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46、纹路

　　在那一瞬间清楚地看到了方奕灼的脸色一白，随后是无尽的阴霾笼罩在他的脸上。不过尽管如此方奕灼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要把方知行这个毫无知觉的人甩到地上的想法，他迈开腿，以最快的速度上了电梯进了家门。
　　丁迟敛紧紧地跟在方奕灼的后面，大气都不敢说多一声，只能看着一路低气压的方奕灼在打开灯的一瞬间把人从自己的肩膀上甩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大概是太用力了，方知行不知道磕在了什么地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闷哼了一声。

　　随后方奕灼就头都不回地往楼上的房间走，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这边留。
　　丁迟敛眼疾手快地弯腰扶住了在沙发边缘要往下滑到地板上的方知行，车车已经好奇地在他的脚边绕来绕去，可是方知行整个人就占据了一个沙发，它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它着急的时候，丁迟敛也开始忙着收拾着方奕灼留下来的手尾。他先把方知行那一身染上了味道的衣服换下来，那还是他从方知行的衣柜里随手抓的一套，然后拿了一张温热的湿纸巾给他擦了脸。

　　估摸到了自己肯定是不能像方奕灼那样轻松的拎起整个人摊在沙发上的方知行，他对自己从小的运动细胞认知还是比较清晰的，虽然也有在浅浅的运动，毕竟这个浅对于他来说就是在学校里走路，还有周末去超市采购。
　　刚刚他自己也试了一下，发现有些吃力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丁迟敛从方知行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张他平时盖的小毯子，在他脑袋下垫了一个枕头之后给他盖好了毯子，他这才熄灭了楼下的灯，在一片黑暗的环境里摸到了楼梯的位置上去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小灯，丁迟敛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浴室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房间被方奕灼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那是他刚刚身上穿的一套黑色的紧身服，四周还有从肩膀处贴合身侧延伸的红白相间的线条。
　　丁迟敛替他捡起了衣服并且放进了楼下的干洗洗衣机里，同时地板也被他清洗了一下拿出方奕灼放在房间常用的香水喷雾对着那一片虚空喷了一下。
　　整个房间顿时就充满了很浓郁的，平时要在方奕灼身边凑的很近才能闻得到的一种木质调的味道。

　　丁迟敛拿着喷雾的手指顿了顿，随后才把喷雾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早就洗过澡了，刚刚的一顿操作也没能让他出一点汗，毕竟现在还只是四月底，太阳落下山后的气温还是凉快的。
　　从丁迟敛搬过来的时候，方奕灼的房间就已经跟他公用了，包括他房间里的那张大床。

　　几天前丁迟敛才趁着休息的时间换了一下床单，原本素净的淡蓝色床单更换成为墨蓝色，很衬人的肤色，也莫名适配如今较为昏暗的环境。
　　丁迟敛随意地靠在床头玩着手机等着方奕灼出来，很快浴室里的水声就停止了，浴室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感受到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出来，丁迟敛习惯地侧头去看，只是当他的目光放到方奕灼身上的时候，丁迟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方奕灼整个人都还在淌着水，这种状态导致他身上没有穿任何一件衣服就赤着脚从里面走了出来。
　　铺满了地毯的房间迅速吸收了方奕灼身上滴落下来的水，安安静静地只有他的脚步声。
　　丁迟敛收回目光，声音沉了沉才开口，“怎么不穿衣服。”说出来的话是平稳的，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他一瞬间烧上来抵达脸上的火，滚烫的灼烧着他的脸颊。

　　即使只是一眼也够他看见方奕灼走向他时候完美的身材比例，还有腿间那发育的过分良好的东西……方奕灼是夜盲，不代表丁迟敛是夜盲，虽然他有点近视。
　　方奕灼倒是神色如常，他的目光划过丁迟敛的侧脸，看他脸上的耳廓一刹那又染上了绯色，随后他收回了目光往衣柜正前方走去。
　　但房间里大床的前面就是几乎占据了一整面进门的墙面的衣柜，因此等到方奕灼站在打开的衣柜面前的时候丁迟敛又避无可避地看见了方奕灼的身体。

　　刚刚正面已经带给了丁迟敛不少的冲击，现在丁迟敛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方奕灼的后背。他湿漉漉的长发其实挡住了后背的大片皮肤，可惜因为打湿了缘故被缩小到了很小的范围，遮挡不住拥有宽阔肩膀的方奕灼。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就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从前都还没有丁迟敛的眉毛高，到现在浑身的薄却坚韧的肌肉覆盖全身。
　　随着他找东西的动作，肩膀之后的肌肉也在收紧一直延伸到头发根本遮不住的倒三角的腰，结实的肌肉一路向下延伸到他浑圆的臀部。

　　一直没怎么运动的丁迟敛的看到这一身既完美又富有线条的身躯都忍不住喉头上下滚动，试想哪个男人不想拥有这样一副好身材。
　　正在丁迟敛盯着方奕灼的后腰走神的时候，他已经从衣柜里抽出毛巾快速地围在了自己的腰间，遮住了下面的好风光，只留出让人联想不断的人鱼线。
　　另一条拿出来的毛巾不知怎得就到了丁迟敛的手里，丁迟敛已经很习惯地坐在床边替方奕灼擦着头发。

　　平日里方奕灼都是穿好衣服才出来的，可是今天他难得什么都没穿，于是丁迟敛坐在他的后面很自然地就看到了方奕灼|裸|露出来的上身的皮肤。
　　近距离的观看，淡淡的灯光侧着打在了方奕灼的左肩上，那一片从左胸前开始一直覆盖了大半边的肩膀正在往后不断蔓延的纹身就暴露在丁迟敛的目光下。
　　之前丁迟敛并不是没有留意到，可是能够如此清晰地看清楚上面画过的每一处细节的还真是从未试过。

　　纹身是一大片独立设计的黑白线条，覆盖住了所到之处的每一片皮肤都被这些线条和颜色覆盖。
　　丁迟敛手上还在轻轻地擦着方奕灼湿润垂落下来的发梢，一边看着离他最近也看的最清楚的一片延伸至后背的纹身。
　　从肩线开始一个弧形的大圆圆滑地从前面划过来，那是下面的一尊没有眼神的神塑固定在头顶的标纸，一圈带着黑白线条的冠。她侧着头露出了自己深邃的轮廓，明明这个神塑没有画眼珠子却能够从她的面容中感受到某种怒气。

　　这个神塑的头顶皇冠的正中位置有一块凸起来画的很真实的像是宝石的东西。再往下是她束缚着满满绷带的手臂和身子，唯有胸前戴着一个上翘的盔甲。她手里拿着一把将要举起的弓箭，弓箭的前端坚韧锋利涂抹了毒液显得发黑。
　　她周身画出来像是火焰形状一般的线条更加衬托的出来他怒火中烧，像是下一秒就要对她面向那个方向的人或者东西射出她手里的那一箭。

　　再往下，在这个神塑的下面还画了一个人，这个人被大半的狼型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锋利的下颚延伸至下巴。他披散下来的头发一直垂落到肩膀和腰间，身上的着装跟上面的神塑相差无几。
　　这个人面向的方向依旧是跟神塑是相同的，只是手里并无如神塑那样的弓箭，只是一直立在地上被他半握着的矛，还有他紧紧攥在手里放在胸前的一把带弯钩的匕首。
　　他胸前是十字架，但为什么能够认出他是人呢。

　　因为丁迟敛很清楚地看到了在这个半戴着面具的人所露出的脸上有一行流出来的泪，可他的嘴唇确实放松状态的毫无伤心只意。
　　若不是他手上牢牢扣住他的两根枷锁，还有因为绷带上染上了血色，这里的黑白颜色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处理，被血染过的绷带上都是暗色的阴影让人一眼看过便知这是受伤了之后的状态。
　　神塑是充满怒意的，可这个人分明给他带来的感觉是悲伤和痛苦的。

　　察觉到丁迟敛动作变缓，方奕灼侧过身去看他。肩膀以后的纹身随着他动作时候肌肉线条的运动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像是真的神塑要抬手向对面的人射过一箭，又像是死守着些什么的人类独占着这最后的宁静。
　　丁迟敛居然一刹那被纹身里的东西打动，停止了手上的任何动作。
　　方奕灼斜眼看过去，就看见丁迟敛的目光停留在他背后的纹身上。他顿了顿，眼神中的光在眼里流转了一圈，随后他垂下眼眸，从丁迟敛的手里抽走了那条毛巾。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丁迟敛看到了原本在神塑女王的皇冠上的那颗宝石，那颗像是真的存在而凸起来的宝石下面隐藏的纹路居然是原本存在于那个位置的伤疤。
　　丁迟敛一顿，目光下意识就要追着方奕灼的动作过去。
　　方奕灼抽走了他手里的毛巾之后随意给自己擦了几下，就去床头柜里摸出了吹风机。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丁迟敛吹起了头发。
　　这一下背后的风光一下子消失转到了前面，方奕灼神情自然地盯着丁迟敛，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他的手指穿过自己细密的发梢随后轻轻地拨动起来。
　　丁迟敛还维持着刚刚盘着腿的姿势面对着方奕灼，他的目光微微向下没去抬头看站着的方奕灼，而是落到了他的腰腹上。

　　相反的是方奕灼的腰腹都很干净，上面还能看到因为皮肤的白皙而略微凸显出来的青紫色的青筋，利落的腹肌轮廓线条还有在腰两侧因为削瘦而凸显出来很明显的一条清晰紧绷的人鱼线从胯骨的位置一直眼神到毛巾围着的边缘。
　　丁迟敛几乎一下子就联想到他刚刚一转眼所看到的景象。
　　伴随着一阵心虚在吹风机平缓地嗡嗡声之中，他听到方奕灼叫了他的名字一下。

　　“丁迟敛。”
　　方奕灼说完之后就关掉了吹风机，房间刹那恢复了平静，他把吹风机放回原位，随后丁迟敛旁边的床向下凹陷，方奕灼就已经跟他相对着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丁迟敛抬头望进他的眼神里，方奕灼的头发被他全数放置在了后背上，此刻露出了大片胸膛。

　　就这样直面的看到，丁迟敛也看到了方奕灼左胸往上的一片纹身的内容，也是他刚刚从后背只能略微看到的边角。
　　跟刚刚的纹身风格截然不同。
　　丁迟敛这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纹这么多纹身？

　　方奕灼没有说话，他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丁迟敛放在侧边的手，带着他的手细细地描绘着他胸前的那一大片纹身。
　　他的手指所触及之处是一大只正在展开着双翼的鸟，他的翎羽一圈一圈被各种简单的线条所描绘，出来了一直像是极力求生的鸟。而这只鸟的翅膀已经张开到极致，巨大的羽毛一直延伸到方奕灼的手臂，形成了一个小半圆圈，这也是刚刚丁迟敛看到的一点图案。
　　它尖锐的嘴叼衔着一条花枝，上面的花都在绽放着，丁迟敛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些线条刻进皮肉的质感。

　　而这只鸟越过方奕灼的锁骨向上飞翔直奔着他面前的太阳而去，这太阳被一圈月亮所环绕，可依旧抵挡不住它的光芒。
　　丁迟敛的指尖被方奕灼握着不免触碰到了那个太阳的正中心，他一愣——
　　触碰到的那片皮肤居然也像是刚刚在神塑女王皇冠上的那颗宝石一样的凸起的质感，这里的疤痕也同样做出了处理，随着这个太阳的纹路遮盖住了原本狰狞的伤疤。

　　那是丁迟敛从未见过的东西，他知道这些绝对不是在他当初还在方奕灼身边时候所衍生出来的东西。
　　他的指尖不断在那个太阳的中心点打圈，像是要描出它原本丑陋又狰狞的面貌，这让丁迟敛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下去。
　　方奕灼却在这个时候按住了丁迟敛再次触碰的手，他把丁迟敛的手握在了手里甚至都能感受到因为紧绷地太用力而在微微发抖的丁迟敛的指尖。

　　“已经不痛了，丁迟敛。”方奕灼轻声唤他，他几乎都够从他这颤抖的指尖感受到来自丁迟敛巨大的痛苦。
　　就在他指尖触上那些伤痕的时候，丁迟敛居然就这样跟他共情了。
　　方奕灼的手微微收紧，手指不经意地穿过丁迟敛的，跟他相互的扣着，手臂因为这个角度能够很大程度地跟丁迟敛的手臂贴合。

　　他轻轻地把头靠在床头，开口的声音平淡。
　　“当年消失是因为当时我的生母终于受不了方华腾对她的折磨，彻底疯了。也是那个时候她疯了一样的把我锁了起来，禁止我跟外界的任何人有联系。”
　　“她总是在白天的时候精神正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坐到我的身边拿出她给我准备好的故事书一页一页地念给我听。可每到晚上她都像是被什么魔魇住了一样的，疯狂地对我打骂。”
　　方奕灼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着不属于他自己的事情一样，只是被他握住的手却稍稍地收紧了一些。

　　“我一开始还会哭着求她，一遍一遍跟她说我是她的儿子，可是她却总是在看清我面容的那一刻从那样温柔的神情里突然变得狰狞，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
　　“后来越来越严重，她甚至害怕我而用一把能够穿透皮肉的环形圈钉把我的肩膀丝丝地钉在那条枷锁上。”那样的痛苦就像是他后背处那个拿着矛和匕首却还在被枷锁困住而流泪的人类一样。
　　“我清楚她爱我却又痛恨我，那一段疯掉的记忆里，后来她被自己折磨自杀了。”方奕灼说，他靠在床头，肩膀上散落的头发已经变得柔顺起来。

　　“在她死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一直被方华腾找寻的并以此狠狠折磨她的那些她所拥有的巨额的财富，早就被她藏在我的名下，只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成年，所以负责的律师代为保管。”
　　“她死了，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痕却永远地留在我的身上，时刻地提醒着我，那是一段痛苦又丑陋的过去，所以在她死了之后我选择了拿这一大片纹身所覆盖，企图这样就能遮住些什么。”
　　“但遮不住的，无数日夜里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看到来自我心底里真正的恐惧。方知行跟你说过吧，我晚上有时候会睡不着。”

　　丁迟敛静静地听着，他低垂着眼眸盯着虚空，随后微微回神看见了与他交叠的方奕灼的手臂。
　　这只手臂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瘦弱的样子，而是比他的都要壮硕了，随着低垂下来的自由引力的作用，不少遍布在手臂上的血管都被凸显了出来。
　　随着手臂向上，丁迟敛看到了就在关节的上方一点，还有一个小小的纹身，很简单的。

　　这个纹身只是一条不是很粗的线，一直从手臂内侧绕着环成了一个圈，像是一只小小的镯子绕在了他的手臂上那样。
　　跟他那些线条复杂繁多的纹身完全不同，只是一根绕住手臂的单色线条。
　　可丁迟敛的目光一顿，他看到这个圆形的线条其实在手臂的最内侧有一个开口，而卡在那个开口的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普通字体的字母——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