有给我，他就这样送人了？”王卿仪急得从凳子跳起，抓住思屏得手臂：“哥哥派人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大公子当时纠结送怎么贺礼，还是太老爷建议送的弓箭。”
　　听到是祖父建议送的弓箭，王卿仪只得委屈地坐回，她也不可能再找大哥哥理论，只是大哥哥何时如此大方，他向来对那些兵器宝贝得很。
　　“小姐，你也别伤心，我听说六王爷回绝了多家的贺礼，说不定那套弓箭明日便被退回来了。你说那些人也真是势利，六王爷回京时没有人迎接，如今加封王爷，自立为府，他们才上赶子送礼。”思意一旁安慰道，但她突然住了口，如此说来，大少爷便也是势利之人了。

　　“王爷，这是户部尚书家小姐送来的乔迁贺礼，说是王爷新居定需要些书画装饰，派人送了一卷书画。王爷，我们收吗？” 画卷被摆放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由六王爷萧启誉的副将杨峰递来进来，王爷入府并未举办乔迁之宴，却依旧有不少人送来乔迁礼物，其中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小姐，王爷都一一退回了，他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又是哪位名家之画？”萧启誉坐在书案前，听闻是户部尚书家小姐送来的礼物，便好奇她会送哪位名家的画作，但并未放下手中的兵书。
　　“不是名家，好似位叫'安宁'的画家，或是京城中新出的画师？”杨峰虽是个武将，但出生江南商贾家庭，父母好收藏，对于书画他也耳濡目染。
　　听闻杨峰的话，萧启誉为之瞳孔一震，他起身快步走向杨峰，从盒子里拿出画卷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副百鸟图，画卷的左下角，署名'安宁'，那是他外祖母署的笔名。
　　他原以为这画面此生只能回忆。那日听闻母亲宫中着火，画卷被烧成灰烬，母亲还因此大病一场，如今这画卷如奇迹般出现。他不知道王卿仪如何得到此画，但是它确确实实出现在自己眼前，不是仿画，这分明就是出自外祖母之手。
　　“王爷，这尚书家小姐的眼光可真好呀，你看这些鸟儿都栩栩如生的。”杨峰见王爷爱不释手，他还没见王爷如此喜欢书画。
　　“收起来吧，放书房。还有，王家送来的贺礼都收下。再帮我回个礼，将我在炎岭之战中缴获的九星龙泉剑送与王卿与。对了，送画卷的人还在吗？”
　　与北漠王之战，萧启誉所在的军队与敌军奋战七日，即将兵败之际，多亏王卿与率领的援军及时赶到，才将伤亡降到最低，只可惜那时萧启誉身负重伤，两人并未有交际。
　　“在的，好像是说小姐吩咐了，要确定王爷收下了才能回去。”杨峰如是回答。
　　这哪是确定肯收下，分明是在等自己的一句话，这份还画之情，她料定了自己定会报恩。
　　“去让那人回个话，若是小姐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思意原话答复，王卿仪点了点头，她原也未想好要什么，只不过自己冒险从长公主府偷出这副画，虽然是物归原主，但也是有功劳的。一句承诺从王爷口中说出，兑现的事情自然不会是小事，王卿仪心满意足地收下了这份承诺。只是可惜那副她心心念念的弓箭竟也被一同收下了。

　　“听说你回京之日好生威风，卿仪都讲与我听了，那连放三日的烟花，我跟母亲都看到了。”端慧在贤妃身旁端坐倒茶，边与弟弟聊天。萧启誉昨日便入宫见过母亲与姐姐，今日因收到王卿仪送来的书画，对母亲的思念更甚，再次请奏入宫。
　　“卿仪？户部尚书王辅之女？听闻她近日很是出挑，放火烧了长公主府。皇姐竟与她是好友？”萧启誉早已从姐姐寄与自己的书信中得知姐姐与王卿仪关系好，他想姐姐这了解更多关于王卿仪的情况，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书信中不是与你提起过卿仪？火烧长公主府必然事出有因，我相信这绝非她本意，她怕火，绝不会这么做的。”端慧急于为自己好友辩解，她虽不知事情全貌，但她相信自己的好友绝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她为何怕火？”萧启誉警惕地放下茶杯，他察觉到这其中必有缘由，他难以想象那个在篝火旁照顾了他一夜的女孩竟然怕火？
　　“不提这个了。六月十六是卿仪的生日，她会在家中举办生日宴，父皇已经应允我出宫，你那日陪我去，可好？”那日是王卿仪十八岁生辰，端慧答应了王卿仪会出宫为她庆生。
　　“我不喜这种热闹的场景。”萧启誉猜到姐姐有意制造自己与王卿仪相处的机会，这让他有些不悦。
　　“只是寻常家宴，没有邀请其他世家，尚书府大公子扬威将军必然也在，你只管同他聊天。我平日不常出宫，你就当是陪陪我。”端慧公主再次恳求道。
　　“卿仪是个好孩子，你不在宫中这几年，她时常进宫陪我聊天解闷。还送来这些画作，以慰藉我思念母亲之情。你若有空，可否代我去道喜？”原先只是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贤妃适时开了口，萧启誉只能应承下来。
　　萧启誉见房内不少与外祖母画风相似的画作，用色大胆出挑，一如祖母的画作，每副画左下角都有署名“宁安雅士”，用心自此，萧启誉若是不去，倒显得他不知感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