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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门当户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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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家翻新的门前居然有了和乐家一样大的抱鼓石,这可把乐老爷子急坏了。
老爷子自小受乐家习武世家的熏陶,练得一身好功夫,冠礼刚行便跟着护国公驰骋沙场多年,屡立战功,为乐家赢了许多荣耀。
随着老爷子立下的功,乐家的门也就跟着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近京这片地方,就数乐府大门最是气派。
四个门簪精雕细刻,一对抱鼓形狮子抱鼓石门前墩立,这可是正三品才能享受的。
朔家几百年不出一个朝官,好不容易长孙有能,却弃文从了商,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得了朝廷赏识,成为钦点的贡店。
诏书刚一下,朔老头就睨眼瞧着他,吩咐下人立马加了门簪,换了门枕石。
乐家老爷铁着脸回了乐府,乐淮一看,知道老爷子准是在外生了闷气,连忙上前亲迎。
“阿爷,朔爷爷又说什么了,令你不高兴了?”乐淮扶着老爷子进了堂内。
老爷子闻言冷哼一声,别过头坐到椅子上。
“以后要是朔家来联姻,就让他们在门口蹲着!不准进来。”
老爷子嘴角碎碎地念叨着,乐淮不禁失笑。
“爷爷,这有失礼数……”
老爷子才不管什么礼数,看着自家孙女柔弱的样子,禁不住又念叨开了。
“你也少跟朔迟那臭小子玩,伶牙俐齿的,满嘴都想着怎么把你口袋离的钱骗走。”
“爷爷,朔迟他不是……”
“上次去他家喝茶,我见着好喝多喝了两口,结果就给我缠上了,说什么这是他家独垄的茶,京城仅此一家,哼,我看他就是盼着我那点钱……”
乐淮叹气,心道爷爷又开始了。
朔乐两家本不怎么往来,自从爷爷买了朔家的酒之后,三天两头到人家家里蹭酒。
朔爷爷喜爱结交酒友,这一来二去,难免宿醉。乐淮担心老爷子身体,深更半夜上朔府去寻人。
老爷子也是心大,不说跟府里通报一声,让黄花大闺女大半夜的来寻他。
朔爷爷谴责老爷子不负责任,老爷子大手一挥,说什么乐家女儿当勇。
正当二老亭内谈笑正欢,乐淮在一旁又无奈、又努力忍着困意的时候,一个温和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下次便知道,乐公晚不归是在我朔府,人安好,你也不必来回查探。 ”
乐淮回头,略湿的衣襟率先撞入她的眼中。
“外面下起了小雨,打伞回吧。”
说完,男子又含笑看了看亭中摇晃着大笑的两位老爷子,无奈道:“莫管他二人了,一会儿待二人沉醉了,我差人抬到屋里去。”
乐淮缓缓接过他递来的伞,温热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对面人微凉的手,惊乱了一帘细雨。
“谢过朔家公子。”
只听对面人笑着道:
“上次见你,还是十年前的时候,那时你也是这般温文少语。”
乐淮感受到他的目光,忙低下头盯着伞看。
那人温和一笑:“快些回去吧,我派人送你。”
乐淮忙摆手。
“不劳公子费心了,家从在门口候着呢。”
朔迟笑了笑没说话。侍女撑开伞,乐淮提裙踏入雨中。
“乐淮。”
“嗯?”她转头,亭子昏暗的灯光熏得他整个人发暖。
“这次回京……我便不走了。”
乐淮没明白他说的意思,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转身拎着裙子离开,瘦小的身形逐渐淹没在细雨中。
朔迟望着女子渐远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此后,因为乐老爷子的缘故,朔乐两家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每次乐淮来时,朔迟都送她一个街坊上的小礼物。
乐淮推脱着,却也拗不过他拿商人做借口。
小什物府里多有,女子喜欢的,他更是用不上,放在府里落灰,可惜了。
一开始乐淮真信了这说辞,直到后来去的次数久了,也觉着不对味了。
有次朔爷爷在旁,看见朔迟拿着新进的小玩意给她。朔爷爷满脸笑意,说什么等了好几年终于见到自家不孝子愿意开花了。
乐淮红着脸,接过什物,催着自家爷爷匆忙离开。
这下乐淮明白了。
什么放在府里落灰,什么行商多出来的小玩意用不上……这分明就是专门给她的!
乐淮心里慌乱,一进府就跑到闺房中,拉开妆匣一看——
真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样式竟都是合着她胃口的,玉梳、红簪、胭脂、步摇……没有一样是随意拿来的。
乐淮怔怔地坐到床边,一手攥着刚送的小什物,一手摁着扑通直跳的胸口,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将这些礼物送还,而是在想着回什么礼物好。
这种时候,除了荷包,她竟然再也想不了任何什物出来。
一想到荷包的含义,乐淮白嫩的脸颊上刚褪下的红霞又晕染了上来。
绣什么样式好呢?
转眼到了大暑,京城越发炎热,自门枕石一事之后,乐老爷子虽然有些不高兴,但看在朔迟三天两头带着茶点冰饮往乐府跑的份上,也就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让他把孙女嫁给这个商人,想都别想。
乐老爷子横着脸吃着朔迟送来的茶点,又开始跟乐淮数落起了朔家的种种不好。
这日中正午,烈日当头,侍女摇着扇子,乐淮手里也举着个小扇子来回地摇着,屋里的冰换了一盆又一盆,也不见解了这酷暑的炎热。
抬手擦汗间,下人慌忙来报:
“小姐不好了,老爷落水了!”
“什么?爷爷落水了?”乐淮吓得连忙提着裙子就要出府。
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炎热,哪还顾得上什么闺门形象,乐淮更害怕的,是爷爷出了什么意外。
额头上的汗涔涔冒着,外衫都要贴在身上了,身后的侍女追着,府里的车夫急着去请马车,刚踏出府门没过一里的乐淮忽然停住了。
头上悠悠的太阳照着,直晃着她眼睛。
她为什么停下了?
因为就算她眯着眼睛,她也看清了街道上迎面走来的身影,那身影一点点出现在她视线里。
是两个身影,一个人背着另一个,背上那个还在不断滴水,下面那个则冲她喊。
隔着几米远,就听见朔迟费着劲喊道:
“你爷爷可不轻啊,快叫人……叫人帮我……”
乐淮‘扑哧’一笑,赶紧让下人帮忙将爷爷扶进去,请来医师给爷爷看了看。
医师开了几味药,说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便好。乐淮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回身再想感谢朔迟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爷爷身子恢复健朗的那一天,和乐淮带着厚礼到朔府登门道谢。
朔家爷爷笑着说厚礼不收,换一种法子道谢,我们朔家还肯接受。
说罢一边大笑,一边用眼神在乐淮和朔迟之间来回扫着。
爷爷也笑了,乐淮看着爷爷,觉得他好像已经不讨厌朔迟了。
就这样,乐淮和朔迟在两家的格外关注下走的越来越近,甚至朔迟出入乐府乐老爷子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家里进了某只狼。
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夏和秋,迎来了乐淮最害怕的冬。
寒露将至时,乐淮就已穿上了裌衣,外界寒意渐生,心里也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朔迟说她体弱畏寒,才至心慌不安,于是带了许多暖胃的食材,亲自下厨数日,她手脚冰凉的毛病才见得好转。
入秋军征的乐老爷子回来之后脸色沉沉,偏生撞见朔迟端着给乐淮煮的姜汤从灶房里出来。
老爷子有些反常,竟一把拍翻了姜汤,用难听的话将朔迟赶出了乐府。
还说什么朔乐两家再无瓜葛。
乐淮慌了神,连忙抓着爷爷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老爷子没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跌坐在木椅上。
乐淮心里一凉,冷风透过大敞着的门吹来,像针一般刺进她心底。
刺得她生疼。
立冬三日,皇城贴出告示,严惩运贩私盐的商贾,朔家被朱红赫然勾出。
乐淮慌忙推开门,拉着爷爷的手询问。
老爷子摇了摇头,叹气。
乐淮明白,爷爷本就不喜商人,如今害怕牵连,更是避之不及。
可那朱红上,有她心上人的名字。
乐淮哭着,问爷爷能不能帮帮朔家。
爷爷回了两个字:不能。
乐淮知道爷爷只是想保护她,乐淮知道爷爷不是那样不仁不义的人。
可朔迟……
告示贴出十日了,朔家迟迟未有消息。
爷爷成天闷在房中不肯出来,乐淮知道爷爷心里是又自责又担心,乐淮也是。她时不时站在廊檐下眺望,期盼着能有一个好的消息。
冬至大雪,乐淮差下人搬出软榻和火炉,卧在软榻上抱着姜汤赏雪。
托那人在初冬时给她积蓄的营养,如今她竟已不再畏寒。火炉熏着飘落的雪,她也算是享受了一把“煮雪”之乐。
府外一阵马蹄声,惊得瓷碗里姜汤摇晃,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喊:
“乐老爷子勾结私盐商,乐家要被满门抄斩了!”
乐淮一惊,瓷碗打翻在地,她欲起身,却见自府邸耳室窜起一股浓烟,大火紧接而至。
忽然,乐淮胳膊被人从后拽住,蒙着眼睛一路拉扯。
乐淮吓得发不出声,想叫爷爷也叫不出。只任由那人拉着自己,一直走了好久。
又被拉着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吱吱呀呀走了好远,车里才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朔迟,你把人家小姑娘蒙着眼睛带来,不会是想胁迫人家嫁给你吧?”
“爷爷,你都说出来了,我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暴露了。”
“咳咳,虽然我一直看不顺眼朔小子,但是……也罢,这事我就同意你,就看淮儿的意思了。”
乐淮一愣,连忙把蒙在眼睛上的丝带摘下一看。
马车里坐的,可不就是她熟悉的人吗?
“爷爷……”乐淮一看到自家爷爷,红着眼圈扑上去,泪水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好了,乖孙女。”老爷子拍着她的肩膀道:
“是爷爷错了,爷爷也没想到这场戏竟是陛下忌惮我功高盖主,拿私盐做借口欲将我除之……”
乐淮一愣,没待她询问,朔爷爷便开口道:“官场险诈,连你爷爷这般厉害之人都不能自保,不如和我们南下从商,江南水土富饶,保你养得个‘珠圆玉润’!”
乐淮这可听明白了,原来不是朔家有了大难,而是乐家遭人眼红大祸上身。
如今朔家用计救了他们,众人平安离去。爷爷似乎也不再介意朔迟从商一事。
众人谈笑风生,把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
唯独乐淮局促的坐着,玉手攥着裙子,都快把布料挤皱了。二老坐在对面有说有笑,身侧的人儿却忽然看向了她。
乐淮红着脸瞥了一下,那人也带着笑温和地看着她。
就这一眼,乐淮似乎已经望到了余生。
忽然,似有江南温润的风穿透车帘吹来,吹动额间细碎的发丝。
发丝悄悄遮住红了的脸,默许了心弦。
“谢谢。”乐淮低声说。
马车颠颠悠悠盖过了细语,盖不了相许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