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落日染染

6、第 6 章

　　晚点的时候，顾寒山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有虚汗沁在他额角。整个人坐在轮椅上，无力一般身体往下滑，打着寒颤。
　　我看他这样，有些心惊。
　　正当我疑惑害怕时，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我没有和这样重残病人相处的经验，有些手足无措。顾寒山吃力地断续说，小荷、你快去、休息，我有些、不舒服……
　　我问他，有没有我可以帮你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佣人叫来。
　　我慌忙跑去喊了佣人过来，他看到顾寒山的样子，马上推他进了卧室。然后很快的，一个阿姨模样的人过来照料我，一脸歉意陪着笑脸说，苏小姐，顾先生身体虚弱，此时不太舒服……
　　我忙说，没关系，我理解。
　　这个阿姨带着我到了二楼的客房。我躺在舒适的床上，由于酒精的作用，很快睡着了。我竟然梦到顾寒山，迷蒙中我同他走在色彩纷繁的游乐场，我似乎又变成一个小孩，拽着他的衣角，不停喊着小顾叔叔……
　　第二天醒来，我觉得太阳穴有些隐痛，果然人生第一次饮酒总是要有一些代价。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时从床上弹起来，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
　　啊啊啊，要迟到了！我哀嚎。
　　我冲出房门，飞奔下楼。昨日照料我的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和颜悦色一脸慈祥地说，苏小姐，醒来啦？来，吃点东西。
　　我慌张说，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
　　阿姨笑着说，这孩子……今天周六啊。
　　啊？！
　　我晕。
　　真是喝酒喝傻了。一看手机，的确周六。
　　我这才晃悠悠坐在餐桌前，嘿嘿一笑，从容拿起一个三明治大口大口吃起来。
　　顾寒山呢？我问。
　　阿姨说，顾先生早就醒了，他……比较慢一些，你先吃。
　　一个小时后，这才看到佣人推着顾寒山出来。他穿着一条浅蓝的牛仔裤，白色的衬衣，简约的搭配，衬得他气质出尘啊……怎么搞的，我酒醒了啊，为何心脏跳动还是这么快。
　　顾寒山看我含着三明治，鼓着腮帮子的样子，有些好笑着说，小酒鬼，睡得好吗？
　　我点点头，站起来，走过去顺手递给他一大杯橙汁，阿姨给我准备的，可是我好撑，已经无福消受了，给顾寒山喝好了。
　　给，你要喝吗？
　　顾寒山说，小荷，我不喝，你放桌上。
　　我无语，说，不要浪费啦，我喝不了了，阿姨辛苦榨汁的。
　　顾寒山苦笑轻叹，说，小荷，放桌上，这么一大杯……我的手拿不住。喏，你看。
　　他伸出手，无名指和小指蜷缩着。他接着说，我其他手指虽然可以伸屈，但不够力气，抓握能力远不及正常人。
　　我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痛得很。我只是做个大鬼脸，嘟着嘴，说，哼，不喝就不喝嘛，大不了我自己喝。
　　顾寒山一副那我没办法的样子，无奈笑笑。佣人推他到桌前，他慢慢拿起调羹，喝起粥来。
　　我也坐下，喝着橙汁，我忽然想知道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有什么需要注意，于是默默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瘫痪”。
　　顾寒山瞄我一眼，挑着嘴角，慢悠悠说，苏小姐，你想被科普的话，得搜脊髓损伤或者高位截瘫。
　　我一惊，气急败坏说，你你你，谁让你偷看我手机！这是隐私！
　　他哈哈一笑，看着我，不说话。
　　我虽然有种干坏事被抓包得感觉，但还是偷偷换了搜索关键字，搜高位截瘫。结果出来，一项一项看完，我忽然心里难过的要命。我看看手机，瘪着嘴问他，顾寒山，你是从哪里就没有知觉了？
　　顾寒山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说，大概这里。锁骨下十公分。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顾寒山笑笑，说，对。唔……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有时不舒服是也会感到酸麻。
　　我又看了看手机，对照上面的临床症状问他，你手还能用吗？
　　他说，抓个三明治没什么问题，你刚给我那一大杯橙汁真是难为我，太精细的动作也比较难，比如用筷子、系鞋带……
　　我觉得我要哭了。拖着哭腔又问，那你还能恢复吗？
　　顾寒山哄孩子一般笑着，说，也可能有个外星人什么的没准能治好我。
　　我又看看手机，问，那你感觉不到饿吗？
　　嗯，我伤的位置高，所以并不是特别能感觉到饥饱。
　　我看到手机上最后一条，问不出口，更不忍心问，刺眼得显示，“二便失禁”。
　　我忽然心酸得很，控制不住啪嗒啪嗒掉了眼泪。顾寒山慌了，撑着轮椅扶手，探着身子抽了纸巾，给我擦眼泪，说，小荷，你怎么哭了……唉，我没事，早知道你这么脆弱，就不让你搜索了。这只是科普而已嘛。
　　我擤了擤鼻子，瞪了他一眼，说，我才不脆弱。
　　顾寒山看着我的样子，被我逗的哈哈笑，说，好好好，你不脆弱不脆弱，你坚不可摧，好了吧？
　　帮我们端来水果的阿姨听到我们对话，也噗嗤笑出声来，说，苏小姐，你可真是太可爱了，以后要常能来做做客就好了。
　　大约中午的时候，我准备告辞。帮我准备早餐的阿姨一直想留我吃午饭，顾寒山问我，苏叔叔回来了吗？
　　没有啊，他们周一回来。
　　那你不妨在我这里，若你回去一个人太闷的话。顾寒山坐在轮椅上看着杂志，抬头对我说。
　　我靠着窗户坐在一把高椅上，前后荡着腿，嘟着嘴，说，你这也没什么好玩的，留下干嘛，看你读杂志吗？
　　顾寒山抬眼看我，苦笑着合上书，说，难不成你又要我陪你去游乐场？
　　我蹦下椅子，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拿起一个苹果啃起来，抬扛说，我可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
　　顾寒山蓦地被我激起来，说，又不是不能去，大不了回头率高一点罢了。
　　自恋狂！长得帅了不起啊！我嗔怪。
　　顾寒山一笑，说，我是说我坐着轮椅去游乐场回头率高。
　　哦哦。这样啊，那我错怪你了。主要是我经常觉得你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不走路而已。我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随意回他。
　　半晌没动静，抬头看到顾寒山轻笑着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些动容。
　　这时，门铃大作。佣人跑去开门。
　　我从窗户里看到，是任妍。我站起来伸个懒腰，说，漂亮姐姐来了，我就不做灯泡了，我撤了啦。
　　顾寒山只说，小荷，你留下。
　　任妍进来看到我，眼神闪过惊讶，转而朝我笑笑，小朋友又见到你了。
　　我笑着打招呼，正要走。不料顾寒山和任妍一起挽留我。
　　顾寒山说，苏小荷，走，我们去游乐场。
　　我觉得我下巴要掉下来了。任妍也是一惊，不敢置信。
　　还……还……是……不不用了吧。我结结巴巴道。我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他真的要去，可是他坐着轮椅，身子也不太好的样子，我还真没想过这样的他去游乐园是什么样。
　　顾寒山挑着眉，你是觉得我是个残废所以去不了？
　　我第一次听到顾寒山用残废形容自己，瞬间火了，大声呛他，我是觉得我是个成年人了，谁要动不动去游乐园啊！
　　话一出口，顾寒山愣住了。半晌之后，他哈哈笑出声来。任妍过来掐了掐我的脸蛋，看着顾寒山，说，小朋友太可爱了，没关系，他去不了，姐姐陪你去，好不好？
　　我白了他们一眼，不去！我要回去了，不影响你们。
　　顾寒山提议去市郊一家餐厅吃饭，说是有别致的甜点。他斜眼看着我，眉梢上翘，像是笃定我一定会破功投降。我一听有甜点，觉得有点撑不下去了，真的太爱甜点了，最大的理想就是尝遍世界上所有的甜点。我只好讪讪地说，好吧……我勉为其难陪你们吃个饭吧。
　　任妍笑着，说，走吧，我们两个可是殷切地想陪着小朋友吃个甜点呢。
　　我朝任妍嘻嘻一笑。心里感叹，她可真美啊，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她那样呢，笑起来又分外娇媚。
　　顾寒山清咳了一声，说，好，我准备一下，你们可能要等等我。
　　任妍问，寒山……要不要我帮你。
　　顾寒山的声音冷了一下，说，不用。
　　任妍不顾他的冷然，上前推着他的轮椅，说，我们来去车程应该需要三个小时吧，你……
　　顾寒山骤然转头看着她，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任妍，你不用一再提醒我是个残废。
　　任妍的侧脸看起来有些神伤。顾寒山推着轮椅进了他的卧室。我小心翼翼问任妍，姐姐，你和顾寒山……是恋人吗？
　　任妍眼神闪烁，捉摸不透，半晌，她苦笑着说，曾经是。
　　我不敢再问了。关我何事，我只关心有人陪我吃甜点就好啦。
　　十几分钟后，顾寒山再次从卧室出来，任妍马上帮他整理好裤脚。他笑着看着我，说，苏小姐，请。
　　在车上，我坐在副驾驶，顾寒山和任妍坐在后座。我看到任妍细心地帮他扣好安全带，在他的腿上盖上了一张薄绒毯。我不禁想起昨日他上车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可能需要帮助，内心悲叹道，诶，苏亦荷啊苏亦荷，你可真是个太没眼色的人。
　　到了餐厅，才发现这个地方隐匿在一片竹林里，风格简洁低调，却处处透着质感和品味。我们在餐桌前坐定。顾寒山拿着菜单点了几道菜，然后唤来经理，说，给这个小馋猫上两个甜品，对，布朗尼，恩，一个汤品。
　　侍者过来，在又矮又圆的杯子里，倒了柠檬水。我忽然想起顾寒山的手不方便，对侍者说，麻烦帮他换个杯子，最好带把手的哦，水倒半杯就好。
　　转头顾寒山含笑看着我。我嗤鼻，说，看我干什么，我就是稍微感谢一下你请我吃甜品而已。
　　顾寒山笑出声，说，这点就想报答我的甜品？！苏小姐，你去看看菜单上的价格。
　　我与他斗气，气结，把侍者拿来的马克杯握在手里，威胁他，顾寒山，你不识我好心，杯子不给你了，我自己用，有本事你自己去拿大圆杯喝水！
　　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任妍朝我使了使眼色。我服了我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刚才的话不是明摆戳中顾寒山的痛处么。不料顾寒山完全没有生气，而是声音缓和下来，说，好好好，小荷，你的报答价值万金，区区甜品无足挂齿。杯子给我吧，不然我这顿饭没法喝水了。
　　他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他无力的蜷缩的手，心一下子软了，嘟着嘴把杯子递给他。
　　我问他，顾寒山，你为什么不按时上班？
　　他慢悠悠喝了一口水，慵懒回答，因为公司是我家的。
　　我无语。这个人虚虚握着叉子，吃得很优雅，一副他说了算的样子。
　　任妍饶有兴趣看着顾寒山，幽幽说，顾寒山，相识五年，我竟然不知道你竟有这样逗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