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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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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谢鹤亭下午睡得不怎么安稳,睁眼更是一阵莫名难安,还未起身,守在一旁的下人便去寻了周太医。
同来的还有小顺子。
行礼诊脉完,周太医便退下了,小顺子呈上端来熬好的药:“谢将军,您可要再歇会儿?”
谢鹤亭不疑有他、一饮而尽,“陛下在何处?”
小顺子神色微滞,立马垂下眼:“回将军,陛下有些事与李统领商议,命奴才在此照料。”
谢鹤亭岂会看不出来:“顺公公向来随驾左右、贴身侍奉,今日为何例外?”
小顺子知晓糊弄不过去,只得吭哧跪下:“谢将军,陛下的心思,岂是奴才能揣度的?
还请您安心休养罢、”
谢鹤亭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光,顿觉不妙——
果然,胸口一阵隐隐作痛,头亦沉闷发晕起来,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却只得乏力地躺下、闭上双眼。
小顺子这才起身出去,与候在廊下的周太医相视一眼,望天无言。
良久。
小顺子率先开口:“药效时长如何?”
“将军身体有损,在下未敢用大剂量,待半柱香后再为将军施针。”
“劳你多费心了。”
“本为在下分内之事。”
小顺子与之点头示意,便回了房。
周太医看着半阴半晴的天,只觉得今日的云压得人平白喘不过气来,不知这两日一夜师傅在宫中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
是夜。
入了戌时,城内街巷便只余更夫。
亥时将尽,万籁俱寂中却忽有飞奔疾驰马蹄之声,似由城外遥遥传来,愈近愈发叫人没由来地心慌。
正是萧瑾。
此刻的裕王府内灯火通明,前院正上演鼓舞人心的戏码,随着萧睿饮尽摔碎了酒碗,底下阵阵呼声,顾慎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跪地:“属下这便出发了。”
萧睿电光火石间心颤了一下,快到捕捉不出来似是错觉,上前扶他起身:“交给你了。”
顾慎耳畔却忽的传来一阵利刃破空之音,本能拔剑回身将萧睿护在身后,院内几个将领反应也还算迅速,都没受什么致命伤。
萧睿心头一跳,移目望去,瞳孔惊诧间放大、又心虚中骤缩,白衣银甲的竟是——
萧瑾!
甚至都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人马围困其中,阖府院墙之上亦架满弓箭。
纵使自大如斯,也难免有些措手不及:“你、”
萧瑾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厉,见他这副反应不由轻笑:“怎么,如今终于不装了?”
萧睿下意识后退半步,环视左右,复又抬手理好衣襟,上前一步:“听闻皇兄缠绵病榻,不知怎的此刻现身我裕王府?”
萧瑾不屑与他多言,淡淡闭眼,长吁一口气,轻巧吐出四字:“一个不留。”
阖府内外闻声而动,进来乌泱泱赫然又是两队人马,院内之人可谓动弹不得。
萧睿见此场景忽的嗤笑出声:“我的好皇兄、哈哈,可真是本王的好皇兄啊!
言罢稍顿,眼角又露出几分得意来:“不知皇兄匆匆到访,可知晓宫中境况?”
萧瑾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既如此,朕便陪你再候片刻也无妨。”
……
不知过去了几展茶的功夫,在将尽大半个时辰的时候,萧睿终于在静默中逐渐忐忑担忧、慌乱失神、直至溃败。
求证什么似的看向自己。
萧瑾本可以直接将人拿下,却有意等到现在。
“你等的人,不会到了。”
萧睿仍是心存侥幸般不可置信:“你诈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本王精心驯养的七万府军!”
萧瑾并未应答。
“不会的、不会的、你!你究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你分明、本王明明、”
萧瑾本以为早已千疮百孔到不会轻易再痛的心闻言还是抽搐了一下,盯着他问出了这一世自睁眼始便日夜困扰而未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
失态后的萧睿似是反而冷静了下来,仿佛听到什么天下奇闻般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语气中是不加遮掩的厌恶:“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还要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好兄长模样?
莫非是假仁假义惯了,还真以为自己无辜清白得很?”
萧瑾深吸口气,执剑的手腕又用力几分,缓缓阖上眼:“只为了那个位子么?”
萧睿前仰后合地大笑出声:“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你若真的无心权势,又为何从开始便占着东宫的位置、霸着先皇的宠爱?你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永远是皇室最得意的门面,无论旁人怎么努力,无论我如何用心!你可知就连我母妃都因你们母子而郁郁不得善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萧瑾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甘心被如此辜负?
喉头干涩地轻轻滚动:“你、”,抬眼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可有半分悔意?”
萧睿闻言笑得愈发癫狂起来,指着对方又回到了最初胜券在握的神情:“悔?我只悔恨我那日没能亲自动手、永绝后患!
平复安静下来却又诡谲勾唇,:“你瞧,你瞧你现在这副表情,不还是输的彻底!”
萧瑾的伤口被一刀刀重新扎开,滴滴答答往周身渗血,麻木得有点动弹不得,几近艰难地抬手、示意。
正欲上前之人却被蛮力挣脱束缚的顾慎挡住,双方僵持间要动作时,萧瑾率先拔剑出鞘,情急之下顾慎竟把萧睿推开以身为盾。
被推倒瘫坐在地的萧睿还未来得及起身,一股腥热便喷溅在脸上。
萧睿低头,鲜红的液体顺着下巴和脖颈流到前襟,复又抬头,泛着银光的利刃刺透了他的身体,剑身又从背后穿出来。
目眦欲裂地连滚带爬上前:“顾慎!”
这一吼叫把萧瑾身边的兵吓得个个儿警戒了起来,随时待命上前要捉拿几欲暴走的乱臣贼子,萧瑾却不紧不慢地示意他们一齐后退半步。
顾慎因骤然袭来的痛意有些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般直挺挺跪了下来,却依旧挡在萧睿身前。
萧睿将人扶住靠在自己身前肩上,看着不住往外淌血的伤口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双目失神般喃喃道:“你、你如何了?”
顾慎此刻的目光复杂难言,萧瑾却是顷刻间便懂了——
无他,自己也曾被这般注视过。
忽有点恶劣地想看看萧睿失去珍视之人又是何般模样。
“王、王爷,可、无碍?”
只余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应答。
“顾慎!你不许死!本王命你起来!本王不许你死!”
顾慎缓慢又无力地艰难抬手,似是想拍拍他的胳膊安抚,却已连凑近了都听不清在说什么,萧睿附身过去加之唇形才得已勉强辨认:“活、、…。”
张口最后二字已是闭上眼,勉力说完便彻底没了力气与知觉,手摔回地面歪过头去。
萧睿愈发用力地搂紧了身前之人,双目猩红地看向萧瑾:“你不得好死!本王、本王要你陪葬!!”
此情此景,萧瑾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恍惚。
“押下去,不许叫他死了。”
“是!”
萧瑾进院,静待属下搜寻清点府内事物,端坐着许久未动,杯中茶水凉透了也未入口,他在等。
子时已过,裕王府内一阵嘈杂忙碌过去,陷入了诡异的安宁。
……
丑时将尽。
院外终又有马蹄声远远传来,在空荡静谧的夜中便越发惹眼。
直到只隔数米,对方紧握住缰绳急急勒马停下。
萧瑾抬眼只瞧见府门外马儿因仰身抬起的前蹄。
来人利落翻身下马,急切小跑进院,上前跪下一礼:“陛下,微臣幸不辱命!”
萧瑾抬手示意他起身:“战况如何?”
“启禀陛下,叛军被三路围攻后,已悉数投降。仍在清点中,微臣先来奏报。”
“伤损之数?”
“回陛下,因提前设防,伤亡仅百余人,其余皆只负伤。”
“好生安顿他们的家人。”
“是。”
萧瑾心中这才终于默默松了口气,瞧见李安布满血污尘土的衣裳,和喷溅到盔甲脸颊上干涸暗红不知谁的鲜血,乃至干燥泛白的嘴唇,脑中思绪翻飞。
李安在这等悄然打量的一眼中觉察出不妥来,复又跪下请罪:“微臣御前失仪,冲撞了陛下,还请您责罚。”
萧瑾微微遥首:“李统领骁勇辛劳至此,谈何冲撞?早些回去休整片刻,明日待朕传你入宫。”
李安叩首:“微臣遵命,谢陛下体恤。”
萧瑾亦起身,“众将士听令——”
阖府内外的兵今夜都首回瞧见了当今圣上截然不同于传闻中的果决狠厉,闻言齐齐跪下俯首。
“一只苍蝇都不得进出此地。若有形迹可疑又拘捕者——
斩。”
“属下领命!!”
声势竟有两分不知疲倦的骇人。
萧瑾出了门翻身上马,睨了一眼身后之人:“不必跟着。”
便策马扬鞭而去。
为首的两个将士对视一眼,默默退回裕王府内。
寅时。
萧瑾在谢宅早已进出自如,即使在这深更半夜守卫也无人敢置喙。
只是这厢门口才有动静,那厢守坐在前院的小顺子便朝前跑去。
在院内确认了萧瑾的身影已然落下泪来,跪扑到他腿边颤声道:“您,、回来了。”
萧瑾一把将人搂起来,就这么拍了拍他的背,涩然轻应了一声:“嗯。”
与主子相伴多年却从未如此亲近过,愣怔感动后意识到此举失态的小顺子急忙后退半步,“奴才就知道陛下是天命所归,得菩萨庇佑,定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萧瑾见他又开始不着调起来,也放心了些,边走边无奈道:“你呀。”
行至内院,小顺子便知他意欲何为,主动道:“谢将军一直睡着。”
萧瑾当然信得过他二人能将谢鹤亭照顾妥帖,只是不亲自看一眼终究是放心不下。
周岑听到动静出来行礼:“陛下。”
这针不能一直扎着,不然会损坏经脉,又要保证谢将军不能醒过来,故而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行针半柱香,萧瑾眼瞧着他到了谢宅一日日熬的眼下青黑,颇有几分过意不去:“有劳周太医了,此处已无事,可先回房休息。”
周岑闻言一揖更深:“微臣分内之事,谢陛下体恤。”
萧瑾脚步又放缓放轻了几分,在床榻边坐了良久,直至小顺子也给他递上碗汤药。
萧瑾不明所以。
小顺子还是方才那副眼泪汪汪的模样:“更深露重,奴才怕您着凉受风。”
本欲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仰头饮尽,起身回房,小顺子又絮叨着:“主子,可要沐浴梳洗一番?热汤也备好了。您若饿了,也可…”
萧瑾心中说不出的酸涩与熨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道:“沐浴休息便好。”
……
卯时方过,蹲坐在小塌边打盹儿的小顺子便听见了里间的动静。
竖耳确信有细碎声响,温声道:“主子?”
萧瑾有些干哑泛涩地应了一声,“嗯。”
小顺子一骨碌起身点上外间的灯,透过屏风与纱帐里间恰好能视物又不至刺眼。
提过小炉上温的茶水,倒了一杯才道:“主子,奴才服侍您起身。”
静在原地待萧瑾默许后才绕过屏风进去。
萧瑾接过润了润嗓子:“昭儿平素是几时起身?”
小顺子约莫一算:“这几日是辰时。”
萧瑾瞧一眼透过窗口微弱暗沉的光,还是夜色朦胧的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怎的起这么早?”
“回主子,据奴才所知,小公子每日都在徐大人出门上朝前请安,再温书习字,用了午膳方回。”
这么算来这几天还算躲了懒的。纵勤勉如萧瑾都有两分诧异:“午后呢?”
“偶有小憩,大多时候是在小院儿里扎马步,练些武学基本功。”
更衣束发完毕的萧瑾眉头微蹙:“晚间?”
“大多是去给大将军和嫂夫人请安,再在书房待上一个多时辰。”
萧瑾不语,漱口拭脸后推开门,包裹着几丝冷意的微风迎面袭来,被小顺子给他系上的披风拢住,泛着草木清香又有些许湿润泥土气息的味道顺之窜进鼻腔,清晨的露水此刻仿佛能为人所感知。
不记得上回有这与一草一木般静谧的心境是何时。
天已经蒙蒙亮,小顺子还是提了盏灯。
萧瑾一迈进谢昭小院,果然就能瞧见书房已点了灯。
示意门口服侍的小厮勿要出言惊扰,在门前听他与书童诵完了整篇文章。
直待二人双双起身才进门。
谢昭愣怔瞬息便乖巧一揖:“萧叔。”
“可用过早膳了?”
“回萧叔的话,昭儿温完书再打一套拳,探望完母亲,才去用膳。”
萧瑾一阵没由来的心疼,上前握住他的小手,“今日不打了。”
谢昭的手被他掌心温热全然牵裹住,又是一愣怔,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萧瑾出了书房,小顺子接过小厮递来的披风也替小人儿系上,临近出府谢昭才终于按耐不住道:“萧叔,您带昭儿去何地?”
萧瑾先扶他上了马车:“你来都城也有段时日了,可有机会好好逛过?”
谢昭有些受宠若惊的站定了却没敢掀开帘进去,一副小大人模样又要接应萧瑾,紧张的有些不清不楚应了一声:“是。”
萧瑾抚了抚他的脑侧,率先坐好了。
谢昭看似坐得端庄挑不出错来,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耳根也悄悄红了。
萧瑾从小案抽屉里拿出一盘干果,一盘栗子糕,“先吃点垫垫。”
谢昭咽了咽口水,却未有动作。
“可是不合口味?”
谢昭忙道:“回萧叔,昭儿喜欢的。”
——只是行不进食,动不饮水,一茶一饭,当有规矩。
萧瑾略一思量便知晓他是为什么,也不强行劝解,又道:“今日带你去散散心,可好?”
谢昭眉目间肉眼可见地闪过雀跃:“谢谢萧叔。”
马车行至东街,萧瑾带着他进了一条小巷,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铺子,坐了下来。
谢昭便也落坐,想细细打量一番却又忍住了。
摊主是一位老翁,背已佝偻,发须皆白,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却是青筋毕露,干练得很。
三大碗热汤饼,皮薄馅儿厚,白汤青葱,氤氲水汽中弥漫着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用完后谢昭略有踟蹰,小顺子了然:“小公子可是想给嫂夫人稍一份回去?”
谢昭颔首,又征询萧瑾:“不知方不方便?”
“昭儿一片孝心,自然可以。”
吩咐好后萧瑾起身拉着谢昭道:“北市新奇玩意儿多,咱去瞧瞧。”
……
三人又逛了一个多时辰,眼瞅着后面儿跟着的两个小厮手上拿的提的挂着的物件儿都堆的半人高了才作罢。
一行人绕道回了趟府,带上周岑,出城朝京郊而去。
行至熟悉的村口,这厢还未下马车,便可听闻嘈杂之声。
情况未明,谢昭看向萧瑾,萧瑾方只掀开轿帘一角,小顺子忙道:“主子且稍后,待奴才前去打探一番。”
说着便跳下马车,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