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50、困兽

　　“你妈妈已经跟我说过情况了，刚刚看了一下你的试卷，发现你基础的东西掌握的并不是很牢固，很多很基础的题目都做错了。”丁迟敛略略扫过他刚刚看过的试卷上的题目，同时侧过脸去看方奕灼脸上的表情。
　　其实那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经过丁迟敛看过一轮试卷做题情况，这个学生对于这一学科的掌握情况很明显就很不足。随意写在草稿纸上的解题思路也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需要重新学起的一种情况。
　　只是字写的还不错……这一点至少能丁迟敛对方奕灼的印象拉回来了一些。

　　好在他所教的这一门化学本在初中就是从三年级开始学起，且很基础也很简单，很多学生轻松都能拿到高分。
　　丁迟敛自然有信心把这个学生教好。
　　想到如此，丁迟敛看向方奕灼，可后者只是很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有些疲惫。

　　丁迟敛顿了顿，放开了试卷，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是太累了吗？要不晚一点开始？你叫什么名字？”丁迟敛连续问了三个问题，全部都直直地打在了方奕灼的前面。
　　方奕灼这才抬眼望向他，他的眼眸望过去的时候，里面的瞳孔是漆黑一片的，让人觉得有些冰冷。
　　他看向试卷正面，那里正大剌剌地写着他的名字——方奕灼。

　　“不累，你继续，我在听。”这是方奕灼在回答他的前两个问题。
　　丁迟敛心里突突地跳了一下，完全没经历过的情况让他自己都有些无措，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搞的学生。
　　可出于对教学态度的认真，丁迟敛还是咬咬牙地继续接着说。

　　一节课下来，方奕灼都维持着他靠着椅背的姿势，眼神也很少往丁迟敛那边看过去。只有在快接近下课的时间点，方奕灼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
　　丁迟敛的讲课声音也被这一生叫停了一瞬。
　　后知后觉感到尴尬，方奕灼其实心里已经在骂了，但是他脸色依旧是没有表情都没有，唯有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只是停顿了一瞬，丁迟敛就继续讲下去了，好像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这让当时方奕灼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好的释缓，他靠着椅背，整个人的姿态都显得放松慵懒，跟身边的人不一样。
　　方奕灼随意地扣扣自己的手指，余光不免才开始打量身侧已经讲了大半个小时的这个老师。
　　丁迟敛整个人在上课的时候都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剪得干净利落的头发，还有身上穿的熨烫的没有一点褶皱的白色衬衫，衬衫的下摆规整地束进了黑色西裤的里面。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利落又有一股认真的劲头。

　　“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丁迟敛拿着一只水笔点了点他刚刚讲过的地方，随后他又微微侧过头来询问方奕灼。
　　方奕灼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舍得从椅背上离开向着丁迟敛的方向靠近一些。
　　什么这道题……刚刚他压根没听。
　　丁迟敛说话的声音本就是温和润朗的，听起来真是让人想要睡觉。

　　方奕灼淡淡扫了一眼，敷衍道，“没有。”
　　丁迟敛这才点点头想要继续讲下去。
　　教室外统一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是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

　　丁迟敛所在的这个教育机构，是一所没有什么名声的教育辅导机构，就开在了学校对出来的一条马路边上。
　　虽说是没有什么名声，可这里却也还是有名声比较好的王牌老师，因此来这里进行辅导的同学还是有很多的。
　　作为一家一对一的辅导机构，这里的建造结构就是一条笔直的如同走廊的空间，每个房间由着不透明的玻璃门窗间隔开来，而后一字排开。
　　所以其实这里的隔音效果还是比较差的，好在丁迟敛所在的这个教室正好在最里面。除去左边的人，右边就只是一面墙壁了。

　　铃声一响，原本只有老师讲课声音顿时变成了学生们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地环绕在一玻璃之外。
　　这样的声响让本来想出去买点吃的方奕灼顿住了，他眉头皱的紧，丝毫不愿意从这里走出去。
　　思考了片刻还是趴在桌子上打算休息一下算了。

　　椅子稍微动了一下，带动了一些声响。
　　是丁迟敛出去了，方奕灼本来并没有在意的，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整个小小的教室里都是一股很浓郁的饭香味。
　　方奕灼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根本就不困，他是很饿！

　　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一下。
　　方奕灼抬头，一盒很简单的饭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吃吧，”丁迟敛把东西往他这边推了推，可能因为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而且他们之间的气氛本就没有那么好，说话的时候丁迟敛略微有些生硬，“不要饿着肚子听课。”

　　接下来的一节课里，方奕灼都是以一种吃饱了肚子的状态上着课，胃里已经没有了那样的难受。
　　他没注意到他一开始板着的脸已经微微放松了下来，虽然他还是依旧靠在椅背上，但他也算是偶尔会回应丁迟敛两句。
　　今日课程结束的时候，丁迟敛把手里的一本很薄的讲义放到了方奕灼的面前，“这是近年来的一些基础提醒的考题，刚刚我已经把今天所学内容的相应题型划上了圈，你有空回去写一下，我明天来讲。”

　　顺带一提的就是，为了让方奕灼不要每天放学回家之后就是跑去网吧里打游戏，所以方奕灼的妈妈给他报的是每天都有的课程。也就是说，每一天他都能够见到丁迟敛。
　　方奕灼低头瞟了一眼，那本讲义其实就是一本很简单的复印资料，拿订书机订了起来。
　　在丁迟敛交代的时候，方奕灼也在心里回答了他。
　　没空，不做！

　　但他还是随意地‘嗯’了一声，也把那本讲义塞进了书包里。
　　哗！
　　是方奕灼推开门出去的声音，丁迟敛还在低头整理着资料，他抬手拿黑板擦把他写在小黑板上的字擦干净。
　　察觉到这个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丁迟敛不可避免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在一半的时候。
　　哗！
　　玻璃门又再次被推开。
　　丁迟敛的那口气卡在胸口半天不上不下，因此回头望向那个去而复返的人的时候眼眸里都带了些湿气。

　　方奕灼直直地盯着教室里站着的人，站起来才发现，面前的这个老师居然比他高上不少。明明他已经是班级里最高的那一个了。
　　“老师，你叫什么名字？”方奕灼突兀地问了出来。
　　本来他都已经一脚踏出了这个补习机构，可是在离开的时候瞥见了门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塞满了各种晚饭之后产生的垃圾，有饭盒还有胶袋。
　　方奕灼这才响起来自己吃了一顿白事，想着问问老师这个饭多少钱，他还给他。

　　谁知道进门却看见了丁迟敛的脸。
　　跟第一眼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他第一眼带给方奕灼的感觉就是干净的脸，可如今他眼眸里混了点湿意，眼眶还莫名有些红。
　　不会是因为他的表现太差让这个老师的心理承受不住吧……毕竟这个老师在方奕灼看来也是一个新老师，大概也是刚刚接触这个行业。
　　于是本该问他饭钱的价格，到了他的嘴边莫名其妙地拐了个弯。

　　丁迟敛也明显愣了一下，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姓丁，丁迟敛。”
　　“哦，”方奕灼冷淡地回复了一下，尽量的稳住自己的气息，“谢谢丁老师的饭，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说完他就把半推开的门关上走掉了。

　　因为今天下雨的原因，还有就是方奕灼本来是不想来的，所以他到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将近十分钟了。
　　补习机构的门口旁停了一辆看起来很低调的黑色车，但也仅是看起来低调，其实仔细一看就能知道这是一辆通体黑色的迈巴赫。
　　方奕灼撑开伞的手一顿，原本胡思乱想的心一下沉下来。
　　他盯着那一辆黑色的车，思考了片刻还是沉着脸走了过去。

　　车子缓缓驶出市区，那是方奕灼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不过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区，车子开往尽头，穿过一层一层浓密的树林到达最里面的一个独立栋别墅。
　　方奕灼冷着脸背着书包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佣人举着雨伞在车门前等候了。

　　“少爷好。”一声机械化的问候，随后别墅花园的铁门打开，中间对着的就是花园中心的一个大的喷泉，即便是此刻这个时间点，它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别墅内灯火通明，可实际上——
　　“我妈呢？”方奕灼扭头问向刚刚那个给他撑伞的佣人。
　　那个人显然没料到方奕灼会突然开口，愣了愣才回答，“夫人上午出去了，但……”

　　她没有回答完，因为她已经看到方奕灼已经把头扭向客厅的正中央。
　　一个坐的大大咧咧地女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那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大，方奕灼都能够听到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只为介绍广告里这个产品又好又便宜。
　　“嗯。”方奕灼没有什么表情的收回目光，那个佣人立刻就退出去了。

　　绕过那一片地方，方奕灼忽略了坐在沙发的女人直直朝着客厅尽头的电梯走去。
　　“小灼啊……”一道声音从他的耳后出现，打断了方奕灼走路的步伐。
　　方奕灼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刚刚叫她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转过头去看方奕灼，可方奕灼眼里的情绪很淡，他低着头垂着眼看你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有一股冷意从他的眼睛里迸射出来。
　　“我听家里人说你妈妈给你找了个补习老师？”那个女人别开了看向方奕灼的眼睛，转而看向他的下颚。
　　“嗯。”有着细削下巴线条的人只是淡淡地回复了她一个字。

　　女人一愣，眼底闪过了些许厌恶，但再开口时候却跟刚刚一样的柔和，“这个老师教的怎么样呀？”
　　这么明显的试探，方奕灼也已经习以为常，他轻轻抬起了眼皮正好跟女人探究的目光对上了。
　　或许是方奕灼的气势太足了，女人罕见的有些心虚，连忙补充，“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如果好的话我也想给知行报一个。”

　　方奕灼又垂下了眼睛，他的眼睛盯着沙发上的一个黑点没有聚焦，像是随意看着在发呆似的。在女人说起那个老师的时候，方奕灼不免想起那个穿着平整的白色衬衫的人，他讲课的声音在方奕灼的脑袋里晃了两个多小时。
　　他思考了片刻，回答，“不怎么样。”
　　“哦哦哦。”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女人脸上才松了松，她摆摆手让方奕灼回去休息。

　　方奕灼坐电梯到三楼，电梯一开门，离它最近的那个卧室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其实不用看方奕灼都知道，又是方知行关的门。
　　从很早方奕灼就知道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很喜欢关注他，但是却从不跟他亲近。而每一次他回来的时候，他都会从房间里出来在三楼边缘的栏杆处探出脑袋来看他。
　　有几次方奕灼无意之中抬头就跟他的目光对上了，每一次被方奕灼抓到的时候他都会一顿随后眼神飘忽加上红着脸往回跑，就像是方奕灼压根没看见他一样。

　　一开始方奕灼还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后来，他发现方知行也只是喜欢看着他而已。他一回过去方知行就有端正好自己的眼神了，也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的麻烦他的行为。久而久之，方奕灼就让他这样算了，反正学校里看他的女生很多，也不差他一个。
　　方奕灼进了房间，他的房间很大，不过很空，只有简单的床、书桌和衣柜，都是简单色系的搭配，显得整个人房间冷冷清清。
　　他丢下书包在地上，随即把自己置身在书桌前，打开手机准备玩一局游戏。

　　在他的身后的衣柜旁边有一个跟衣柜一样高但只有一个人宽的玻璃柜，里面林林总总放了很多金黄色的奖状和奖杯。
　　-小学组数学竞赛一等奖
　　-全国中小学信息技术创新大赛 最具创新奖
　　-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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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相关竞赛类的奖项，因为成绩的优异且是含金量巨大的竞赛，因此颁出来的奖也阔绰的是金灿灿的颜色。
　　这些奖全部铺满了那一整个柜子，可方奕灼却背对着它们，彷佛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课桌上的少年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玩手机，手机游戏的音乐声几乎是响彻整一个房间。

　　没过多久，门被敲了一下，随后推门进来了一个老一点的佣人，她在这家里已经工作了很多年。
　　她端进来了一盘切好的芒果放在方奕灼面前空荡荡的桌面上，“少爷，吃水果。”
　　方奕灼手速飞快地划过手机屏幕，并没有理会她。
　　这个佣人只是稍微倾身往方奕灼的手上看了一眼，看到他手机屏幕里飞快在杀怪的操作，好似突然松了口气，随后退出了房间。

　　在关门之前，方奕灼突然出声。
　　“盘子我明天会拿下去，我一会儿要睡觉了，就不要进来了。”很明显的逐客令。
　　佣人望了方奕灼一眼，不敢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门又被关上了，方奕灼根本没理会手里的小人被突然上前来的诸多怪物困住，他随意把手机丢到床上，起身把房门锁了起来。
　　手机的游戏背景音乐还充斥在房间里，方奕灼没管它而是转身进了房间的浴室里洗澡去了。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他才看到放在桌上已经颜色不鲜艳的芒果块。方奕灼的眼神暗了暗，没去管桌上放着的水果而是把大灯关上只留下书桌上的一盏小灯，就着这一盏小灯他从书包里面掏出了几本练习册开始写了起来。

　　那些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竞赛练习册，方奕灼知道他的房间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卫生，这些人在打扫卫生的同时还会去看他房间里放着的每一本书。
　　因此方奕灼的书桌上面的书放的全是课外书或者漫画集，他自己也很少翻阅，只是装作那个样子罢了。
　　这几本竞赛练习就需要他一直带在身上，才不会有人搜出来。

　　方奕灼早就知道那些人过来的目的都不纯，总是三番四次借着关心他来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学习。
　　刚刚进来的那个佣人就是被楼下的女人收买的其中之一，每天他回家的时候都会装模做样的进来送东西，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牛奶，只为了看他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
　　他也不在意，反正现在……

　　方知行是在方奕灼读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被他父亲方华腾领进门的，在他过来家里的时候，方奕灼一直都是生活在一片父母营造出来的假象上。
　　即便是方奕灼早就敏感地察觉出来些什么，可是他以为他只要什么都不说他的父母就不会有决裂的一天。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的太快了。

　　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方华腾意外地在那个点出现在了别墅里。
　　那天方奕灼的成绩刚刚下来，每一次他都能够拿年级里的第一名，每一次拿给方华腾看的时候他总是会很高兴地夸赞他。
　　方奕灼觉得那是方华腾看着他笑容最真切的时候了。

　　他察觉到方华腾的到来，方奕灼转身，脸上还洋溢着很快乐的笑容。
　　方华腾走近别墅的大门，他的手一动，手侧的一个仅到他腰侧的男孩子从他身后出现。男孩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方奕灼，看着跟方华腾可真像啊……
　　方奕灼的笑僵在了原地，伸出去招手的手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又被他放回到了手侧。

　　“小灼啊，你快来看看，这是你的弟弟，名字叫方知行。”方华腾把手里的男孩往前带了带。
　　方奕灼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在方华腾的眼睛里看见了他十二年来都不曾看见过的那种父亲一般的慈祥的爱意，可这个叫方知行的男孩却轻易的得到了。
　　那个男孩大概也是有一些不习惯，红着脸盯着方奕灼，支支吾吾地愣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再到后来，从父母的争吵声之中，方奕灼也得到了整个事情的全貌。
　　原来在他的母亲怀下方奕灼的时候，方华腾就已经在外面找到了别的女人，并且就在生下方奕灼的四年之后，方知行就已经出生了。
　　方知行比他小了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