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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头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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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夫妻相处拌嘴逗趣常初应征从军辞别
来常家一月有余,常家人应该都领略到我做饭的精髓了吧。
“邵蒙,放下你手中的鸡!”常初大叫道。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扶额:“给鸡条活路吧,你糟蹋菜也就算了,这鸡是给阿母补身体的。”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撒了手。登时鸡毛满天飞,然后就见一七尺男子在灶房里追着鸡上蹿下跳。
我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虎子,你个练家子怎么连只鸡都抓不到哈哈哈。”
“别叫我虎子!”他恼羞成怒,奈何鸡就是不入他手。
我耸耸肩,不再理他,转身做我拿手的炒白菜。切白菜啊,切白菜,大火翻炒才够味。诶,哪来的雾有些遮眼?
常初一个纵跃,终于抓住了鸡,回头一看,好家伙,烟都冒道屋顶上了。
“邵蒙!火吹大了!”
“邵蒙!祖宗啊!离开灶房吧!”
听不见啊,听不见,白菜需要专心炒。灶房的烟渐渐变小,灰头土脸的我端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炒白菜一同出来。
常初安顿好了鸡,上前一把夺过我心爱的炒白菜:“凤州的才女,写诗还可以,做饭甚差!”
我开心的笑道:“你说写诗还可以?看看,你也对我的诗词造诣表示佩服了吧。”我可能是史上第一个把武夫气死的才女。
常初连骗带哄把我推出了灶房:“夫人还是陪阿母去吧,做饭此等粗活还是我这个武夫来吧。”
我拍拍手,满意的点点头。
其实常初人还是不错的,是个不粗鲁的武夫。前几日拉着他又回娘家看了看我爹娘,学了些刺绣,虽然我百般不愿,但看着他小声说着别人家的男儿都有夫人亲手绣的手帕云云,看他这般想要,我也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只是作诗的才女不会刺绣这一说法,的确适用在我身上。
吃过常初做的比我勉强好吃点的午饭后——当然我是不会承认他做的比我好吃很多这件事实——我拿起了针线,在帕子上开始“涂涂画画”。
常初进来了,凑近看了看,迟疑道:“夫人绣的……是鸭子吧,好看好看。”
“鸭子?我绣的是鸳鸯啊。”
“啊鸳鸯鸳鸯,好看好看。”
听着他敷衍还有点嫌弃的语气,我一怒,帕子针一甩,不绣了!奈何我手法太准,竟直接把针扔在了他手上。
“嘶疼!夫人你谋杀啊!”他连忙拔下手上的针,捡起帕子,把这害人的玩意插在帕子上放好。
我起身拿来药箱,抓住他的手道:“你家夫人不是故意的啊,赶紧的,让我看看。”
他缩回手:“多大点口子至于包扎吗?”
我不依不饶,又把手拽回来:“用的用的,下面给你展示一代才女的包扎技巧!”
常初一阵背后发凉。再一看时,不出意料地,他英俊潇洒、孔武有力的手被包成了粽子。
这真是一代才女吗?确定不是一代折磨人精?常初感觉生无可恋。
又絮絮叨叨忙着些日常琐事,很快到了年末,家家都在准备过年的诸物。常初带着我去稍大一点的集市买了些米面,还买了副红对联,只是这对联上的对子,可真是太差劲了,还不如我自个写的好听,于是我又灵思泉涌,张口欲作诗。
“停!打住。”常初抬手打断我的创作,“凤州才女,还是歇着吧,大过年的,就饶了我这些个武夫吧。”
我翻了一个白眼,粗人就是不懂。
见我这幅表情,常初突然笑了,抬手摸摸我的头,格外温声道:“行了,以后有你写的,先赶回去陪阿母过年。”我乖巧地点点头。
离家还有几十里地,王家大妈突然跑过来道:“虎子啊,官爷来抓丁了!”
常初面色一变:“不是说下月才应征吗?”
“哎哟!方才从我家过去,估计快到你那儿咯。”
“阿母还在家!可不能让他们为难阿母。”他转头看着我,抓住我的手道,“我们快些回去。”
我点点头,跟着他加快脚步往回赶。赶到家门口时,果然见几个官服人围着。
常初连忙推开这些人,看到自家阿母正和官头谈话,不由地松了口气,还好阿母没事。
“常老夫人,当年常老爷在军队里提拔我,今日一来,是顺路探望您。”
“哎,我好着呢,劳官爷费心了。”常母笑道。
“但应征一事,是上头的规矩,我也不能徇私不是。”
常母看着自家小子进来了,道:“官爷自便吧,老身回屋歇着去了。”
我跟在常初身后进了院,见阿母往屋里走,连忙上前扶着,进屋安顿好她。又见常初正和军官谈着话,自知不能打搅,在门口站了会儿。
不过一会儿,见军官往外走,自家夫君朝屋子走来。
我连忙走上前问道:“怎样了?”
常初没吭声,径自走向自己的屋子,我跟着他进了去,见他默默不语收拾衣物。我心一凉,终究还是要走了。
他收拾包袱的动作一停,回头看向我,见我泪眼婆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哭得更厉害了。
见我如此,他放下包袱走近抱住我,安慰道:“凤州第一才女也会哭鼻子啊。”
我带着哭腔回击:“你个武夫也会安慰人啊。”
“好了。”他松开我,抬手抹掉我的泪珠,“听说女诗人在哭的时候会写很多流传千古的诗,这不挺好?”
“你,你都走了怎么还这样啊。”我又哭又笑,心里说着这人真讨厌。
“阿蒙,我要走了,送我一句诗吧。”
我点点头,想了想,但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摸摸我的头,什么话也没说,走了。阿母也避着他,应是不想过分伤心难过吧。
我看着他渐走渐远的背影,竟追着他走出了好几里地,最后我实在跟不动了,用毕生最大的声音喊道:“常初!我等你回来!”
他回头笑了笑,又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回身喊道:“凤州才女!这是我听过最美的诗句!”
我一愣,这算什么诗句啊,真是……太笨了。
他转身越走越远,身影最后变成了小黑点,然后消失。
4 鱼传尺素竟含诗句红纱词字君已远去
嘉定十一年十二月,金提出与宋议和,宋拒。正月南下攻宋,战火登时燎原。两军打的火热,我寄给常初的信时时得不到回应。信中当然是凤州才女的新诗,以及阿母的念叨云云。
下旬时,金西路军攻克凤州,所幸只是围城,未曾进行屠杀,我和阿母一切安好,恐他担心,传了报平安的信去。隔日竟在早市买来的鱼肚子里发现尺素,上写到: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勿念君安。初”
我抬起一看,这爬爬字定是那人所写,倒是个聪明的,竟把信放在鱼肚子里。
忽然想起今早一同买鱼的王家大娘,我见她手里的鱼生得肥胖,便想从她手里抢过,谁曾想王家大妈的力道竟如此强大,非是我等弱女子所比,于是我只好放弃,择了另一条瘦鱼。
怎料想竟是缘分使然。只是这人何时这么有文采了?定是请教了会写诗的人。
我又看了一遍信,觉着他应是难以向外传信:“锦书难托。”我欣喜的心登时又凉了几分。
二月,金西路军再败宋军于黄牛堡,旋陷武休关,尔后长驱直入,连克兴元府、大安军、洋州等地。宋都统张威派石宣往援,大败金军,歼其精兵三千,金军北遁。而常初中间回来过一次,看了看阿母和我,又随军走了。
接着,金中路、东路军亦败,宋大胜,时嘉兴十二年七月。
“蒙儿啊。”
“阿母醒了?”见婆婆从里屋出来,我连忙上前扶着,“今日我做了排骨,医师说您需要补一补,来来来,快坐下尝尝。”
“哎好,我的乖儿媳哟。”待婆婆坐下,我端着刚做好的排骨饭出来。自从常初走后,我的厨艺突飞猛进。
唉,都是生活所迫。
“蒙儿,这仗打得怎么样了?”
“阿母啊,咱宋军胜啦,把金人打得那叫个落花流水!”
婆婆笑了笑:“等臭小子回来了,叫上亲家一起吃个饭咯,许久不见你爹娘,甚是想念。”
我笑应着:“行嘞,我一会就回去告知他们一声。”婆婆满意地点点头。
我正走出了院子,远远瞧见一着兵装男子奔来,嘴里喊着:“常家娘子!常家娘子!”待这人走近一看,原是当年同常初一同出征的郑家小子。
“郑家小子!伍里可允许你们回来了?”
郑家小子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道:“是啊。军队获胜了,给我们留了些时日回家探亲。”
我左右张望着:“怎么不见我家那位?他是不是跑不动了,在后面磨蹭着呢。”我笑道。
“常初他……”郑家小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几个字。
“你倒是说啊。”听得我甚是着急。
“常初他,回不来了。”我心里一咯噔,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什么叫回不来了!你说清楚!”
郑家公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什物递给我:“这是常兄最后留下的,让我务必带给你。”
我松开他,接过那什物——万分熟悉,竟是出嫁那日被我写了诗句的红纱。他竟然一直留着。
郑家小子又道:“行军时他随身带着这红纱,一有空就掏出来看,我们问他,他也不说就一直盯着看。最后一战时他遭遇偷袭,临走前死死攥着这红纱,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我颤抖地展开皱皱巴巴的红纱,陈旧的字迹早已因他日夜的翻看抚摸而模糊不清。我想象着他在行军路上拿出红头纱思念,深夜无人时独自翻看流泪,生命最后一刻依然紧握着红纱。
我早已泣不成声,攥着红纱。“如愿以偿”地,他终是没再回来。
想来夫妻多日,甘苦同,姻缘相配。独看鸳鸯戏水,灶房闹,忆在昨夕。
于是郎情妾意,天弄人,叫相离别。顾盼君远当归,红头纱,词字无话。
我想起初见他的那一晚,红色的头纱隔在两人中间。
他说:“夫人贵为凤州第一才女,写诗竟如此……”
“如此什么?”
他真诚地看着我,微笑道:“之烂。”